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元凤
(宁夏大学 外国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达洛卫夫人的人格面具与自我
——读伍尔夫小说《达洛卫夫人》
马元凤
(宁夏大学 外国语学院,宁夏 银川 750021)
伍尔夫小说《达洛卫夫人》通过对达洛卫夫人纷繁复杂心理活动的描写,揭示了造成女性人生缺失的社会根源。小说人物达洛卫夫人在现实生活中所表现出的过分发达的人格面具与自我的激烈冲突,是父权社会伦理道德社会秩序诸因素压制造成的。达洛卫夫人的自我的严重丧失和心灵的呐喊,启示我们对女性自我生命追寻的思考。
荣格;人格面具;达洛卫夫人;自我;冲突
小说《达洛卫夫人》是公认的最具意识流特色的典范,是一部能充分展示弗吉尼亚·伍尔夫文学天赋和女权主义思想的作品,也是作家本人最满意的一部长篇小说。伍尔夫是一位希望改变社会权力关系的社会批评家和改革者,她尤其同情妇女在现实社会中所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力图在各种场合及著作中为她们呼吁。文本主要记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过后,一九一九年夏季,一位英国上层社会贵妇人达洛卫夫人,在伦敦的一天约十二个小时之内一如既往地为丈夫筹备晚宴的现实生活和心理活动。尽管小说的情节十分简单,但人物的思维却跨越了长达几近一生的光阴,在这样的物理时间与心理时间的对峙中,主人公达洛卫夫人的人格面具和自我在强大的社会道德规约的压制下,二者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在经过不断的交锋、激烈的冲突后,最终导致了达洛卫夫人人格的彻底崩溃。
人格面具 (persona)是由西方文艺心理学家卡尔·古斯塔夫·荣格(Carl Gustav Jung)在原型批评理论中提出的,其本义是演员为了在某一出剧中扮演某个特殊角色而需要配戴的面具。在荣格看来,“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公开展示的一面,其目的在于给人一个很好的印象以便得到社会的承认。”[1]48也就是说,人格面具是人格的一种外部形态和外在表现,为了满足公众的期望,个体会以不同的角色、不同的性格出现在不同的场合和不同的环境中,通过不断地调整自己以期符合社会的需要,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成就个体的人生目标。
身为国会议员理查德的妻子,达洛卫夫人扮演的是上流社会一位家庭主妇的角色,她的生活可以说是充满了鲜花盛宴、自信快乐,除了尽职尽责地管理好家庭的琐事外,她还要懂得感恩,要报答她的生活支柱、她的丈夫理查德,这样,举办家宴就成了她的一个重要使命。为了筹备宴会,她会亲自上街购买鲜花,用心地布置客厅;当她容光焕发、从容不迫地活跃于宴会上时,立刻成了人人关注的焦点,她会煞费心机地应酬任何一个对理查德有用的达官显贵,在自己创造的小天地里,竭尽全力地发挥自己的天赋,让所有的客人感到快乐;当象征着英国最高社会权力机构的首相出现在家宴上时,达洛卫夫人陶醉了,理查德也分外高兴,在场的其他宾客都毫不掩饰他们激动、兴奋的表情,人人都在羡慕她,称赞她是个美丽能干的主妇。
在宴会上,达洛卫夫人所建构的人格面具可以说是极其成功的,她不仅充分地展示了个人魅力,帮丈夫理查德建立起了良好的人际关系,还满足了上层人士的生活需求,博得了贵族们的一致赞扬和认同,最重要的是她的人格面具趋同于当时父权社会道德规约的标准,按照主流社会的意图,充当好家里的天使,做一个忠实顺从的妻子,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一个温柔能干的家庭主妇。
