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倩
(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济南 250100)
从潘岳的哀挽之作看其“文人无行”①
杨 倩
(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山东济南 250100)
“文人无行”是中国古代文论中较具特色的一个命题,它反映的是文人对操守品德的重视。西晋文人潘岳因拜尘贾氏、依附豪门成为“文人无行”的代表,但后人对其所处的社会环境及他与贾门的特殊关系却多有忽略。透视其哀挽作品中的应酬文字,可以洞察其内心情感和微妙复杂的心理活动,从而发现其“无行”的必然性和偶然性。
潘岳;文人无行;哀挽
“文人无行”是历来的潘岳研究所无法回避的话题,人们在怀想他的容姿、感叹他的悼亡情深时,又总会论及他热衷名利的拜尘之举,甚至对其作品也连带否定。面对这样一个充满矛盾的人格个体,如何作出客观公正的评价,是研究潘岳乃至西晋文学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
一
作为中国古代文论传统命题的“文如其人”说,除了要求作者情志与文章思想相符之外,更强调文品和人品的一致。孔子最早在《论语·宪问》中涉及这一命题,提出“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①,但同时他又强调德的首要性:“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众爱,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②朱熹:《论语集注 》,齐鲁书社 1992年版 ,第 139、4、78页。,认为即便“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③朱熹:《论语集注 》,齐鲁书社 1992年版 ,第 139、4、78页。。孔子这种“文如其人”、“人文同一”的观点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此后,对文人品行高下的评价逐渐成为中国文论的重要部分。明确提出“文人无行”的是曹丕,他在《与吴质书》中说:“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④张溥辑、宋校永编:《三曹集》,岳麓书社 1992年版,第 162页。,将“文人无行”作为一种现象提了出来,但并没详加阐述。至《颜氏家训》,“无行”之举被具体展现:“自古文人多陷轻薄:屈原露才扬己,显暴君过;宋玉体貌容冶,见遇俳优;东方曼倩,滑稽不雅;司马长卿,窃赀无操……陆机犯顺履险,潘岳乾没取危。”⑤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年版,第 222页。“无行”的标准不仅涉及文人的德行,还对不合儒家观念的作家个性也一概否定,不合理之处显而易见。就潘岳而言,有关其人文不一之说并非自始就有。六朝人关注其文学成就,赞美之辞在《文心雕龙》的“祝盟 ”、“诔碑 ”、“哀吊 ”、“书记 ”、“才略 ”等篇章中多处可见;《诗品 》认为:“陆机为太康之英 ,安仁、景阳为辅”,将潘岳列入上品。唐代房玄龄虽批评潘岳“挟弹盈果,拜尘趋贵,蔑弃倚门之训,乾没不逞之间,斯才也而有斯行也,天之所赋,何其驳欤”⑥房玄龄:《晋书 》,中华书局 1974年版,卷 55。,但这并不影响唐人对他的欣赏。唐诗中多处可见与潘岳有关的典故,除赞叹他的文才和容貌之外,对其仕途坎坷也表示理解和同情。孟浩然在《晩春卧疾寄张八子容》中说:“贾谊才空逸,安仁鬓欲丝”;李益的《兰陵僻居联句》中说:“潘岳闲居赋,陶潜独酌谣,二贤成往事,三径是今朝”,将其与陶潜并提,俱视为贤士。