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曾国藩诗歌

2011-04-07 23:31佘国武
湖南人文科技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曾国藩

佘国武

(双峰县第三中学,湖南双峰417700)

曾国藩(1811—1872),初名子城,字伯涵,派名传豫,号涤生,谥文正。湖南省湘乡县(今双峰县)人,进士出身,晚清重臣,湘军统帅。清代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理学家、书法家,晚清散文“湘乡派”的创立者。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平太平军,封一等毅勇侯。传忠书局刊有《曾文正公全集》。

曾国藩流传较广的诗歌,有4卷,共320首。诗歌不很多,但如雪山古梅、长夜星斗,个中自有一段“李杜”风骚。曾国藩有诗曰“请君雪夜依栏看”,那就让我们走进曾国藩诗歌园地,欣赏那“精确古茂”的诗篇吧!

一、曾国藩的绝句

曾国藩的诗歌,以绝句最少,其中七绝34首,五绝一首,共35首,六次写成。虽说绝句数量少,但决不能忽略它,其中亦有可观者。

第一次:《入陕西境六绝句》(其三)

乱山合处响沉沉,古洞千年海样深。

独卧篮舆初梦觉,时闻脚底老龙吟。

道光二十三年六月,曾国藩被派往四川任乡试正考官,途经陕西,写了六首绝句,这是其中的一首。

曾国藩在入川途中,大病一场,病愈之后,坐轿西行,经过龙洞时,见“背下有洞,可容数千人”,山下溪水似龙吟轰响,足为奇观。此诗四句四事,密实,词语也厚重。

第二次:《读李义山集》

渺绵出声响,奥缓生光莹。太

息涪翁去,无人会此情。

这也是道光二十三年写的,是曾国藩仅存的一首五言绝句,此诗评价了李商隐的诗,说李的诗渺绵铿锵,用词奥缓有光泽。可惜涪翁(黄庭坚)不在,还有谁能领会其特点?曾国藩平生喜欢李商隐和黄庭坚的诗歌。一二句词语较生涩,三四句较通俗,尾句显志。

第三次:《题画竹次醇士前辈韵二首》(其一)

森森凤尾一时抽,满地孙枝翠筱稠。

老干已凌霄汉上,曲江犹自忆遨头。

这是道光二十五年写的和诗。戴熙,字醇士,浙江钱塘人,进士出身,长于绘画。

从此诗可以想象,画里有很多新竹,也有凌云的老竹,看到竹子,便想起在曲江边官民同乐的胜景。宋代成都浣花太守出游,士女纵观,称太守为遨头。末句用典来推进诗的意境,免落轻浮之嫌。

第四次:《送唐镜海先生九首》(其九)

枌榆后进谬升堂,习习春风杖履旁。

此后追陪何日是,镜中吾亦鬓毛苍。

这九首诗写于咸丰元年,写了唐鉴一生的主要功业。唐鉴,字粟生,号镜海,湖南善化(今长沙县)人,进士出身。

此首写了曾国藩师从同乡先辈唐鉴,被其春风化雨,但先生南归,何时再能叨陪亲聆教诲呢?流光

易逝,我亦鬓毛苍苍。枌榆指故乡。

唐鉴是曾国藩的理学导师,曾国藩很敬重他。此诗行气徐舒,到末句力气稍减。

第五次:《壬戌四月沅弟克复巢县、和州、含山等城,赋诗四首》(其一)

濡须坞里涨春波,三月莺啼气正和。

一骑云飞新捷报,汉家收复旧山河。

这四首诗也是咸丰元年写的,是赞扬曾国荃收复巢县、和州、含山等城。

所选的这首诗歌气势奔放,飞流直下,一气呵成。巢县三月莺歌燕舞,日丽风和,忽然快马飞报帐前,湘军已收复巢县等失地。濡须在安徽巢县,三国时候,吴国曾在此以弱胜曹,汉家这里指清政府。

曾国荃的吉字营是曾国藩的嫡系部队,曾国荃咸丰十一年攻克安庆,同治三年攻克南京,都不见曾国藩赋诗,而攻克巢县等小城却及时赋诗,可见当时心情之好。

第六次:《沅圃弟四十一初度十三首》(其九)

