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白先勇和余光中乡愁创作的情感共性

2011-04-11 18:25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白先勇余光中乡愁

黄 芬

(海南广播电视大学,海南 海口 571158)

在对台湾乡愁作品的解读研究中,我们发现白先勇、余光中其中两位代表作家具有相似的身世经历。从稚嫩的孩童时代,他们就饱尝了国破的苦涩与疼痛,在他们人生最初的的记忆中都深刻地镌刻下了流离失所的岁月;成年后,远渡台湾,背井离乡,与祖国大陆隔海相望,欲归无门;之后远赴异地求学,出国离乡千万里。他们一生是在颠沛流离的奔波和迁徙之中度过,共同的经历塑造了他们相近的文学情感特征。

一、大陆成长的苦难岁月—记忆永存的伤痛

白先勇出生在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家乡秀美的山水给他的人生留下了优美丰富的第一印象。然而不幸的是白先勇七八岁时便患上肺病,长年在家养病,足不出户。正因为如此,他十分怀念7岁之前的那段可贵的童年记忆,一切的童年琐事反倒显得生动可爱了几分。多年以后,他把对家乡桂林的眷恋怀念浓缩在了《花桥荣记》中,以小说里人物的情感表现来传递自己内心对家乡的眷恋怀念之情。抗战末期,湘桂大撤退后,广西战事告急,他便又随家人逃亡到重庆。在重庆的几年,他依然还是在病榻上度过宝贵的童年生活。这对年幼的他而言,是十分遗憾和痛苦的。但是,孩子的心总是清澈透明,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他依然可以找到一点淡薄的快乐,巴山蜀水依然带给他许多生命的滋养。抗战胜利后,他又随家人辗转到了上海,虽然因病而被囚禁于上海郊外三年,但是那一段时期的生活,对他而言,却是意义非凡的。在上海这个繁华的大世界里,他领略了很多风尘俗世里别样的风情,以童稚的照相机,将所见所闻喀嚓地拍下来,存在记忆的内存条里。“虽然短短的一段时间,脑海里恐怕也印下了千百幅‘上海印象’,把一个即将结束的旧时代,最后的一抹繁华,匆匆的拍摄下来。”就这样,上海这个繁华的大都会,载着他童年的梦幻,给他今后的文学创作带来了深刻的影响。《金大奶奶》、《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永远的尹雪艳》、《谪仙记》,都是以上海的人和事作为蓝本,写尽了人生的繁华和惆怅。

同白先勇有所不同,余光中虽然也历经战争的摧残和流离的生活,但余光中的童年生活多了几分明丽和欢乐,少了几分阴郁和孤独。余光中于1928年出生在南京,在余光中的记忆里童年是春天手中的风筝,是垂柳的江南,是表妹很多的江南。这使得他在后来的创作里面,关于江南的文字几乎都是美丽的。“因为我是南方人,然后我的妻子,母亲都是乌镇人,所以我少年时候想象的故乡就是江南,多水多桥,多藕”。但是,日军的铁蹄蹂躏了诗的江南,词的江南。“南京大屠杀”的前夕,余光中开始了逃亡的生活,稚嫩的心灵从此咽下了国破的苦涩与疼痛,尝到了亡国奴的滋味。余光中随母亲辗转逃生到了重庆,并在重庆度过了宝贵的中学时代,入川八载,他把童真的记忆锁在了山国,流淌在嘉陵江。在四川,嘉陵江水、巴山野风又一次将他浸润。1947年,余光中分别考取北京大学和金陵大学,因北方战乱,余光中选择了金陵大学外文系读书。内战的硝烟已经弥漫,在金陵大学读了一个半学期的余光中,随母亲逃亡上海,再往厦门,转入厦门大学。1949年,又随着父母迁居香港,在金陵大学外文系求学时,余光中写了他的第一首诗《沙浮投海》。1952年,余光中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诗集《舟子的悲歌》,这不仅是舟子的悲歌,也是一个民族的悲歌。