至宋元,伴随着理学的兴盛,人们对潘岳的关注由诗文和容貌转入人品。宋代张九成《孟子传》卷二十一载:“扫门若魏勃,望拜若潘岳,尝粪若郭熙,奉溺器若宋之问者,类多尚可言乎?呜呼,士风凋丧乃至于此,熟诵齐人之说使人抚几而叹。”①《四库全书·孟子传》卷 21。文中已将潘岳与郭、宋并举。葛立方结合《闲居赋》等作品批评潘岳渴求富贵、热衷仕进的心态,其《韵语阳秋》卷十一载:“潘岳急于进取,乾没不休。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辄望尘而拜。其为人何如也。”②葛立方:《韵语阳秋》,中华书局 1985年版,第 85页。刘克庄《后村诗话》卷一载:“潘岳云:‘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若能却顾长虑者。然身游金谷,以贾谧、石崇为托岁寒之地,悲夫。”③刘克庄:《后村诗话》,中华书局 1983年版,第 5页。认为潘岳为文言不由衷,文品、人品不相一致。至金人元好问在《论诗三十首》其六中讲:“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这影响极大,几乎坐定了后人对潘岳的认识。建国前,刘师培的《潘陆与两晋文士》和王瑶的《论希企隐逸之风》也都谈到潘岳的人品。综上所述,潘岳被归入“无行”文人的最主要依据是其望车拜尘、构陷愍怀太子,以求仕途通达之举。但我们也应该看到,潘岳的“无行”之举是在其容姿和才情的映衬下被无限放大了,其行为上的瑕疵实际是西晋文人对乱世政权的无奈屈从。如果我们看一下唐代那位相貌、才情可与潘岳相媲美的文人崔湜所演绎的“文人无行”,就会理解为什么在今天仍有诸多的学者试图从不同的角度为潘岳辩解、正名。崔氏“谄事张易之与韦皇后,及韦诛,复附太平公主。有冯子都、董偃之宠。妻美,并二女并进储闱,湜是得为中书侍郎平章事。有谤之曰:‘托庸才于主第,进艳妇于春宫。”④李昉:《太平广记》,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0年版,卷 240。为求名利,甘为面首;为谋官职,将妻女作为进身阶梯。品德、人格可谓丧失殆尽。再如诗人崔颢“有文无行,好博嗜酒,娶妻唯择美者,俄又弃之,凡四五娶”⑤欧阳修:《新唐书 》,中华书局 1975年版,卷 203。,此种例子不胜枚举,然而他们的“无行”却少被提及。潘岳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很大程度上是被其美容姿和“善为哀诔之文”的才名所累。潘岳擅为哀挽之文,其哀挽作品根据不同的对象,可分为悼亡之作、哀子女之作、哀亲友之作和应酬之作四大类。应酬一类具有特定的功用,需要作者根据哀主的身份进行创作,这就决定了诗人所抒情感既有真实的一面,也有不实之处,夹杂着世俗之情和功利之心。通过对这些作品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对现实有清醒认识的乱世文人虽不光彩但却无奈的心路历程,而这却与那些自甘沉沦的“无行”文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二
潘岳一生的仕途兴衰与贾氏一门休戚相关。他曾为贾门中人作《太宰鲁武公诔》、《贾充诔》、《宜城宣君诔》,透过这些哀挽之文,可以了解当时的政治环境以及潘岳行为的必然之处。
