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梅仙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
让语言回到历史的现场
——评邓伟《分裂与建构:清末民初文学语言新变研究(1898-1917)》
胡梅仙
(华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006)
中国文学在20世纪的最初二三十年间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乃至转型,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由于其时中国社会文化的结构性变动,汉语书面语体系的转换,再加上文学话语方式的西方输入,使得中国文学语言发展在整体上呈现出一种狂飙突进的态势,极大改变了自身固有的逻辑与形态。[1]1清末民初语言这一存在事实本身是一个值得思考的课题。历史从未像此时一样把语言推向这么纷纭复杂的处境,既有着对历史承接的文言,更有着在西学东渐的文化转折时期各种语言文字并列的文学形式,这构成了清末民初多种语言文学并存这一复杂性的存在。也正是在这种复杂性中,我们更可以了解到语言在这一重要转折时代的存在状态、变化以及与中国现代汉语、现代文学建构之间的关系。邓伟的博士学位论文《分裂与建构:清末民初文学语言新变研究(1898-1917)》的出版填补了清末民初语言研究的空白。作者高屋建瓴,给我们提供了关于此一时期文学语言存在状态的独特见解和详细的宝贵资料。作者既把清末民初语言当作一种独一无二的本体存在,更看到了清末民初语言与“五四”白话文运动、“国语的文学”的建立之间的内在联系。作者一方面向我们阐释了清末民初语言文字的整体性变革,另一方面又设三个专章来谈论其间各种实验性文学语言的建构情况。邓伟博士把此时期的语言主要分为翻译文学语言、古文文学语言、骈文文学语言三种状态,并以林纾、梁启超、徐枕亚的创作为例,因其三人分别代表清末民初文学语言建构中的白话、古文、骈文三种创作倾向,很有独到眼光也符合历史事实。在对这三种文学语言的具体创作实践的分析中,向我们呈现了中国文学语言现代转型中雅俗格局的转换的历史事实。
文言如何转换成中国现代汉语的这个历史过程不仅是这个世纪也是未来研究中国文学值得重视的一个大问题。在这种转化中,有挣扎,有舍弃,有创新,最终在文言和现代汉语之间架起了一道桥梁。同时,邓伟博士特别关注于清末民初语言作为一个特有的本体的存在,也即它的独立性。它不仅是隐在的桥梁,这种隐隐约约或明或暗的关系就像语言历史的潜流,“五四”白话文的提倡是这道潜流的一个必然的发展趋势。同时,这个潜流本身所包含的不可替代性,多方面的语言存在状态也向我们提示了此一时期多种语言存在状态本身所具有的独立审美价值。就像我们现在用白话的文学而不能否定唐诗宋词元曲桐城派古文一样。对于清末民初语言存在的历史事实的还原归纳和作者提供给我们的大量的原材料信息,是这篇论文最有价值的地方。作者把这些材料通过自己强大的逻辑思维的提炼归纳,给我们清晰地呈现出清末民初文学语言发展、分裂、变化的历史现实。关于此一时期语言的系统研究,邓伟博士该书是第一部,可见出作者的胆略和气魄。
大体来说,此专著的主要贡献有三点:第一,本书比较重视清末民初语言建构的独立性,与一般认为“五四”白话文的创制是对清末民初的文学语言建构的直接继承有别。作者阐释了清末民初语言作为本体的存在所处的非中介性,非过渡性,认为清末民初语言的不可化约性、人们所说的“过渡性”并不是朝着固定目标行进的中介性,也不是在中国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之间建立一片缓冲的地带。清末民初的文学语言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本体的存在,而不是谁的附庸。“我们更想证明这段时期语言文字变化和文学语言建构本身所具有的历史独一无二性。——它既区别于中国古代文学语言,又区别于五四以后的中国现代文学语言。”[1]5作者用历时性的观察方式和共时性的视角来看晚清民初文学语言建构,强调它区别于“五四”时期文学语言的“意识形态、社会文化、审美形式方面的构成与聚集”,把此一期间的语言研究重点放在此间的文化动荡与语体选择的意义上。一般研究者比较注重于“五四”文学语言的研究,而对清末民初文学语言却较忽视,或者认为它仅是一个过渡时期,研究的价值不大。须知,语言的发展虽是不可逆的,但语言曾经存在的状况对于我们回到历史现场了解语言历史以及研究未来的文学语言发展却有启示意义。邓伟博士在该著里,既强调清末民初语言的独特本体性、独立性,又通过具体的历史事实来阐释其与古代文学与“五四”文学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作者意在着力于探讨1898至1917年之间不同的文学语言实践,在文言与白话的纠葛之下,在中国古代文学与现代文学之间一个自足的文学语言空间的开创。第二,三种存在状态的划分和三个典型作家的作品分析。作者认为梁启超的报章体式的浅近文言的出现应视为中国一般书面语体系发展中的重要阶段,它的意义更多代表的是中国古代文言书面系统的分裂迹象,进而是以此为基础的中国古代雅文学语言的分裂。