河山策命冠时髦,鲁卫同封异数叨。

刮骨箭瘢天鉴否,可怜叔子独贤劳。

(其十)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

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这些诗是同治三年作的,诗后有一个自注:“甲子八月二十日,沅甫弟四十一生日,为小诗十三首寿之。往在壬戌四月,沅弟克复巢县、和州、含山等城,余赋诗四首,一时同人,以为声调有似铙歌而和之。此诗略仿其体,以征和者,且使儿曹歌以侑觞。”

同治三年八月二十日曾国藩《致沅弟》中言:“今日乃弟四十一大庆,吾未得在金陵举樽相祝,遂在皖作寿诗,将写小屏幅带至金陵,以将微意。一则以纪泽寿文不甚惬意,一则以近来接各贺信,皆称吾兄弟为古今仅见。若非弟之九年苦战,吾何能享此大名?故略采众人所颂者,以为祝诗也。东坡有寿子由诗三首,吾当过之耳。顺贺寿祺。”

上述的自注和信,讲了曾国藩作诗的原委,其实真相没讲出来,也不好明讲。曾国荃打下南京之后,加太子少保衔,封一等伯,赏戴双眼花翎,但没有“世袭罔替”,另外传说满清王朝讲过“谁攻下南京就封王”,言而无信,赏不酬劳,曾国荃简直气出病来。再说功高震主,清王朝对握有重兵的曾氏兄弟很不放心,反以幼天王逃脱和太平天国金库之事相责难。在这惊涛骇浪之中,曾国藩遣散湘军,以释朝廷之疑,又以求阙劝慰其弟,释其积恨。

第九首言朝廷对“我俩”分封侯伯,旁人艳羡这旷世恩典,可谁知道你独肩艰巨?鲁、卫是周文王后裔的封地,这里代指兄弟。叔子即西晋统兵灭吴的羊祜,这里指曾国荃。“刮骨箭瘢”本指关羽刮骨治箭伤,这里借指曾国荃攻南京时,扎硬寨,打死仗,带伤鏖战,誓死攻城。

第十首是说,“我俩”平定洪杨,有人讲是,也有人讲非,这在人世间是免不了的,怎么办?“我们”还是学习屠羊说这个人,荣华富贵都视为过眼云烟。屠羊说出自《庄子》,屠曾经有恩于楚昭王,楚昭王想封赏他,屠不愿当官发财,只愿重操屠宰之业。

这两首绝句,起承转合自然,语气连贯,加上都运用了典故,有嚼味。

从以上各诗的点评可以总结出曾国藩绝句的特点:因事而作,逻辑性强,起承转合好,四句一气吟成,内容密实,用词生熟相间,并适当运用典故,诗句显得典雅。

绝句难工,王夫之在《姜斋诗话》说:“言简者最忌局促,局促则必有滞累;苟无滞累,又萧索无馀。非有红炉点雪之襟宇,则方欲驰骋,忽尔蹇踬;意在矜庄,只成疲苶。”曾国藩的绝句驰骋不局促,但有的诗句未“自然生成”,读之萧索,略嫌神韵不足。

二、曾国藩的律诗

曾国藩流传下来的律诗一共120首,其中七律79首,五律41首。在这些诗中,第一首为《岁暮杂感》,1835年寓北京长沙会馆所作,最后一首《读吴南屏送毛西垣之即墨长歌即题其集二首》,为1852年作。曾国藩的律诗大部分为在长沙办团练之前所作,他最后20年几乎没有写律诗,不知是散失了,还是像他所言“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不过从这流传下来的这些律诗,可以看出曾国藩律诗的特点,概而言之有三个:用词古茂,以学问为诗;对仗工稳,以才气为诗;性情阳刚,以气势为诗。下面选抄三首,稍作例证。

(一)用词古茂,以学问为诗

曾国藩的诗不太易懂、不太易记,这与读者读书不多、读古书不多有关。袁枚自称:“读书已过五千卷,此墨足支三十年。”这用来说明曾国藩是很恰当的,曾国藩对经史子集很熟练,写诗不愿用陈词滥句,因此现代人自然会感到他的诗难读。但如果真正读懂了曾国藩的诗,便会觉得他是遣词造句的高手,功力很深。