白先勇和余光中都出生于祖国大陆,并在战火硝烟中度过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他们就像一粒树种,植根在了这片神奇广袤却又灾难深重的土地上。他们的童年生活,少了几分单纯和灿烂,多了几分苦涩和阴郁,在那腥风血雨暗无天日的岁月里,他们以一颗顽强坚韧却又柔软细腻的心感知着生命的一切苦难和悲哀,承受着生离死别的苦痛。无情的战争所牵引出的一切悲剧,都带给他们强大的震撼和浓重的沉思,生命的剥离、地位的颠覆、百姓的疾苦和国家民族的耻辱,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中印下了深刻而灼热的伤痕。诚如余光中在诗歌《永远我等》中所吟:“凡爱过的,永不遗忘,凡受过伤的,永远有创伤。我的伤痕,红得惊心,烙莲花形”。毫无讳言,在大陆的这一段生活经历,将是他们生命历程中弥足珍贵的的人生记忆,也必将对他们今后的一生产生着凝重和深刻的影响。

二、移居台湾的游子经历—远离故土的惆怅

远渡台湾后,余光中就读于台湾大学外文系,并开始尝试着进行文学创作,余光中是一个典型的怀乡人,他一直把自己称为“江南人”、“川娃子”、“厦门人”。在台北时他始终很怀念江南的杏花春雨,怀念巴山蜀水,怀念厦门的雨巷,但由于现实的阻隔,他只能隔着海峡,以手中之笔来吟咏内心的向往与思恋。在《听听那冷雨》中,余光中叹道:“雨打的音乐属于中国,但一弯海峡把中国分成了两岸,即使有雨,也隔着千山万水,千伞万伞”。余光中的乡愁是潮湿的,除了雨还有带着泪。“大寒流从那块土地上弥天卷来,这种冷酷吾与大陆分担。”这种分担的感觉,在余光中的心里是:“不能扑进她怀里,被她的裙边抄了一抄也算是安慰孺慕之情。”他说:“这许多年来,我所以在诗中狂呼着、低呓着中国,无非是一念耿耿为自己喊魂。”诗人被一团浓愁包围,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诗人思归的愁绪如积年的老酒,愈来愈浓烈,终于化为一江春水,汹涌奔腾,难以遏止。异乡的漂泊生涯使得余光中的生命平添了几许沧桑和沉重,但也是这样一种经历成就了他的诗情并使他的文学创作焕发出别样动人的风采。

白先勇随家人抵达台北的时才14岁。他在台湾度过中学和大学时代。由于长期生病受到禁锢,重新回归人群,他有了太多的张惶和茫然,加之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生活环境,台湾的全新生活对他而言,具有了极强大的冲击力,于是他便将更多的心思投入文学阅读以及对人性的思考中。在台湾,他目睹了时代和人事的变迁,历经了家族的兴衰,这也必然给他今后的文学创作带来了灵感和素材。在他后来创作的短篇小说集《台北人》中,主人公都是从大陆去台湾的人,他们都有着丰富的人生经历,历经人生的坎坷和艰辛。《台北人》之人物,可以说囊括了台北社会各个阶层:从年迈挺拔的儒将朴公(《梁父吟》),到退休了的女仆顺恩嫂(《思旧赋》);从上流社会的窦夫人(《游园惊梦》),到下流社会的“总司令”(《孤恋花》);有知识分子,如《冬夜》之余钦磊教授;有商人,如《花桥荣记》之老板娘;有军队里的人,如《岁除》之赖鸣升;有社交界名女,如尹雪艳;有低级舞女,如金大班。这些“大人物”,“中人物”与“小人物”,分别来自中国大陆不同的省籍或都市,他们贫富悬殊,行业各异,但却同样背负着一段沉重的往事和经历,而这段“过往”,这份“记忆”或多或少与中华民国成立到迁台的那段“忧患重重的时代”有直接的关系。由此它便也称为白先勇思乡情结里一种情怀的浓缩。

尽管从大陆去台湾的原因不尽相同,但对于白先勇和余光中来说,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被迫远离自己的故土家园,与自己的童年、少年所生活的家乡隔海遥望。他们一登上这座偏处一隅的孤岛,便面临了相同的处境:他们要以一颗年少敏感细腻的心来应对一种决然不同往昔的陌生生活,生活上的动荡变迁,加上对当地人文风俗和生活习惯的不适应,都使他们油然而生一种异乡漂泊的伤怀,并时常在内心涌起怀旧思恋的感慨。

