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陶晶孙对战后日本的社会批评

2011-04-08 06:49
河北开放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遗书日本文化

凌 燕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1102)

浅谈陶晶孙对战后日本的社会批评

凌 燕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上海 201102)

陶晶孙,中国现代文学家,其在日本的影响胜于中国。针对日本战后文学及社会对战争罪责的“暧昧”态度,陶晶孙在一本《给日本的遗书》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日本社会中的“暧昧”情结,批判了日本国民的劣根性,让日本学界汗颜和警醒。伊藤虎丸评价陶晶孙,说他的批评是从文化根底上,对战后日本进行的“全方面的思考”,是值得日本学界尊敬和信服的。

陶晶孙;《给日本的遗书》;“暧昧”;战后日本

陶晶孙(1897—1952),中国现代文学作家,他九岁随父亲去日本,在日本读完了小学、中学和大学,作为中国新文学的推动者,虽说是创造社的元老,曾开启中国现代派小说之先河,又第一个打破中文读物竖排的旧习、开创横排铅印,并引进日本的木人戏从而发展形成中国的木偶戏,但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知名度却远远不及他在日本的瞩目。著名中日研究学者伊藤虎丸就说:“与陶晶孙同为留学生的郭沫若、郁达夫等人,他们确实从日本大正文学之中受到很深远的影响,但是若问他们是否曾给过‘日本大众’任何影响,无疑可以说丝毫没有。大概只有鲁迅和陶晶孙例外吧。”一语道出了陶晶孙在日本文学史上的重要性。也正因为陶晶孙的日本影响力,当他1952年在日本逝世后,对日本文坛来说造成了“极大的损失”,悼念他的文章立马见报,杂志《历程》还将昭和二十七年7月号作为了“悼念陶晶孙”的专辑号。与其说陶晶孙是受日本文学影响的中国文学家,倒不如说陶晶孙是日本文化的中国批评家。

一、陶晶孙眼中的日本文化

作为中国人的自觉和长期生活于日本所受到的文化浸染,陶晶孙的文化批评既没有中国其他留学生的不谙日本文化内蕴的不足,同时还有日本学者所没有的客观和深刻。

陶晶孙的作品基本都是日语写作,表现出来的审美趣味也颇具“东洋趣味”,比如《木犀》,有一段描写苍松翠柏中的日本式庭院,掩映在山腰之中的日本古庙,以及从古庙中传来的木犀花香,充满了日本情调。又如《两情景》讲述日本人文淋漓尽致,主人翁如何跨进门槛,如何在梳成高大日本发的女招待殷勤的招待下吃上一碗素面。陶晶孙在作品中表现出的日本情调要比与他同时代的中国留学生更真实和更“原汁原味”,这说明了陶晶孙的文化批评也比其他留学生的批评更能准确直刺日本文化根底。这在他的“遗作”——《给日本的遗书》一书中表现得最为典型。

《给日本的遗书》是陶晶孙逝世后,由东京创元社收录了其在战后初期即1951年离台去日后的一年时间内执笔的18篇作品以及战时著《陶晶孙日本文集》中的11篇。一共分为两辑,第1辑主要描写的是战后陶晶孙在日本的所见所闻及所感,第2辑收录了陶晶孙写于20世纪30年代末至40年代初的生活随笔。[1]日本社会从精英乃至大众在阅读陶晶孙这本散文集的时候往往是“冒着冷汗”,就如冈崎俊夫在文章中写道的:“这是让人一读就冒冷汗的文章。被中国人这么说,作为日本人是很难堪的……可是我们不得不接受。”[2](P179)一个中国的著作,为何让日本人又爱又恨?首要的一点就是陶晶孙用一个中国智者的眼光将日本剖析得极为深刻,尤其是对战争的暧昧态度,这触碰到了日本最为敏感的神经。

在《落第的高材生——日本》一文中,陶晶孙写到:“不客气地讲,日本和德国,都是由于一度逞暴而被先生淘汰的高材生。乃至于被排在脏兮兮的殖民地人民之后。哪怕通过努力重新赶了上来,若再盛气凌人地排挤或者蔑视其他学生,还会遭到先生的教训。况且先生从一开始就绝不允许日本再度成为强国。”接着,他解释道,作为“高材生”的日本,是由于在明治维新时提出的“脱亚入欧”政策,使其“对外来无谓的亦为时过早”地模仿西欧的一切,包括政治、军事和社会文化,而这一作为,不仅没有使日本得到西欧的理解,还让日本处在了一个在亚洲的境地,而这一尴尬的境地促生了日本走向极端军国主义的道路,最终成为法西斯侵略国,从而招致了侵略的恶果。陶晶孙说,日本在带给亚洲侵略伤害的同时也让自己被“排在了脏兮兮的半殖民地人民之后”,日本本以为可以“入欧”成为“高材生”,却事实上遭到了“先生的淘汰”。陶晶孙用比喻、反讽的手法道出战后日本的处境,并从日本近代以来的社会变革中去揭示造成日本现状的历史原因,他深刻地指出,“日本人始终摆脱不了国粹主义的羁绊……”(《近来的日本》),还喜欢“故弄玄虚地模仿”,以想方设法地“掩盖贫穷”(《居住在日本的快乐》)。这就是日本文化思想根源上所特有的分裂个性,即“暧昧”特性,而正是这一个性才导致其因“一度逞暴”而遭到“淘汰”。

