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柳宗元《非国语》的明道意识

2011-04-08 04:40王洪臣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国语柳宗元思想

王洪臣

(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

论柳宗元《非国语》的明道意识

王洪臣

(湖南科技学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

柳宗元在《非国语》中对《国语》所记载的不合于“道”的某些内容,从“其言本儒术,则迂回茫洋而不知其适;其或切于事,则苛峭刻核,不能从容,卒泥乎大道;甚者好怪而妄言,推天引神,以为灵奇,恍惚若化,而终不可逐”几个方面进行了批驳,充分表现出了他的“明道”意识和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非国语》;明道;古文运动;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非国语》为元和三年(808)柳宗元于永州所作,是时,他被贬谪为永州司马已有四年了。

柳宗元作为唐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之一,主张“文者以明道”。这个“道”,就是儒家五经的本义,是尧舜、孔子之道。他在《答韦中立论师道书》中说自己写文章是以之“羽翼夫道”。然而,《国语》所记之事,所论之义,不尽与“道”合,并且其广博深邃的意趣可能使人沉溺其中。所以,柳宗元对《国语》中不合于“道”的某些记述进行了批驳,以防谬论流传。他在《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中表明了写作《非国语》的背景与目的:“常欲立言垂文,则恐而不敢。今动作悖谬,以为僇于世,身编夷人,名列囚籍,以道之穷也,而施乎事者无日。故乃挽引,强为小书,以志乎中之所得焉。尝读《国语》,病其文胜而言,好诡以反伦。其道舛逆,而学者以其文也,咸嗜悦焉伏膺呻吟者。至比六经,则溺其文必信其实,是圣人之道翳也。余勇不自制,以当后世之讪怒,辄乃黜其不臧,救世之谬,凡为六十七篇,命之曰《非国语》。”他在《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中也说:“拘囚以来,无所发明,蒙覆幽独。……若非国语之说,仆病之久,尝难言于世俗,今因其闲也而书之。”这些,都说明了柳宗元写作《非国语》的意旨是为“明道”。

柳宗元在《非国语》中的“明道”意识充分表现出了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国语》作为先秦时期的一部国别体历史著作,其思想倾向有着历史进步性。它继承西周社会“敬天、保民、明德”的思想意识,主要表现出儒家的崇礼观念,并且也具有一定的民本意识。然而,《国语》“其文不主于经”,并且地明显地夹杂着许多天命鬼神的迷信思想。柳宗元对这些天命鬼神的思想给予了直接地批驳与否定。

《国语》所宣扬的天命鬼神的思想,柳宗元评价为“好怪而妄言,推天引神,以为灵奇,恍惚若化”。柳宗元对《国语》迷信思想的批驳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对《国语》在自然灾害中所表现的天命思想进行批驳,表现出了他的唯物主义宇宙观。

在《三川震》篇,《国语》记述了周幽王二年,泾、渭、洛三川皆有震动的事,周大夫伯阳父认定三川皆震这一特殊自然现象必然会造成泉源阻塞,这是上天要抛弃西周王朝的征兆,十年之内西周必然灭亡。果然,当年出现了三川河水枯竭,岐山也崩塌的现象。九年后,幽王被灭,周王朝东迁。柳宗元对这一迷信思想进行了批驳。他认为,山川作为天地间的自然之物,有其自身存在与衰竭的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谓“源塞,国必亡”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至于说“人乏财用,不亡何待”则更为荒唐,这是社会之事,如何怪罪得三川源塞呢?而“天之所弃,不过其纪”的断言更是毫无道理的。

《谷洛斗》篇也是这样,表现出了柳宗元科学进步思想。周灵王二十二年,谷、洛二水格激将会冲毁王宫,灵王没有听取太子晋的劝谏而堵塞了大水,《国语》的作者却将此事与后来东周王朝的动乱联系了起来:“及景王,多宠人,乱于是乎始生。景王崩,王室大乱。及定王,王室遂卑。”对此,柳宗元说:

非曰:谷、洛之说,与三川震同。天将毁王宫而勿壅,则王罪大矣,奚以守先王之国?壅之诚是也。彼小子之 者,又足记耶?王室之乱且卑,

在德,而又奚谷、洛之斗而征之也?

他驳斥了《国语》作者的天命思想,指出堵塞大水保护王宫的做法是正确的,指责《国语》作者记载不足挂齿的“譊譊者”的言论,批驳其以自然现象验证社会发展情况的荒诞。

第二,对神异现象包括对某些事件所进行的神异解释进行批驳,表现出无神论的思想高度。

在《神降于莘》中,周惠王对神降于莘地之事咨询内史过,内史过迷信于神异,做出一番荒诞的解释,预言这是虢国灭亡的征兆并预见其灭亡时间不超过五年。柳宗元批评了周惠王和内史过的迷信行为,并对《国语》的这种记载的迂腐荒诞进行了讥讽。他说:“力足者取乎人,力不足者取乎神。所谓足,足乎道之谓也,尧、舜是矣。周之始,固以神矣,况其征乎?……天子以是问,卿以是言,则固已陋矣。而其甚者,乃妄取时日,莽浪无状……斯其为书也,不待片言而迂诞彰矣!”