如《送妹夫王五归五首》中的第四首:

有齐季女吾弟行,操臼君家老孟光。

曾是弋凫相劳飨,犹闻雏凤已轩昂。

秦嘉上计心情薄,王霸躬耕身世忘。

织屦辟卢终古事,牛衣岁月即曦皇。

这首诗的背景是:曾国藩的妹夫王五与妻子曾国蕙在家里常常吵架,王五因此离家,从湖南跑到京城,想要当翰林院侍讲的阿舅为他谋份差使,但是曾国藩的职权有限,也不很想求人,没有办到,于是写了这首诗,规劝王五回湖南,夫妻和睦,好好过家居生活。

这首诗很注重选词,也运用了许多典故,不了解曾国藩的炼词,就不能体会曾国藩用词之巧,不知道其中的典故,就无法理解这首诗。“有齐季女”出自《诗经》“谁其尸之,有齐季女”,指守礼法的女子。操臼指操持家务,臼指舂米的工具。孟光是东汉梁鸿的妻子,是典范的贤妻,以孟光誉自己的妹妹,实际上也是委婉地批评了妹夫,“我”的妹妹那么贤良,你为什么还不满意呢?于此也可见曾国藩用词之妙。“弋凫”指丈夫劳作,《诗经》有言:“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如果一味地只道妹妹的是,而全不提妹夫的对,估计妹夫是会不服的,因此也把妹夫写一句,表扬一下,可见用词之深。“雏凤”比喻有才华的子弟,曾国藩委婉规劝妹夫,你们的儿女还不错,回去好好培养吧。秦嘉,东汉人,曾任上计吏,不愿为官,夫妇互矢忠诚。王霸,汉代人,少有清节,王莽篡位,隐居守志。颈联用了两个不愿做官的典故,是告诉妹夫做官并不好,过林泉生活好。秦嘉和王霸在历史上并不很有名,这两个典故比较生疏,可见曾国藩喜欢用新词。“织屦辟卢”指夫妇一起劳动,《孟子》有言:“彼身织屦,妻辟卢。”“织屦”即织草鞋,“辟卢”指搓麻线。牛衣原指为耕牛御寒的蓑衣,汉代的王章做了京兆之后,想向皇上提点个人要求,他的妻子却劝止:“人当知足,独不念牛衣中涕泣时耶?”因此牛衣指夫妻共患难的岁月。羲皇指伏羲氏,即中华民族敬仰的人文始祖。

一首七律只有56个字,却包含这么多的意思。可见意义之丰,也可见语言的高度概括,这个概括是通过用典实现的。曾国藩好宋诗,对黄庭坚尤有深契,深许江西诗派的“点石成金”之术,长于驭典。

曾国藩写诗不会乱用词语,讲究词的来历,也不喜用浅俗之词。他希望自己的诗能入古,又能出古,显得有新茂之气,即古茂。然而只有有学问的人才能做古茂之诗。通过举隅分析,可见曾国藩学问丰赡,学为所用,学为诗用。

(二)对仗工稳,以才气为诗

曾国藩的对联誉为天下第一,而律诗是要求中间两联为对联,有些人作律诗感到为难,总觉得对联难撰,而常人的难处恰恰是曾国藩的长处。如七律中“老柏有情还忆我,夭桃无语自开花”,“絮飘江浦无人管,草绿湖南有梦归”,“宦海情怀蝉翼薄,离人心绪茧丝团”,“微官冷似支床石,去国情如失乳儿”,“晓雾忽飞千嶂雨,西风已作十分秋”,“白云望远千山隔,黄叶催人两鬓华”,“静向古人书易入,寒偏今日酒堪持”,“往日心情随毂转,今来身世似舟虚”,“弘景旧居句曲洞,杜陵新卜浣溪头”,“千艘梭织怒涛上,万暮笳吹月明中”;五律中“此日咸阳市,当年上蔡门”,“茅塞由来久,蓬生且待扶”,“追欢斟绿蚁,随例祀黄羊”,“鸟过穿残日,鱼行起寸澜”,“秋来楼阁静,幽处地天宽”,“深谈四壁静,交道一灯知”等对仗句,均十分工稳。