二、日本战后的文化“暧昧”

“暧昧”一词在日语中的解释有三:一为含糊,模棱两可;二为内疚,有愧于心;三为不正经,可疑。捉摸不定、欲盖弥彰、犹豫不决等词的含义都可以笼扩到这个“暧昧”一词中。尤其是在日本战后文学中,“暧昧”这一意喻就表现得愈加典型了。1945年8月,日本宣告战败,作为战败国的日本,尽管法西斯极端民族主义迷梦破灭,国际地位一落千丈,但日本社会对战争期间的极端民族主义却从未进行过认真地清理,相反,他们总是采取“暧昧”的态度对这一事实一藏二匿。从表面上看,日本是回到了明治维新前的状态,在进行国家重建、现代化重新起步的积极建设和改造中,但相比于社会发展,思想文化的问题仍处于停滞的状态,对于战争中残留的社会问题以及战后对战争罪责的承担问题,日本始终采取模棱两可、捉摸不定、欲盖弥彰的态度逃避。这一态度在日本的战后文学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尽管战后文学的主题是表现战争对人性、人类的摧残,表现战争的残酷和破坏性,尽管作家们都采取反战的立场进行反思,但是,对日本作为战争法西斯发动者的责任以及揭露战争性质的批判态度上,日本始终暧昧,即便是所谓的左翼日本共产党的作品,也是有意淡化和模糊侵略战争的实质,最突出的言论是以提出“战后的这些纷争,双方都有责任”,从而来淡化和模糊侵略战争的罪行。

日本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暧昧”态度,使日本在战后整个社会都在竭力掩盖战争的法西斯性质,而着力在描写日本国民的苦难生活。与此同时,却在受其侵略的中国人民战争责任问题上“三缄其口”。在日本战后文学“暧昧”的影响下,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一个逻辑,战争本身是有罪的,不论中国人,日本人也深受其害,由于日本也是受害者那么就不要追究日本特别是日本民众的责任。这样的暧昧态度在当时的日本抑或在当今的日本都普遍存在。

三、陶晶孙对“暧昧”文化的批评

日本的“暧昧”根深蒂固,究其原因,陶晶孙从日本民族根性上进行批评。他在《为了中日友好》一文中,指出日本民族的劣根性表现在:“(日本)对西欧文化的倾倒,其结果是,从十一年前的偷袭珍珠港之后,日本又被列强给一脚踢了出来。然而,现如今,说来也怪,就像从前我国那些宁可割掉自身某个部位,遭到旁人唾弃,也要去当个宦官的人一样,被踢出来的日本依然毫不死心地哭着喊着想要再度追随列强,从而置大众于鲁迅所说的‘想当奴隶而不得’的境地。”这种阉臣宦官的丑态导致了日本在根性上遗留下来的所谓民族性格造就了其可悲的面目。继而,陶晶孙在《箱根游记》中,将日本的侵略事实通过中日友人表达,“日本通过明治维新改革尝到了胜利的滋味,但也因此误入了歧途,干涉中国革命,一错再错,欲害人结果害了自己”。