《国语》中还记载了一些用梦、童谣等来预示未来的吉凶发展趋势的离奇荒诞现象,这些现象往往具有预示性的神奇作用。柳宗元对这些神异荒诞的现象所做的迷信解释也给予了批驳。如在《虢梦》中,《国语》记载了虢公做梦之事。史嚚占其为凶梦,虢公囚史嚚。欲使其梦转吉,使国人贺梦。虢大夫舟之侨将虢国灭亡的原因预言为虢公使人贺梦。柳宗元对被称为贤者的舟之侨以占梦为政的荒唐做法给予了嘲笑。他认为,虢国作为小国却骄纵奢侈,以招大国之怒,政荒人乱,而犹用兵穷武以增其仇怨,这是自拔其本。其灭亡是必然的,“又恶在乎梦也?舟之侨诚贤者欤?则观其政可以去焉。由梦而去,则吾笑之矣”。又如《童谣》,晋献公向卜官郭偃询问攻伐虢国的时间,郭偃用童谣所暗示的时间“曰丙之辰”告诉献公,对此,柳宗元认为,“童谣无足取者,君子不道也”。

在《葬恭世子》中,柳宗元针对其所谓国人颂曰“岁之二七,其靡有征”以及郭偃所做的解释“十四年,君之冢嗣其替乎?其数告于人矣。公子重耳其入乎?……若入,必霸于诸侯”进行了批驳:“非曰:众人者言政之善恶,则有可采者,以其利害也,又何以知君嗣二七之数与重耳之伯?是好事者追而为之,未必偃能征之也,况以是故发耶!”古代以民歌谚谣反映统治者的统治得失,表现民众的思想愿望,这本是其认识功能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国语》的作者却将其视为未来事件发生发展的征兆,就是荒唐的了。柳宗元对这种迷信思想进行的无情批驳,体现出了他的唯物主义思想认识。他认为,歌谣本身是没有预见性和征兆意味的,那只不过是好事者事后编撰的罢了。

第三,对巫筮占卜之术及尊天崇神的思想进行批驳,表现出科学的思想意识。

在《筮》中,柳宗元从当时的政治态势上分析了重耳归国的必然性,指出重耳归国继承君位是条件已经成熟的必然结果,而决非“公子亲筮”所为。柳宗元批评了重耳归国时不考虑如何实行君道而是卜问吉凶,批评了司空季子“博而多言”,却不及于国家政治,都是陷入迷信的泥淖之中,“又何载焉”。

在《卜》中,柳宗元反对卜筮巫术,批评《国语》的作者迷惑于卜史之术害道,将占卜之言附益于史事。他说:“卜者,世之余伎也,道之所无用也。圣人用之,吾未之敢非。然而圣人之用也,盖以驱陋民也,非恒用而征信矣。尔后之昏邪者神之,恒用而征信焉,反以阻大事。要言,卜史之害于道也多,而益于道也少,虽勿用之可也。左氏惑于巫而尤神怪之,乃始迁就附益以成其说,虽勿信之可也。” 他在此明确将卜筮巫术与“道”对立起来,认为是“道之所无用也”,“害于道也多,而益于道也少”。又如《黄熊》篇,柳宗元对子产为晋侯圆梦这种唯心行为给予否定,并以科学的态度对梦的实质进行了解释:“凡人之疾,魄动而气荡,视听离散,于是寐而有怪梦,罔不为也,夫何神奇之有?”

柳宗元在《非国语》中的“明道”思想还表现在他批驳《国语》所记之事“苛峭刻核,不能从容”方面。所谓“苛峭刻核”是指《国语》作者在记载的历史事件中往往对一些不足以决定事物发展趋势的细枝末节小题大做,以至于“不能从容”。《灭密》、《不藉》、《聘鲁》等篇都表现了这一点。

《灭密》中,密康公之母认为密康公的地位和德行不可接受淫奔于他的三个美女,主张应将其献给周恭王。密康公不听,一年后密国被周王所灭。柳宗元认为,《国语》的作者以密国的灭亡来验证密康公母亲的话是不可取的。

《不藉》对“宣王不藉千亩”而导致的“王师败绩”进行了反驳。藉田,是古代帝王在春耕时象征性亲耕农田的始耕典礼,即借民之力治天子之田,以之奉祀宗庙,并寓劝农之意。周代在厉王时爆发了“国人暴动”,厉王流于彘,藉田之礼废,至宣王,不复其礼。虢文公阐述了藉田的重要作用,对宣王进行了劝谏,认为不藉则无以求神福佑和役使民众。柳宗元对《国语》的观点给予了否定,他认为,藉田之礼的意义不过是劝农,而劝农“未若时使而不夺其力,节用而不殚其财,通其有无,和其乡闾,则食固人之大急,不劝而劝矣”,与“将何以求福用人”无关。

《聘鲁》记载定王八年刘康公聘于鲁国,回来后对定王评价鲁国的季文子、孟献子和叔孙宣子、东门子家未来命运。他认为节俭的季文子、孟献子能够长久地保持其在鲁国的地位;而奢侈的叔孙宣子、东门子家必然灭亡,并预测了其灭亡的时限。柳宗元非曰:

泰侈之德恶矣,其死亡也有之矣,而孰能必其时之早暮耶?设令时之可必,又孰能必其君之寿夭耶?若二君而寿,三君而夭,则登年载毒之数如之何而准?

