时凤玲
(菏泽学院 初等教育系,山东 荷泽 274000)
沈从文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家,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在这众多的作品,至始至终贯穿其中的就是对人性的执着追求。无论是以都市生活为题材,通过都市生活的腐化堕落,揭示都市人性的丧失的作品,还是以湘西生活为题材,通过描写湘西人优美、健康、自然的生命形式,赞美人性美的作品,都是在呼唤理想的人性。他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1]中篇小说《边城》就实践了他的这种创作理念。《边城》发表于1934年。这个时期,正是中国社会急剧动荡,各种矛盾集中体现的时代,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而沈从文试图以文学改造社会、重建民族道德,希望通过表现优美人性来濡化读者心田,从而完成“人性的治疗者”的使命。《边城》中的每一个人物形象,都是作者所要讴歌的好人。他们为人正直勇敢、热情豪爽、重义轻利,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而这,不正是传统儒家文化“仁义”与道家文化“自然”的体现吗?所以我们可以这样界定《边城》所体现的人性美内涵:人性美是人的道德属性和自然属性的和谐统一,即传统文化中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的和谐统一。
《边城》的主要人物形象是天真无邪、聪明俊秀的少女翠翠。她是沈从文所向往的理想人性的化身。这个美丽的少女是自然的女儿,翠翠在《边城》中一出场,沈从文就浓墨重彩的描绘了自然与翠翠的关系。她的名字“翠翠”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茶峒的山清水秀,青青翠竹。从这个名字中我们也能管窥到翠翠就是大自然的孩子、就是大自然的象征。沈从文笔下的翠翠天真活泼,心地善良,充满着青春的活力。而这一切都是大自然所赋予她的。沈从文认为正是山清水秀的大自然养育了聪明俊秀的儿女。山水之美与翠翠之美融为一体。另一方面,自然古朴的社会环境也造就了翠翠的善良与温顺。这里的“自然”即指自然古朴的社会环境。她本有孩子气的胆怯与疑心,但在周围环境的熏染下,就变成了天真与活泼。这是因为翠翠周围的人都是善良纯朴之人,如爷爷、过渡的人、船总、傩送、天保、杨马兵等。翠翠与傩送的爱情也是自然而又合乎人性的。翠翠的本质是纯朴的、善良的,从未受到都市文明的污染,始终保持着她的透明和纯净,处处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天性。因此,当她从心底爱上一个人后,就矢志不渝。她爱傩送纯出于情,并不因为傩送是富家子弟,更不为自己贫寒而自卑。天保托媒求亲,但她心里只有傩送。当最亲的爷爷也不了解自己的心思时,她烦恼,忧愁。当她知道傩送二佬仍然惦念着自己,她快乐,她幸福,她做着各色各样美丽甜蜜的梦。祖父去世后,翠翠悔恨一系列误解的产生,同时也更坚定了对二佬的爱恋。翠翠对爱情的坚贞和执著是都市文明所缺少的。
与翠翠一样,傩送也是在大自然的风雨中成长起来的英俊勇敢的小伙子。作为当地船总的二公子,傩送不是体无缚鸡之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而是一个体格健壮,勤劳能干、历经生活锻炼的年轻人。傩送与翠翠都是在自然的风日与自然的社会环境教育中成长的。所以,两人都是健康能干而又纯朴、磊落的正人君子。傩送偶遇翠翠,便喜欢上了这个纯真美丽的少女,然后就真诚而大方地告诉翠翠的爷爷,没有掩饰,没有虚伪。傩送对翠翠的爱,是自然的、真诚的爱情,没有利益的考虑,为了翠翠,宁要渡船也不要碾坊。二人以一种作者所理想的优美健康而自然的“人生形式”,演绎出一曲凄美而崇高的爱情之歌。
爷爷与翠翠,摆渡为生,相依为命,温暖和关爱着彼此的生命。文中多次写到这一老一小互相给予着快乐。摆渡时,翠翠吹竹笛,让爷爷唱歌,爷爷便很快乐的唱起来。翠翠帮爷爷摆渡,给爷爷做饭,听爷爷唱歌讲故事,是带给爷爷关爱与温暖的小精灵。饱经沧桑的老船夫对于外孙女翠翠则有着无限的慈爱。他一人含辛茹苦,把翠翠拉扯大,在自己年老之后,为了翠翠有个好的归宿,他尽其所能,竭尽全力周旋于翠翠、天保、傩送、船总顺顺和杨马兵之间,最后带着万般的无奈和无限的愧疚悄悄地离开了人世。他对外孙女无私的爱让人感动,他的努力与无奈让人落泪。从爷爷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那原始而又古老纯朴的人性之美。