试拿“晓雾忽飞千嶂雨,西风已作十分秋”来分析,道光二十三年,曾国藩派充四川乡试正考官,回家途中作了《早发沔河遇雨》,此联是此诗的颔联,写了在沔县遇雨的情况,早上云雾忽成雨,西风刮来秋意寒。

其中“晓雾”对“西风”,“忽飞”对“已作”,“千嶂雨”对“十分秋”。“晓雾”和“西风”都是名词,都是关于天气现象的名词,是属同类对,分得很细。“忽飞”和“已作”都是偏正词组,“忽”与“已”是副词,“飞”与“作”是动词,并且“飞”与“作”在意思上区别度大,“飞”指动作,指雨水来得快,“作”指状态,指已然的情况,因此不合掌,有“反对”的效果;“千嶂雨”和“十分秋”都属于偏正词组,都是前偏后正,“千嶂”与“十分”是数量词对数量词,“雨”与“秋”是关于气候的名词,其中“雨”是天气名词,“秋”是季候名词,乍看不很工切,但“秋”在此处主要是“寒”之意,季候之意已淡化,因此可以将“秋”看成是天气名词,故“雨”对“秋”是工切的。

此联的平仄是: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第五字也论平仄,很严谨,读起来琅琅上口,符合“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可见曾国藩有非凡的属对功夫。再从全诗来看,“秋”是平水韵的“尤”韵,韵也很稳,亦可见其吟诗一点也不受格律的束缚。

(三)性情阳刚,以气势为诗

曾国藩论古文,曾说:“吾尝取姚姬传先生之说,文章之道分阳刚之美,阴柔之美。大抵阳刚者气势浩瀚,阴柔者韵味深美。浩瀚者喷薄而出之,深美者吞吐而出之。”并将这两种风格又细分为八类,即“阳刚之美曰雄、直、怪、丽,阴柔之美曰茹、远、洁、适”。尽管是论文,亦可当作论诗看。曾国藩生性有湖南人“霸得蛮”的性格,再加上后半生文经武纬,捭阖天下,诗更具阳刚雄强之气。

如《次韵何廉昉太守感怀述事十六首》中的第十一首:

滥觞初引一泓泉,流出蛟龙万丈渊。

从古精诚能破石,熏天事业不贪钱。

腐儒封拜称诗伯,上策屯耕在砚田。

巨海茫茫终得岸,谁言精卫恨难填。

此诗写于咸丰九年,曾国藩丁忧期间奉旨再次出山,此时正是太平军强盛时期,湘军艰难之际,但曾国藩戎马仓皇,不废文事,次韵何廉昉之诗,竟达十六首,这是其中一首。

何廉昉原为建昌知府,建昌城陷,妻女均亡,随后革职,生活贫困,但诗才被曾国藩激赏。首联言“我们”都是由小做大,要成非凡之业。颔联言霸得蛮才能成功,做大事不能计较金钱。颈联尊称何廉昉为诗伯,书田耕耘是上策。尾联言不论文事还是战事,只要有精卫填海的精神,一定会胜利,尾联气势很盛。

诗尚雄强之气,从中可见曾国藩不屈不挠,充满自信的个性。另外诗中的用字也很富有情感,如“万丈渊”有雄豪之气,“破”用得有力度,比金石为开的“开”字好,也比射石饮羽的“射”字好,并显出作者对克服艰难险阻的信心。“终得岸”的“得”字用得准确从容,如换成“靠岸”和“上岸”则语言色彩不好,显得不雅致,“靠岸”和“上岸”还有无奈之感,只有“得岸”寓有很强的个人意志,有进取得来之意,因此只有“终得岸”三字才富有感情,才吻合曾国藩坚忍的思想。并且“终得岸”音节也铿锵一些,仔细回味,不免使人回想曾国藩的“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和“古来英雄非有一种阳刚之气,万不能成大事”的话语。可见他的思想和事功是契合的。

又如《得郭筠仙书并诗,却寄六首》的第六首:

日日怀刘子,时时忆郭生。

仰天忽长叹,绕屋独巡行。

云暗乾坤隘,风来户牖鸣。

孤吟无与赏,寸恨浩纵横。

这首诗是1842年写的,是一封“回信”,因为郭筠仙寄了书信和诗给他。郭筠仙即郭嵩焘,湖南湘阴人,1847年中进士,他和曾国藩、刘蓉同在长沙岳麓书院求学时,意气相投,相互引为挚友。写此诗时,郭嵩焘还不是进士,但仕途的差别并没有妨碍他们的友谊,依旧频诉衷肠。

此诗的首联,可见曾、刘、郭感情之深,似桃园结义。律诗首联,本不要求对仗,但这里用了对仗,并且首句不入韵,显得紧凑有气势。颔联用“仰天”对“绕屋”,比较奇特,表达了曾国藩孤苦无助之状,再加上“忽”、“巡”的使用,使诗歌节奏加快,快就有气势,有气势就有力度,因此此诗有雄刚之气。颈联运用比喻,当时正值国家多事之秋,诗人感到云暗天低,有翅难飞,壮志难酬。郭嵩焘不在身边,“无人会登临意”。诗中“纵横”两字很雄奇,既指感叹之深广,又指诗人有纵横家的意气。此诗“划然轩昂、尽弃故常、跌宕顿挫、扪之有芒”,是阳刚为诗的又一例证。

曾国藩的诗歌大多属阳刚之类,但也有阴柔的,如1835年写的七律《岁暮杂感十首》。这组诗歌是曾国藩25岁写的,那时他还是个举人。诗的韵味足,很好读,例如其中的第二首:

高嵋山下是侬家,岁岁年年斗物华。

老柏有情还忆我,夭桃无语自开花。

几回南国思红豆,曾记西风浣碧纱。

最是故园难忘处,待莺亭畔路三叉。

曾国藩出生的地方是白玉堂,白玉堂坐落在高嵋山下,山下有潺潺的溪水,堂前有高大的柏树,山上有灼灼的桃花,远在北京,思念南国,怀念浣纱,特别是三叉路口的待莺亭,父母在这里送“我”进京赶考,“我”走远了,回头,依稀看见母亲那挥动的双手。

曾国藩的诗文雄强,很少见到诗中有“红豆”、“碧纱”等词语,这里是例外。这首七律在湘乡、双峰等县广泛流传,很多人能背诵这首诗。

从上述品析来看,曾国藩的律诗古茂、工稳、有气势,讲究格调,属于阳春白雪。对于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往往难以“拜读”,也就是说曾国藩的律诗还不是深入浅出雅俗共赏的典范。但是瑕不掩瑜,曾国藩依然不失为清代诗坛的大家,他的律诗不仅对曾纪泽、曾广钧有很大的陶范作用,对晚清其他诗人也有一定的影响。

三、曾国藩的古风

古风即古体诗,是与格律诗相对的一种诗歌体裁。曾国藩流传下来的古风一共有165首,其中五言古风95首、七言古风67首,四言古风2首,杂言古风1首。在曾国藩的诗歌里面,成就最高的恐怕是古风,因此古风在曾国藩的诗歌中占有重要的位置。

曾国藩古风的特点,概括的讲有四个。第一,因事而作。诗歌有一个“真”字,不做无病呻吟,如《里胥》、《西征一首呈李石梧前辈》、《会合一首赠刘孟蓉郭伯琛》等即是。第二,气势雄强。诗的气势强弱,首先看是否逻辑性强,其次看结尾是否“后浪盖过前浪”。例如《感春六首》、《送陈岱云出守吉安》等诗就神完气足。第三,用词高古。曾国藩博览群书,词汇宏富。他在《谕纪泽》言:“尔观看《文选》,宜略抄典故藻汇,分类抄记,以为馈贫之粮,……推此以论,凡物之高大厚实者,皆可以陵、京、阜、坟、冢、邱等字拟议而形容之。末世缀文之士,但知阜字高大富实之义,而不知其坟、冢等字与之同类而并称。又或以陵为帝王所藏,京为帝王所居,谓二字有崇高之义,而于坟、冢、邱、垄等字指为不祥之文,盖古字、古义之不讲久矣。”又在咸丰十一年正月《谕纪泽》中言“是文章之雄奇,其精处在行气,其粗处全在造句选字也”。曾国藩“八本”中有“读古书以训诂为本”,可见曾国藩很重视小学。曾国藩曾说:“以精确之训诂做古茂之文章。”他于诗何其不然?清朝重视考据,汉学风行,以用词古奥为能事,尽管曾国藩汉宋并驱,但他的古风也重重地打上时代的烙印。如《杂诗九首》、《酬王壬秋徐州见赠之作》、《琐琐行戏简何子敬乞腌菜》等诗用词高古,有些词难识解,从中可见曾国藩“墨水”深厚。但是他写给后辈看的《忮求诗》、给湘军看的《爱民歌》《解散歌》等则通俗,不过这类诗歌不多,不具有普遍性。第四,语言幽默。幽默是一种智慧,是一种才气,是一种倜傥的风度。幽默诗生动而有妙致。如《西征一首呈李石梧前辈》、《会合一首赠刘孟蓉郭伯琛》、《岱云同年丧妻为此诗譬之》、《感春六首》等即是。