属于意识范畴的人格(精神)——自我(ego),它是一种内部状态,代表着个体本来的天性,是个体内心真实想法的呈现。小说中的主人公达洛卫夫人在年轻时是一个有想法、想要主宰自己生活的女人。那时的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常常和好姐妹萨利一起试着“讨论生活,讨论如何去改造世界。她们要建立一个废除私有财产的社会。”[2]39她不信神,她厌恶借用神的力量去感化他人,试图改变他人的信仰以期达到最终统治他们的灵魂、思想和行为的目的。达洛卫夫人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希望每个人都保持本色,”[2]152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在婚姻问题上达洛卫夫人也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凡是人都有一种尊严,都有独处的生活,即便夫妻之间也不容干扰;必须尊重这种权利;自己不愿丧失独处的权利,也不能强求丈夫放弃它,否则就会失去自主和自尊”[2]144。“因为在婚姻中,在同一所房子里朝夕相处,夫妻之间必须有一点自由,有一点自主权”[2]7。因此,在追求内心自由与爱情之间,她放弃了相爱相知的彼得,嫁给了务实的理查德,因为彼得总能看穿她,为一些小事和她争吵,甚至批评她,“跟彼得在一起非得把每件事情都摊开来,这令人难以容忍。”[2]7而平庸、务实的理查德整天忙于政治,在下议院讨论关于亚美尼亚人或是阿尔巴尼亚人的问题,两人见面也就说说一天简短的行程或关于宴会的一些琐事,这能让她保留一点点自我的空间,以便求得与具有话语权的丈夫在心理上的平衡。
对于达洛卫夫人内心保持的自尊、独处的自我而言,她婚后的生活状况却是另一番景象。在长达几十年的岁月里,她生命的主题就是举办宴会,她忙着上街购买鲜花、忙着讨好上流社会的达官显贵、忙着为丈夫的仕途铺平道路,与她丰盈、光鲜亮丽的人格面具相比,她的自我价值却遭到人格面具所代表的主流意识的忽视和排挤。无论是为女儿请家庭教师还是在其他方面,达洛卫夫人都无权表达自己的看法。当家庭教师基尔曼小姐试图用神的力量来感化她的女儿伊丽莎白,并且企图控制她的精神和肉体,玷污这个纯情少女时,达洛卫夫人痛恨那个女人所代表的伪善、腐朽的宗教观念,但是,她却爱莫能助,只能自己苦闷,因为对现代史极其精通的基尔曼小姐是丈夫为女儿请来的家庭教师,她只有服从,无权做出有悖于丈夫理查德的任何决定。比如说,有时理查德会因很长的议院会议回来得很晚,所以他坚持让她病后必须独自安睡,于是,她便独自睡在斗室中一张窄床上。由于睡不好,她便躺在床上翻看闲书;对宴请宾客来讲也一样,达洛卫夫人从内心里不愿意请穷表亲埃利·亨德森参加宴会,她害怕她懒懒散散的站姿会影响到她的宴会的成功,但是,如果理查德想请她的话,她会顺从他的意思照办的。
按照当时的社会性别秩序,男性长期把持着公共领域,而女人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家庭内的私人领域,只隶属于她们的丈夫和家庭,女人不可能像男人那样成为说话的主体,女人的存在是以男人的欲望为前提的。作为父权制社会的代表,丈夫理查德被赋予了在文化、经济和政治上的话语权。像当时的其他女性一样,为了生存下去,达洛卫夫人只能掩埋自己内心的真实情感与想法,服从于丈夫、服务于家庭和上流社会,她的自我与强大的主流意识所要求她扮演的“尽职、感恩、忠贞不渝”[2]58的角色相比是那么的孱弱无力,因此,在发达的人格面具的操纵下,达洛卫夫人的自我只能被迫处于次要的地位——隐匿状态。
人格面具与自我作为人格的组成部分,二者间的平衡、协调发展对构成个体的完整人格是至关重要的。不可否认,达洛卫夫人在宴会上扮演的人格面具是极其发达的,它不但占据着重要的地位而且遏制了人格的发展,迫使人格处于边缘地位,然而,一旦真正的自我从隐匿的状态中苏醒时,人格面具就会与自我发生矛盾,直至产生剧烈的冲突。
达洛卫夫人认为,“人们没有权利游手好闲,懒懒散散,无所事事;人必须干一番事业,出人头地。”[2]90她同情和怜悯那些各自孤独地生活的人们,不能让他们这么无耐地消磨时光,让宝贵的生命白白地流失,她要把他们聚拢起来,让大家快乐,要创造生活,要通过设宴来“联合、创造、奉献。”[2]147她对举办宴会心存幻想,天真地想通过举办宴会证明自己生活的价值和意义,做一个能决定自己生活、拥有独立精神的女人,而马向真认为如果一个人过分热衷于自己扮演的角色,并将这一人格面具等同于自己,等同于整个人格,那么人格中的其它方面就会受到压抑,过分发达的人格面具与极不发达的人格其它部分之间就会发生尖锐的对立和冲突,使人陷入一种紧张的异化状态。达洛卫夫人的悲剧所在就是把对生活的美好理想寄托在自己在宴会上扮演的角色上,她过分发达的人格面具不仅无助于其自我价值的认知和发展,而且使自我陷入到极其矛盾和痛苦不堪的境地。在浮华的宴会的包围下,达洛卫夫人的人格在一点一点地弱化,“她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角色,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模样,只觉得好像是钉在楼梯顶上的一根木桩,”[2]205她甚至质疑自己“为什么要举行宴会呢?为什么要爬到顶上出风头,实际上在火堆里受煎熬?”[2]202她觉得 “对于她自己扮演的角色来说,太费劲了,她并不愉快。”[2]205