老船夫的“爱”与“美”不仅体现在对自己的晚辈的疼爱中,还体现在他对邻人的宽厚善良、慷慨热情中。他撑船摆渡,不管白天黑夜,刮风落雨,恪尽职守。城里的端阳节,热闹非凡,但他出于责任,坚持守渡。老船夫的热诚和负责精神,受到过渡的客人由衷地感激,但他却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他做事情并非要别人回报,而只是处于一种诚意,因此深得人们尊重。
家产丰实的船总顺顺,其言行颇具君子风范,始终显示了一副豪爽大度的古道热肠。沈从文在《边城》中对他的描述是:“但这个大方洒脱的人,事业虽十分顺手,却因欢喜交朋结友,慷慨而又能济人之急,便不能同贩油商人一样大大发作起来。自己既在粮子里混过日子,明白出门人的甘苦,理解失意人的心情,故凡因船只失事破产的船家,过路的退伍兵士,游学文墨人,凡到了这个地方闻名求助的,莫不尽力帮助。一面从水上赚来钱,一面就这样洒脱散去”。 在船总顺顺的身上没有都市人的自私和狭隘,没有商人聚敛钱财的贪婪与世故,而是一副乡里人的宽阔豪爽的胸怀、一颗仗义疏财的仁义之心、一种乡民的光明磊落和正直豪爽的品德。在这里,人与人之间似乎不存在地位等级的差异,相互交往的纽带是“赤诚”二字,到处充满着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关心与同情,有的是心与心之间的理解和贴近,《边城》正是通过抒写青年男女健康自然的品性与爱情、祖孙之间的亲情、邻里之间的互助互爱来表现人性之美的。《边城》是作者努力建构的充满自然人性与道德人性的理性之地。优美健康自然的人性,作为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在《边城》中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
《边城》中的人性美首先体现了道家的自然观。老子认为: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们要想保持人的纯正本性,保持人性的健全和恒久,就应该效法自然并且顺应生命的自然。《边城》中人物的生命都是自然、健康的。翠翠和傩送代表着天地自然之精华,他们的健康体魄是青山绿水养育出来的,他们质朴纯洁的心灵也是青山绿水教育出来的。自然的博大美丽养育了人的善与美,人是自然的一部分,人人都是“风日里长养着”的“自然之子”。傩送结实如小老虎、如小公牛,性情则温顺如绵羊。这一切都体现出人物生命的自然、质朴和健康,充满着勃勃的生命活力,是道家文化中理想的生命状态。
《边城》中人性美所具有的道家文化内涵与沈从文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沈从文生于湘西、长于湘西,湘西美丽的大自然养育了他。所以他本人就与自然有种天然的亲近。孩童时代,他常常和伙伴们逃学到大自然中游玩、思考,大自然给了他最好的启蒙教育。1922年后,沈从文从乡下来到都市,目睹了现代都市文明的虚伪、庸俗及对自然人性的亵渎、束缚。在对童年乡村文明的怀念和对现代都市文明的批判中,沈从文产生“回归自然人性”的观念是自然而然的。他说:“一种由生物的美与爱有所启示,在沉静中生长的宗教情绪,无所归纳,我因这一部分生命,竟完全消失在对一切自然的皈依中。”[2]而强调人与自然的契合是道家文化的要义所在。《边城》中处处流露出对自然人性美和人与自然相契的崇尚,这意味着沈从文笔下的人性包含着对道家文化的认同。因此,我们可以说《边城》人性美的内涵之一就是道家文化的自然人性。
《边城》人性美的另一个内涵就是儒家文化的“仁义”思想。儒家文化的核心思想是“仁者爱人”。怎样做到“仁”,孔子的回答是“孝悌乃为仁”。儒家还认为“仁”不仅存在于以血缘关系组合的家庭中,还要推己及人,所以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无幼以及人之幼。”主张在人与人之间建立一种互助友爱的人际关系。《边城》中的人际关系正是这种文化的体现。
(责任编辑 远 扬)
[参考文献]
[1] 沈从文. 从文小说习作选集代序[A]. 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9 卷)[C]. 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2] 沈从文. 水云[A]. 沈从文·沈从文文集(第10卷)[C]. 广州:花城出版社,1982: 28-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