下面从曾国藩160多首古风中选出6首,加以分析,来体会如上论点。

一、《里胥》

牛羊忽窜突,村社杂喧豗。

昨闻府牒下,今见里胥来。

召募赴戎行,羽檄驰如雷:

“后期不汝宥,行矣何迟回。”

老妪搥胸哭,哭声亦何哀:

“龙钟六十余,伶仃惟一儿。

弱小不识事,黄犊母之随。

筋力傥可食,或免一家饥。

薄命不足惜,儿去伤永离。”

老妪泣未阑,老翁跪致辞:

“王事亦云棘,妇人那得知。

蝼蚁穴寸土,自荷皇天慈。

天威有震叠,小人敢疑猜。

贫者当敌忾,富者当输财。

便当遗儿去,不劳火急催。

所愧无酒食,与吏佐晨炊。”

贫者勉自效,富者更可悲。

隶卒突兀至,诛求百不支。

茜茜纨绔子,累累饱鞭笞。

前卒贪如狼,后队健如犛。

应募幸脱免,倾荡无余赀。

吁嗟朝廷意,兵以卫民为。

守令慎其柄,无使胥吏持。

此辈如狐鼠,蓁蓁肆恣睢。

聊为遒人徇,敢告良有司。

这首诗明显地模仿了杜甫的《石壕吏》,《石壕吏》中有石壕吏、老翁和老妪,《里胥》亦有里胥、老翁和老妪,两诗都是讲抓丁入伍之事。

曾国藩在《谕纪泽》的家书中说:“不特写字宜模仿古人间架,即作文亦宜模仿古人间架……即韩欧曾苏诸巨公之文,亦皆有所模拟,已成体段,尔以后作文作诗赋,均宜心有模仿,而后间架可立,其收效较速,其取径较便。”曾国藩这话在此诗上得到了自证。

这首诗结构很清晰,首先是政府下征兵令,胥吏便去征兵,到一家催兵,老妪哭着说:“我已六十,不惜薄命,同你们去,让不懂事的孩子去,我不堪悲伤!”老翁推开老妪,向里胥跪说:“妇人哪里知道王事,不要急催,我替儿出征,就跟你们走!”征兵不论年龄,可见战乱之害。贫者入伍,富者呢,不出人则出钱,也被搞得“倾荡无余赀”。朝廷用兵,本是为民,而现在胥吏狐鼠,徇私枉法,民不聊生,诗人特向“有司”举报。

曾国藩写这首诗的时候还是个秀才,把当时的社会情况控诉于笔端,可见他的诗有个“真”字。他的“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也许来源于早年的体会吧。

二、《感春六首》(其三)

男儿读书良不恶,乃用文章自束缚。

何吴朱邵不知羞,排日肝肾困锤凿。

河西别驾酸到骨,昨者立谈三距跃。

老汤语言更支离,万兀千摇仍述作。

丈夫求志动渭莘,虫鱼篆刻安足尘。

贾马杜韩无一用,岂况吾辈轻薄人?