三、漂泊海外的异域生涯—传统文化的情结

在白先勇和余光中的人生经历中,远赴美国求学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一段重要人生历程。如果说漂泊于台湾,思念故土还只是隔了一湾“浅浅的海峡”,那么,飘洋过海,远涉重洋,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去国怀乡。它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离乡,也是文化上的断层和割裂。他们既远离大陆的“家”,又远离台湾的“家”,不可避免地犯上了“双重乡愁”。那种寄人篱下的伤逝之感和渴望回归的迫切心情是不言而喻的。

1963年,白先勇到美国求学。“别人出国留学,大概不免满怀兴奋,我却没有,我只感到心慌意乱,四顾茫然。”此前一年,他自己深爱和崇敬的母亲不幸去世,大树倾倒,这给年轻的白先勇带来了巨大而沉痛的打击,因此“头一年在美国,心境是苍凉的,因为母亲的去世,使我的心灵受到巨大无比的震撼。”来到美国后,受外来文化的冲击激起的文化认同危机,促使白先勇蓦然回首凝眸中国文化传统。白先勇曾说过,“美国经验”使他“对自己国家的文化反而特别感到一种眷恋,而且看法也有了距离。”这种摆脱了“身在其中”的距离感,使白先勇得以对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冷静科学的观照。他说“虽然在课堂里念的是西洋文学,可是从图书馆借的,却是一大叠一大叠有关中国历史、政治、哲学、艺术的书。还有许多五四时代的小说,我患了文化饥饿症,捧起这些中国历史文学,便狼吞虎咽起来。”。正是由于这种狼吞虎咽的涉猎,再加上己有的现代思想观念,白先勇才能够用较为开阔的胸怀和全局性的目光对中国人的文化传统、生存环境进行了认真的审视,对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命运予以了整体性思考和把握。

1958年10月,怀着丧母之痛以及无数亲情、友情、乡情的难舍难分,余光中来到了美国爱荷华城。在异国的日子,热闹的场合不多,大部分时候是寂寞而寥落的,这对初出国门,从未离家远行且心性敏感高傲的余光中而言,有着难言的苦涩和感伤,而对付这种消极情绪的唯一方法,就是写诗,把一腔离愁诉诸手中之笔。这一段在异国的晦涩岁月里,余光中第一次如此大规模地抒写乡愁,沉潜凝重而不是轻柔飘忽地抒写。除了《我之固体化》外,还有《尘埃》、《芝加哥》、《新大陆之晨》、《冬之木刻》、《呼吸的需要》、《我的年轮》等十余首。是爱荷华的漂泊岁月,使得诗人从更深层次上读懂中国,了解国家、民族与文学的关系,也开始将自我与民族更紧密地融合在一起。诗人的立足点提高了,对西方和东方、现代与传统的观察思考也更加深入了。在这段精神之旅中,他通过文学开凿了一条意象的隧道,在这条通往过去的路上,他与自己的过去对话,也与他无数的祖先对话,在这场对话中,他实现的是自己精神的漫游。

远赴美国求学的经历对白先勇和余光中而言意义非同一般,由文化撞击所引发的一系列思考不仅让他们的生命感悟达到另外一种层次,同时也对两位作家今后的文学创作起到了精神内化和升腾的作用。白先勇和余光中能够回首过去,站在历史的高度,对国家命运和民族心态进行严格的审视和反思。他们对文化认同危机的清醒认识以及对民族忧患意识的继承发扬,使“乡愁”这个传统的文化母题在他们笔下焕发出崭新的光彩,独具特色,具有更厚重的历史文化感。正如文化人类学家所讲述的那样,“人类在特定的生态环境中进行文化创造,就等于在特定的‘文化场’中进行经验积累,这些经验、文化及其所包含的价值,无疑符合特定环境中人的身心需要,自然,它也就造就特定文化场中人的价值心理,特别是当文化积累到一定程度,它的结构和排列秩序处于稳定状态时,它所维持的经验及其价值就会出现一种特定的情势,并形成人的价值心理定势,即在人的心理机制上‘沉淀’为特定的价值倾向性。”

[1]余光中.余光中经典作品[M].当代世界出版社,2004.

[2]徐学.火种龙吟—余光中评传[M].花城出版社,2002.

[3]陈君华.望乡的牧神—余光中传[M].团结出版社,2001.

[4]白先勇.白先勇文集[M].花城出版社,2000.

[5]王万森.文化冲突与文学对话[M].中国文联出版社,1999.

[6]白先勇.蓦然回首—寂寞的十七岁后记[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7]白先勇.第六只手指—白先勇文集[M].花城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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