贾充,曹魏时任大将军司马、廷尉,为司马氏亲信;西晋初年任司空、侍中、尚书令。晋太康三年 (282年)四月薨,潘岳作《太宰鲁武公诔》。在该文上半部分,潘岳用骈体概括了贾充一生的重大事件:“揜讨逆节,折冲江湖。走钦擒俭,枭诞弊吴。公于出征,爰整其旅。垒未越郊,麾不及举。秦凉获乂,西戎即叙。”⑥董志广:《潘岳集校注》,天津古籍出版社 2005年版。全文潘岳作品引文均来自于此,不一一注释。据现存史料,就“功”而言,贾充一生弑杀魏主、辅佐二主、荡平巴蜀,确称得上是西晋的辅国之臣。《晋书》载充少“居丧以孝闻”,在平定诸葛诞叛乱、辅助司马炎继位等重大事件中也显示出了过人的见识和眼光。此外,他还主持修订了《泰始律》,此法刑宽禁简,将汉律令及说解由 773万字压缩为 12万字,不仅在编纂上是一大进步,而且其所定新律实施后得到了民众的普遍认可。纵观贾充对西晋王朝的贡献,将其比作赵之乐毅、秦之蹇叔,认为他的功德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并不是完全凿空之论。
然就“德”而言,颂充“德之休明,没能弥彰”并化用“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⑦朱熹:《论语集注》,齐鲁书社 1992年版,第 197页。;赞充“他人之贤,譬彼丘陵,邈矣公侯,如日之升”,认为他犹如“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却与史不符。史载“(充)无公方之操,不能正身率下,专以谄媚取容”,当时“侍中任恺,中书令庾纯等刚直守正,咸共疾之”,其亡“及下礼官议充谥,博士秦秀议谥曰荒,帝不纳。博士段畅希旨,建议谥曰武,帝乃从之。”⑧房玄龄:《晋书 》,中华书局 1974年版,卷 40。《逸周书·谥法》云:“外内从乱曰荒,好乐怠政曰荒。”⑨黄怀信:《逸周书校补注释》,三秦出版社 1996年版,第 297页。且弑杀魏主虽为辅晋之功,但也是为人臣的大逆之举,将贾充比附孔子显然是夸大其词。
晋惠帝元康六年 (296年),贾充妻郭氏死,潘岳作《宜城宣君诔》。文中赞其“行成于己,名生于人”,对此,人们也认为是潘岳的溢美之辞。因为史载:“充妇广城君郭槐,性妬忌。初,黎民年三岁,乳母抱之当合。黎民见充入,喜笑,充就而拊之。槐望见,谓充私乳母,即鞭杀之。黎民恋念发病而死。后又生男,过期复为乳母所抱,充以手摩其头。郭疑乳母,又杀之,儿亦思慕而死。充遂无嗣。”①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 1974年版,卷 40。这样一个使夫无嗣的妒妇自然无什么德行可言。然而,面对惠贾皇后的“暴戾”和“专制天下”及废黜太子的奸谋,身为生母的郭槐却“甚敬重愍怀,每劝厉后,使加慈爱”,并且“贾谧恃贵骄纵,不能推崇太子,广城君恒切责之”,“宜城临终执后手,令尽意于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赵粲及午必乱汝事,我死后,勿复听入,深忆吾言。’”②房玄龄:《晋书 》,中华书局 1974年版,卷 31。这又不得不令人对其政治眼光刮目相看,由此来看,潘岳对她的褒赞也并非都是妄言。当然,也不能否认潘岳作此诔有借机向贾谧显示文采和忠心的企图。此时的潘岳刚幸免于杨骏事件之难,贾谧既承袭贾充之爵,又是皇后椒房之亲,无疑成为潘岳最为可靠的依附,为郭槐作文正是其拜尘之举的延伸,这也微妙地诠释了包括潘岳在内的西晋士人渴求进仕的立身处世态度——以柔顺的人格来迎合统治者的需要。
综上所述,潘岳在诔中对贾氏一门的褒赞之辞基本上有史可据,并非全是子虚乌有,其中虽含有谄媚依附之心,但却不能将其简单化。事实上,身为贾门入幕之宾,他对贾氏一门确有感恩之心,在将此化之为文时虽有溢美之辞,却也有真情的流露。