当宴会进行到高潮时,突然由大医师布雷德肖夫人传来赛普蒂默斯跳楼自杀的消息,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彻底摧毁了达洛卫夫人内心原本侥幸维持的自主、独处、自尊的自我。达洛卫夫人觉得自己与那自杀了的年轻人很像,他们有着共同的遭遇,赛普蒂默斯不甘受主流意识的压制与迫害,以死来反抗,保持了自由的心灵和人的本色,而她还活着,“在某种意义上,这是她的灾难——她的耻辱,对她的惩罚——眼看这儿一个男子,那儿一个女人接连沉沦,消失在黑森森的深渊内,而她不得不穿上晚礼服,伫立着,在宴会上周旋。”[2]224她的生命被一次又一次空洞无聊的宴会上的闲谈磨损了、湮灭了。此刻,她内心已清楚地明白,自己只不过是父权文化需要的一个陪衬,从中寻求自我认知、自我实现的美好理想只是一种徒劳,而自己却为此几乎白白地浪费了一生,牺牲了体验生活本真意义的权利,她也常感到自己会毁灭,她喃喃自语道,“如果现在就死去,正是最幸福的时刻。”[2]224“死亡,多么不可思议呵!——一切都会了结,而世界上没有人会懂得,她多爱这一切呀,每时每刻,多么......”[2]148每当想起年轻时在布尔顿的日子,乡村的天空,达洛卫夫人会感到异样的满足、幸福;就在眼下,随着大本钟的报时声中,窥见对面窗户里的老太太十分安详地、孤零零地上床去......此刻的瞬间也是那么美妙,那么吸引人。达洛卫夫人羡慕老太太能在自己的空间里自由自在地独处,真实地感受生活,她被这老太太与万物融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命本真状态而感动。可是,谁又会去关注、尊重她对生命的热爱和对拥抱自己的生活的渴望呢?
在强大的社会秩序、伦理道德、历史文化诸因素面前,达洛卫夫人的自我显得那么的苍白,她的宴会没有实现“联合、创造、奉献”的目的,她唯一的一点努力彻底失败了,她的这种发达的人格面具与极不发达的人格无法统一地、协调地互相促进,共同发展,致使她无法为实现自我找到真正的出路,最终,其曾经正直、热情的人格只能在这种内心不断的挣扎与疯狂的煎熬中被彻底的撕裂。正如荣格所言,人格作为一个整体被称为“精神”。“精神”包括所有的思想、感情和行为,无论是意识到的,还是无意识的。在人格中,对抗是无处不在的,理性的精神力量与非理性的精神力量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冲突是生命的基本事实和普遍现象。冲突如果过于激烈就会导致人格的崩溃,使人变得疯狂或半疯狂……[3]99
女主人公达洛卫夫人人格的扭曲和异化是受父权制社会严厉的伦理道德、社会秩序等诸因素的压制所造成的。她一方面要秉承传统,饰演好家里的天使的角色,另一方面更渴望拥有自我的尊严,二者在其内心形成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其人格面具与自我的不协调发展、剧烈地冲突造成了她的悲剧性格,在家庭和社会的双重桎梏下,她的自我正在渐渐地消失,灵魂正在被一点点地吞噬。在这样的社会大背景中,作为女权主义先锋的伍尔夫,有异于既成的文化传统,其笔触深入到历史、现实和人性深处,通过对自己笔下的女性人物,达洛卫夫人心灵深处纷繁复杂的心理活动的深入刻画,揭示了造成女性人生缺失的社会根源,同时让我们对充满惆怅的女性自我生命追寻过程的彻悟与悲戚有所思考。
[1][美]C.S.霍尔,V J.诺德贝.荣格心理学入门[M].北京:三联书店,1987.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卫夫人[M].孙梁,苏美,瞿世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3]唐春兰.分裂的女性“精神”:人格面具与本能欲求[J].作家与作品·当代文坛,2010,(1).
I106.4
A
1005-1554(2011)04-0017-03
2011-09-20
马元凤(1949-),女,回族,宁夏平罗人,宁夏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