并提出在文界革命中,梁启超在晚清以报章体为代表的浅近文言发展中的地位,如同胡适在现代白话文倡导中的地位,这样就突出了梁启超倡导的文界革命也即梁启超新文体的独异性和过渡性。而对于翻译文学语言,因为清末民初产生了不同于中国古代文学语言中的文言与白话的另类“翻译体”欧化白话的出现,作者深入具体地阐释了翻译文学语言对于建构现代汉语的要素作用。作者认为翻译文学语言在其时虽并不能成为一种具有独立意义的成熟语体,但考察翻译文学语言,可以看到它在清末民初文学语言发展上,带给中国语言文字的新的启发。这种翻译语言给中国文学语言带来的新的质素和启示对现代汉语和现代文学的建立都将有着重要的意义。作者并提出“以翻译体欧化白话为基础的文学语言”的设想。虽然这种设想最终要落实到用文言或者白话的问题,但是翻译体语言带来的西方新名词新思维无疑是构成现代汉语文学的一个必要的条件。所谓的现代汉语建构的现代文学,其与西方文化、文学的翻译的联系是有目共睹的,这既是现代汉语文学建立的促生因素,也是其建构的有机因子。第三,通过翻译文学语言、古文文学语言、骈文文学语言三种语言存在状态的划分和三个典型作家的具体创作来揭示中国文学雅俗格局改变的历史事实,特别是揭示清末民初语言、文学雅俗格局建构的过渡性。也正是在这种历史性的语言尴尬时期,我们看到了中国文学雅俗格局重建时期探索者的艰难身影。清末民初对于语言文字、文学语言的探索无疑会成为未来文学语言的一笔宝贵的财富。不管是中国古代文言还是欧化白话对于我们建构成熟的现代汉语、现代汉语文学都是探索不尽的源泉和丰富启示。中国古代文学存在士大夫主导的两种范畴,即以诗文为中心文类的雅文学和非文人创作的俗文学。伴随着现代知识分子的兴起,在中国文学上建立起一种不同于古代文学时期的雅俗结构,这种雅俗结构建立的基础和背景如汪晖所说:“中国的语言运动,特别是白话文运动不存在摆脱汉字符号的问题,也不存在以语音为中心重新创制书面语系统的问题。由于不存在用‘民族语言’(‘民间语言’)取代帝国语言的问题,白话文运动并不是在本土语言/帝国语言的对峙关系中提出问题,而是在贫民/贵族、俗/雅的对峙关系中建立自己的价值取向。白话文运动的所谓‘口语化’针对的是古典诗词的格律和古代书面语的雕琢和陈腐,并不是真正的‘口语化’。实际上现代语言运动首先是在古/今、雅/俗对比的关系中形成的,而不是在书面语与方言的关系中形成的,即白话被表述为‘今语’,而文言则被表述为‘古语’,今尚‘俗’,古尚‘雅’,因此,古今对比也显现出文化价值上的贵族与平民的不同取向。”[2]作者认为晚清“小说界革命”空前提高了小说的文学地位,从此小说从文学的边缘走向中心,这在很大程度上分裂了中国古代文学的既有雅俗格局,整体提升了白话在文学创造中的地位。“小说界革命”是中国文学变革中的重大事件,也成为梁启超“三界革命”中影响最为深远的内容。
中国现代文学的建立和发展也可以说是语言的选择和发展的历史。到“五四”文学革命时,胡适提倡“文学的国语,国语的文学”,到此,主要由白话、古文言、外来语这三部分组成的中国现代汉语基本上确立成为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基本语言。对于语言的研究我们可以想见它的重要性。对于做文学研究的人来说,语言研究是有些边缘化的,很少人去啃这个硬骨头;而对于研究语言的人来说,对中国近现代文学的了解和对文学的领悟能力可能都还不足以来承担这样一个对于他们专业来说也相当于边缘的领域。邓伟博士的此部专著对我们了解此阶段语言存在发展状况以及和“五四”语言的联系有着极重大的意义。此书的开拓之功可以想见。在大量资料的辅佐下,此专著是第一次梳理总结了清末民初文学语言的发展轨迹及其间的存在状况,给后来者研究此一阶段文学语言的存在状况以及了解此阶段语言对中国现代文学的影响有着很大的意义。
[1]邓伟.分裂与建构:清末民初文学语言新变研究(1898-1917)[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2]汪晖.现代中国思想的兴起[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1511.
On Deng Wei’sDivision and Construction:Studies on New Changes in Literary Language in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of China(1898-1917)
HU Mei-xi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China)
I206.7
A
1674-5310(2011)-04-0138-02
2011-06-18
胡梅仙(1969-),女,湖北咸宁人,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系博士后,副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毕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