他认为,过分奢侈固然是恶劣的品德,由此而导致灭亡也是可能的,但是谁能准确地知道其灭亡时间的早晚呢?假使知道灭亡的准确时间,又怎么能准确知道其所伴随两代国君、三代国君的寿命呢?

《宰周公》:

葵丘之会,献公将如会,遇宰周公,曰:“君可无会也。夫齐侯将施惠出责,是之不果,而暇晋是皇。”公乃还。

宰孔曰:“晋侯将死矣。景霍以为城,而汾、河、涑、浍以为渊,戎狄之民实环之,汪是土也,苟违其违,谁能惧之?”是岁,献公卒。

非曰:凡诸侯之会霸主,小国,则固畏其力而望其庥焉者也;大国,则宜观乎义,义在焉则往,以尊天子,以和百姓。今孔之还晋侯也,曰“而暇晋是皇”,则非吾所陈者矣。又曰:“汪是土也,苟违其违,谁能惧之?”则是恃乎力而不务乎义,非中国之道也。假令一失其道以出,而以必其死,为书者又从而征之,其可取乎?

鲁僖公九年,齐桓公盟诸侯于葵丘,晋献公在赴会途中听从了宰孔意见而返回。柳宗元认为,诸侯会盟霸主,小国期望得到其庇护,大国应观其义,而不应期望得到什么直接的好处。柳宗元还批驳了宰孔“恃乎力而不务乎义”的观点,并指责《国语》作者以此验证这一观点的做法。

柳宗元批驳了《国语》的“好怪而妄言,推天引神,以为灵奇,恍惚若化”,致使“迂回茫洋而不知其适”,从而表现其“明道”思想。

在《问战》篇,柳宗元对长勺之战前曹刿论战中决定战争胜负的条件进行评论。他反驳问道于神,同时也否定断狱是“可以一战”的决定条件。他指出,应该充分考虑谋略、将领、士卒、器械以及地形地利等,否则只凭借断狱为全部条件,是会误国的。柳宗元指出:“刿之问洎严公之对,皆庶乎知战之本矣。而曰夫‘神求优裕于飨’,‘不优,神不福也’。是大不可。方斗二国之存亡,以决民命,不务乎实,而神道焉是问,则事机殆矣。……既至于战矣,徒以断狱为战之具,则吾未之信也。刿之辞宜曰:君之臣谋而可制敌者谁也?将而死国难者几何人?士卒之熟练者众寡?器械之坚利者何若?趋地形得上游以延敌者何所?然后可以言战。”

《郭偃》中,晋国掌占卜的郭偃断言,晋国的混乱少则经历三代君王,多则五代。而事实上果然经历了奚齐、卓子、惠公、怀公至文公乃平定下来。柳宗元指责其言曰:“举斯言而观之,则愚诬可见矣。”

作为政治家、思想家的柳宗元,是以“道”来“辅时济物”的。他所参与的“永贞革新”失败后,遭受了灭顶的打击,陷入了万劫不复的苦难境地,使他不可能在政治道路上实现他的“利安元元”的理想了,于是,便以驰骋文章来“明道”,来表现自己的思想,使之陈于今,垂于后。正如他在《卜》篇中对巫筮占卜所批驳的那样:“卜者,世之余伎也,道之所无用也。圣人用之,吾未之敢非。然而圣人之用也,盖以驱陋民也,非恒用而征信矣。尔后之昏邪者神之,恒用而征信焉,反以阻大事。要言,卜史之害于道也多,而益于道也少,虽勿用之可也。左氏惑于巫而尤神怪之,乃始迁就附益以成其说,虽勿信之可也。”

柳宗元在《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中说:“近世之言理道者众矣,率由大中而出者咸无焉。其言本儒术,则迂回茫洋而不知其适;其或切于事,则苛峭刻核,不能从容,卒泥乎大道;甚者好怪而妄言,推天引神,以为灵奇,恍惚若化,而终不可逐。故道不明于天下,而学者之至少也。”我们通过柳宗元对《国语》中不合于“道”的历史观的批驳,可以看出他杂明道中表现出来的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I206.2

A

1673-2219(2011)03-0024-03

2010-02-01

王洪臣(1954-),男,编审,现任教于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主要从事先秦文学、秦汉文学、魏晋南北朝文学的教学与研究。

(责任编校:张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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