首先,从潘岳的仕途经历来看,他“夙以才颖发名”,传统的教育模式使其自幼确立了以儒家“三立”为标准的价值观。其《杨荆州诔》云:“学优则仕,乃从王政。散璞发辉,临轵作令。”这是潘岳对自己人生的具体规划。同时期的张华和傅玄以学业优博、德行著称的入仕途径为庶族子弟树立了成功的典范,“他们以自己的成功为西晋一代文士指出了一条发展的道路”③钱志熙:《魏晋诗歌艺术原论》,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5年版,第 166页。。以文章为获取功名的途径也是潘岳的理想和目标。然从西晋初期到太康时期,朝廷中就充满了以贾充为代表的西晋立国功臣和以山涛为代表的当时名士的政治争斗。潘岳在经历八徙官而一进阶后,又遭遇了再免、除名等宦途波折,从中他深刻地意识到,寒门士人想要仅仅凭借文才游刃于仕途、博取功名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寻求政治势力为依靠的过程中他自愿又自觉地选择了贾氏。潘岳做贾充属官约有 10年左右。他 20岁入仕,辟司空太尉府,举秀才,“就实际职务言,潘岳始入贾充府,应当是任车骑将军掾属。其后随着主官贾充的官位调转升迁,他才陆续转为司空掾,太尉掾,直到‘举秀才为郎’”④徐公持:《潘岳早期任职及徙官考辨》,《文学遗产》2001年第 5期。。贾充死后,潘岳被外调任河阳令、怀县令;而后又附从贾谧,任著作郎、黄门侍郎等职。从初入仕途到身首异处,潘岳的命运始终是与贾门纠结在一起的。就连潘岳的从子潘尼也与贾谧颇有交往,曾参与贾谧主持的晋史编纂,元康八年潘尼入补尚书郎一职时,贾谧也曾给以扶持。
其次,除上文已经概述的贾充的“功”和“德”外,他本人也有较高的文学素养,史载“充有笔力”,对于文人他善以待之,“颇好进士,每有所荐达必始终经纬之,是以士多归焉。帝舅王恂尝毁充,而充更进恂。或有背充以要权贵者,充皆阳以素意待之”⑤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 1974年版,卷 40。。可见,贾充对待文士是怀柔友善的。贾谧自贾后专擅之后历任散骑常侍、后军将军、秘书监、侍中,虽年少,却以外戚之宠权过人主。他招揽文士,开幕迎宾,“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或著文章称美谧以方贾谊,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皆傅会于谧,号曰二十四友 ”⑥房玄龄:《晋书》,中华书局 1974年版,卷 40。。
第三,从潘岳的性情来看,他在仕途中确有“性轻躁,趋世利”的一面,也实有明哲保身之举,杨骏被诛,阎缵曾邀潘岳一起葬之,然“岳畏罪”不敢为。但他对亲友以及与己有恩的人却情深义重,坚信“情固万端,于何不有”。其作品中的哀主既有长辈、晚辈,也有他的同辈友人,这些人或被潘岳视为知己至交,或对潘岳有知遇之恩和相惜之情,对此诗人都极为珍视,将其落于笔端,显示了他对友情与亲情的珍视。依此类推,在与贾门的关系中,贾充对其有提携之恩,贾谧视其为“二十四友”之首,且信任有加,“谧晋书限段,亦岳之辞也”。对于这种信任,潘岳同样也会遵循儒家“士为知己者死”的信条对其全力回报。因此,将潘岳对其拜尘、作诔完全解释为谄媚之心并不客观,其中应含有“知伯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的感激。
三
除上述之外,潘岳还有《庾尚书诔》留世,庾尚书即庾纯,他与贾充分属于不同的政治集团。史载:“纯以贾充奸佞,与任恺共举充西镇关中,充由是不平”,两人的矛盾既有公开化的辱骂:“贾充!天下凶凶,由尔一人”;更有党同伐异之举,贾充集团的荀凯等人“以纯父老不求供养”①房玄龄:《晋书 》,中华书局 1974年版,卷 50。为由要求将庾纯讥贬。然而,作为贾门幕僚的潘岳却为其作诔,其原因颇耐人寻味。这究竟是潘岳狡兔三窟之举,还是与庾纯也有相交之谊,尚有待考据。但基于西晋的社会风气如潘尼所言:“弃本要末之徒,知进忘退之士……握权则赴者鳞集;失宠则散者瓦解;求利则托刎颈之欢;争路则构刻骨之隙。于是浮伪波腾,曲辨云沸,寒暑殊声,朝夕异价,驽蹇希奔放之迹,铅刀竞一割之用。”