这些诗写于1843年,曾国藩曾致信国华弟说:“余今年身体不甚壮健,不能用心,故作诗绝少,仅作感春诗七古五章,慷慨悲歌,自谓不让陈卧子(陈子龙),而语太激烈,不敢示人。”

先厘清诗中的几个人物,何即何绍基,长于书法;吴即吴敏树,长于古文;朱即朱琦,擅诗;邵即邵蕙西,擅经学;河西别驾暂不知是谁;汤即汤鹏,尤善诗文;都是曾国藩的在京挚友。

诗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味道,写了士大夫们的迂相。何绍基、吴敏树、朱琦、邵蕙西等不知羞耻,整天为推敲语句而伤肝伤肺;河西别驾既酸腐又激动,说了几句话就跳起来了;汤鹏讲话支离破碎,还不畏艰难的爬格子写书。此诗语涉夸张幽默。

士大夫应像渭水垂钓的姜太公、有莘(地名)躬耕的伊尹,怎能只讲求书法文章?贾谊、司马迁、杜甫和韩愈都没有多大用处,何况我们这些轻薄后生呢?这诗率真,话讲得偏激,同僚们看到自然不会高兴,难怪不敢示人。

曾国藩此诗气势雄强,胸中似有一股不平之气,猛然而吐,不可阻遏,从中可见他不满足于现状,不满足做文学侍从,想建功立业。

三、《杂诗九首》(其一)

早岁事铅椠,傲兀追前轨。

张纲挈陬维,登山造岌嶬。

述作窥韩愈,功名邺侯拟。

三公渺如稊,万金睨如屣。

肠胃郁千奇,不敢矜爪嘴。

稍待兰蕙滋,烈芬行可喜。

岂期挝驽骀,前驱不逾咫。

滔滔大江流,年光激若矢。

春秋三十一,顽然亦如此。

染丝不成章,橘迁化为枳。

壮盛百无能,老苍真可耻。

樗散吾所甘,多是惭毛里。

此诗共24句,前12句,壮志高昂,以韩愈、邺侯自期,视三公为“稊米”视金银为“敝屣”。但行文到“岂期挝驽骀,前驱不逾咫”时,便顿跌自嗟,自叹驽马,奔跑不过咫尺,而年已31岁,深惭平生夙志。诗有怀才不遇之恨,胸存远志,襟怀非“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的士大夫可比。

邺侯是唐代宰相李泌。“肠胃郁千奇,不敢矜爪嘴”是说胸中有许多奇文善策,不敢不写出来说出来。“樗”比喻无用之才。“毛里”语出《诗经》“不属于毛,不离于里”,比喻父母之恩。“樗散吾所甘,多是惭毛里”是说自己不才,终愧家国期望。

曾国藩写此诗时任国史馆协修。当时理学不流行,只流行汉学,对古代文献中的一个字的考证,多的达几万字。因此当时的文人写诗文,喜欢用生僻字,似乎只有这样才算有学问。此诗明显受汉学家的影响,例如“早岁事铅椠,傲兀追前轨。张纲挈陬维,登山造岌嶬”的意思是:早岁就从事文章,想追赶前人,整纲挈目,登上“文章”绝顶。可他不用通俗语言,偏用“铅椠、前轨、陬维、岌嶬”这些生僻的词语来表达。喜欢用古字用僻字用僻典,是追求诗的高古。