陶晶孙对日本战争的批判不仅直指战争本身,更渗透到日本的日常生活中。他在《居住在日本的快乐》一文中,通过友人女儿的一席钢琴演奏,谈到用收音机听西洋音乐、学习弹钢琴,并回想起自己在日本学习钢琴十年时的模仿,他说:“力求弹得跟老师一样好,那可能就是当时音乐学习的模式吧。机械模仿就好比在毕业仪式上读老师给写的致词一样。”由此来对日本的喜好模仿的文化进行批评,他指出:“总而言之,喜好模仿艺人并喜欢故弄玄虚,这也是日本人的一个特性。”尽管陶晶孙对日本人做事认真不无赞赏,但他通过这种“认真”批评日本人缺乏创造的个性,并同时将日常的“模仿”牵涉到“政治上的模仿”。他说:“日本人做什么都动真格的。交学费学芭蕾,努力、刻苦,很不服输。因此,科学、文化、艺术都有进步。我毕竟少年时代身居其中,因而十分了解。不过,日本人自己也意识到了,如很多人所指出的,他们多是政治搞模仿。”在陶晶孙看来,日本的“模仿”特性仍然是“一种所谓的民族性格以一种根性遗留下来的”,“而且对外来的无谓的模仿亦为时过早,对将来丝毫无益”(《近来的日本》)。比如日本的礼服,他在谈道在台北帝国大学里应聘的合作教授穿着仙台平裙裤和木屐时说:“同中国人的世界主义倾向相比,日本人似乎摆脱不了国粹主义的羁绊。”当说道一日本男子因头上长了疖子被剃光头发而沮丧时,他说:“……看样子在日本就是喜欢讲求一律,一声吆喝足以左右一切。假设大家都剃了光头保护总理,该人一定也一样会因留着头发而感到难堪。”陶晶孙以他特有的反讽,调侃日常不为人所注意的细微处,以小处见大意,于细致窥见文化根性,从而对日本的政治社会予以批评,将这种批评深刻而广泛地显见于生活各处,就像《日本见闻录》里的“中年以上者脸上都没有好颜色”、“大学教授清贫度日”的日本战败后的萧条境况,《住院记》的条件设施差的病房和不尽职责的护士,还有《变异开放的兰花》中的毫无人性化的人事制度等。

伊藤虎丸说:“陶晶孙的《给日本的遗书》中对日本的‘文明批评’,正是对这种‘本体上的罪责’的指摘,是对日本近代精神状态的批判。”[3](P83)陶晶孙自小所受的日本教育,以及对日本历史和现状的熟悉和深谙日本人的思维特点,再加上他从中国知识分子的角度,能对日本作更为客观和细致的观察,以致其批评振聋发聩引起日本乃至世界的警醒和汗颜。

四、结束语

伊藤虎丸说陶晶孙的批评是从文化根底上,对战后的日本进行的“全方面的思考”。因此,是值得日本尊敬和信服的,“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创造社中陶晶孙的地位虽不能说比郭沫若或郁达夫的更高,但从中日交流史的观点对日本的文学和思想给予影响的作家而言,除鲁迅而外,陶晶孙是唯一的人物”。[3](P185)他这种直言不讳地批评当时日本战后对战争反思的主流思想,直指日本的劣根性,使日本人无论精英还是大众,都无不汗颜,但是同时又正因为对这一问题的直指,也让日本意识到自我社会价值的根源所在,在不得不承认的情况,就连佐藤春夫那样的在战争期间与中国作家反目,成为中国文化的否定者和军国主义的拥护者的人,也写下这段话:“再也看不到他那介乎讽刺和幽默之间,而内心却富含着温雅善意的对日本的文明批评,这使我感到气愤和悲伤……仿佛连接新日本和新中国的纽带突然间意外地断掉了,有这种感怀的并非只我一人吧。”[4](P181)从而为日本失去这样的文化人而扼腕叹息。

陶晶孙毕生为中日友好而努力,他的善意的对日本社会的批判都是取决于他对日本的热爱以及渴望日本这“第二故乡”能与他的祖国实现友好,尽管时至今日,陶晶孙批判的日本社会的劣根性并未消失,但至少中日友好得到了实现,“遗书”在某种程度上也实现了它的价值。

[1]杨剑龙.陶晶孙的《给日本的遗书》[J].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9,(3).

[2]冈崎俊夫.一本值得反复阅读的书[A].陶晶孙.给日本的遗书[C].曹亚辉,等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3]伊藤虎丸.战后五十年与《给日本的遗书》[A].陶晶孙.给日本的遗书[C].曹亚辉,等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4]佐藤春夫.《给日本的遗书》序文[A].陶晶孙.给日本的遗书[C].曹亚辉,等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Brief Discussion on Tao Jingsun’s Social Criticism of Post-war Japan

LING Y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1102,China)

Tao Jingsun,the modern Chinese writer,his impact in Japan was greater than in China.In view of the“ambiguous”manner to the war crime of the post-war Japanese literature and society,Tao Jingsun pointed out the Japanese“ambiguous”complex,brief and to the point,in a book namedL ast Words f or Japan,criticizing the Japanese national’s innate badness,which made Japanese academic circle vigilant and blush with shame.Ito Toramaru appraised Tao as a respectable and trust-worthy person in Japan and that Tao’s criticism was“the entire ponder”to the post-war Japan from the root of culture.

Tao Jingsun;L ast Words f or Japan;“Ambiguous”;post-war Japan

I206.6

A

1008-469X(2011)06-0043-03

2011-08-18

凌燕(1980-),女,重庆人,华东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在读博士,主要从事中日文学比较研究及中国现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关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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