潘岳为其作诔似乎也可理解,毕竟在当时“几乎没有一个文人不卷入贵族、豪门、权贵、悍将纷繁而残酷的斗争中,这些斗争当然不仅影响文人的生活,也影响他们的创作”②傅璇琮:《潘岳系年考证》,《文史哲》1982年第 14期。。但就在这样一个社会中,潘岳却为素昧平生的汧城之督马敦作了《马汧督诔》。元康六年五月,关中氐羌起兵反晋,压抑已久的潘岳愤然为因遭妒被谗含冤而死的马敦作诔。在文中他鞭挞嫉贤妒能、陷害忠良的州司,“然洁士之闻秽,其庸致思乎!若乃下吏之肆其噤害,则皆妒之徒也。嗟乎!妒之欺善,抑亦贸首之仇乎”,并以鲁庄公与县贲父之典故讽刺统治者“或戒其子,慎无为善”。写出“然则忠孝义烈之流,慷慨非命而死者,缀辞之士未之或遗也”的悲恸之辞。事实上,潘岳仗义执言并非基于一时一事的义愤,此文作于晋元康七年 (297年),当时的潘岳正依附于贾谧,仕途也逐渐顺达,旁人只见他的拜尘之举,却无视其内心深处的翻江倒海。作此诔是为马敦鸣不平,更是抒发对当时政治境况的愤懑和不满,其情如宋玉《风赋》所讲“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遇到事件激发,必然“蹶石伐木,梢杀林莽”,于是乎“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③李贽:《焚书续焚书》,中华书局 1975年版,第 97页。。张溥在《汉魏百三名家集题辞》中极赞此文,认为可与“班孟坚之传苏子卿”比美。可见,潘岳并没有泯灭一名儒家知识分子应有的良知,面对不平,他也会置自身利益于不顾,以不坠“正道直言”的公心,以浩然之气抗拒不公,这亦是“无行文人”的大义之举。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看到在潘岳的“无行”背后是他的无可奈何又无从选择,而个中滋味在《吊孟尝君文》中或许可见一斑。吊文的最大特点是“自致伤悼之意”,为文者或与亡者有相同的经历,或有相似的心境,在伤悼别人时也在慰藉自己。潘岳在文中对孟尝君礼贤下士的品格和“出握秦机,入专齐政”的政治才干给予了肯定,然后又指出他为求名利却也得“畏首畏尾、东奔西囚”。但孟尝君的处境不也正是潘岳《西征赋》中所说的:“危素卵之累壳,甚玄燕之巢幕。心战俱以兢悚,如临深而履薄。夕获归于都外,宵未中而难作。匪择木以栖集,鲜林焚而鸟存”吗?出于相同的感受,潘岳在《夏侯常侍诔》中赞赏夏侯湛的美德时却又劝他“无谓尔高,耻居物下”,这既是诗人对挚友的肺腑之言,也是对自己现实处境的有感而发。
凭心而论,后人在指责潘岳“文人无行”的同时更应体会其行为背后的无奈之心。儒家的思想政治性、御用性和功利性让士人笃信只有积极入世、依附于国家,个体才能完成自身价值的不朽。因此,他们只能以柔顺的人格完成个体的人生目标。这既是潘岳的无奈,亦是西晋乱世文人的缩影。无论他们对现实有多么清醒和准确的认识,无论其凭借自己的才学还是依附士族大户的权势,无论其拜尘趋贵、代笔构陷还是激愤为文、仗义执言,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中,其理想终归不能实现。
(责任编辑:陆晓芳 sdluxiaofang806@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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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4145[2011]02—0146—04
朱熹:《论语集注 》,齐鲁书社 1992年版 ,第 139、4、78页。
2010-11-10
杨 倩(1979-),女,山东泰安人,山东大学文艺美学研究中心文艺理论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