四、《西征一首呈李石梧前辈》

昨我赋西征,爞爞实朱夏。

烈日焚八荒,息影无寸暇。

孱体甘所侵,炎威肯少借。

一病罹百艰,烦煎竟日夜。

夙昔伤劲弓,闻弦神已怕。

壹志事呻吟,愆仪任朝骂。

疟疫难指名,热寒互嬗谢。

粒食经旬辞,况能问燔炙。

带月方首塗,参横未云罢。

颠簸笋舆中,磋磨破腰胯。

奴子苍黄询,庸医再三诧。

猛然肆造功,云当一战霸。

恶莠虽已锄,良苗亦失稼。

隔旦嬉其疲,无复平生咤。

皮皱面有洼,耳聋气愈下。

惨淡过潼关,沉昏渡清灞。

赫赫李中丞,觥觥范韩亚。

老罴卧三边,犬羊敢狙诈。

闻我至骊山,材官百里迓。

秋雨长安邸,征鞍庶一卸。

旅魄颇飘摇,公来百慰藉,

遣仆炊香粳,呼童伺馆舍。

征医未辞频,馈物不论价。

古谊暖于春,美言甘于蔗。

我魂稍稍旋,望蜀仍命驾。

里药充箧筐,买饴养婴姹。

渐觉身能轻,如马脱韁靶。

吾故庆生存,众雏亦嗟讶。

燕誉多亲知,艰难少姻娅。

永愧夫子贤,高情压嵩华。

贱子不知矜,西人实沾化。

1843年翰林院侍讲曾国藩放差,派充四川乡试正考官,经陕西入川,万里迢迢,途中染病,湖南同乡李石梧时任陕西巡抚,对路过此地的曾国藩精心调护,得以愈复。

此诗是叙事诗,对生病、治病、病愈都一一记叙,全诗一韵到底,一气呵成。诗中“爞爞”是熏烤之意;“嬗谢”是更替之意;“燔炙”指烤肉;“觥觥范韩亚”意思是似北宋名臣范仲淹韩琦一样勇武;“狙诈”指伺机取诈;“婴姹”在道教中意为“阴阳”;“韁靶”指束缚。这些词语较偏僻。

诗先写曾国藩西行,正值炎炎夏日,他因热得病,也不知是什么病,有十来天没吃东西,连坐轿子都困难。加上庸医乱开药方,“恶莠虽已锄,良苗亦失稼”,把他的元气都泻了,人已是昏昏糊糊,熬过了千多里,终于到了潼关,李石梧远道迎接,非常热情的招待他。“遣仆炊香粳,呼童伺馆舍”,特别是四处求医,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经李全力抢救,曾国藩的病渐渐好转,“渐觉身能轻,如马脱韁靶”。假如没有遇上李,曾国藩也许早已寿终正寝,那就不会有平定洪杨的戏了,晚清的历史恐怕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这次大病,曾国藩后来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但诗中不忘幽默,如“颠簸笋舆中,磋磨破腰胯”、“猛然肆造功,云当一战霸。恶莠虽已锄,良苗亦失稼”,可见其乐观精神。

此诗的末尾还是仓促了一点,对李助人为乐的思想应该多书几句,既可书感激之情,又可扬古道热肠之正气。

五、《岱云同年丧妻为此诗譬之》

陈君丧厥妃,善忧世无有。

情至生幻机,有梦造王母。

紫殿何言言,众星挂户牖。

穆满翔其旁,方朔戏其后。

“陈某虮虱臣,昧死诉左右。

彼有何德功,鹣鹣到白首?

此独何罪辜,生世不少久?

剜肉补其天,于德未为丑。

食贫八九年,辛勤足梁笱。

何孽之难逭,斩刈如恶莠。”

王母返袂泣,仓皇颇忸怩。

方朔踉跄出,曰:“余不执咎。

众生自生灭,非神有官守。

高秋金气肃,万叶同衰朽。

朝落非独殇,夕脱非独寿。

皇天了不知,无人司厚薄。

不见狼月荒女,蓬头双足垢。

一生不洗面,媚夫称佳偶。

亦有绿林豪,掠人如鸡狗。

堂前妖姬舞,堂下鬼妾走。

彼虽得偕老,于君意可否?

此虽中道捐,名声极万口。

令妻果然令,何必在骀耉?

恶妻不可言,床笫森械杻。”

陈君翻然觉,再拜谢善诱。

欢喜不复愁,逢人但索酒。

此诗为安慰陈岱云(陈源衮)丧妻而写。陈岱云曾得大病,长达三个多月,“妻易安人倾死力营救,最后割臂和药饮君(陈岱云),君病瘳,而安人遘疾”。对此陈感怀不已,易氏去世后,异常悲伤,几不自拔。曾公《陈岱云妻易安人墓志铭》有言“(陈岱云)已而谓国藩曰:‘子知吾之衰乎?吾祖自康熙间由茶陵徙长沙,六世百余年,今其存者五人,吾门祚之衰可知也。吾父之没,至今十六年,而死亡相继,凡十三疫,吾母之不能一日已欢可知也!吾妻从宦五年,既没而敛,求其衣,无一完者,吾之贫可知也!人之居此世谓何?吾欲不过哀,得乎?’”陈岱云悲痛欲绝,怎么劝慰呢?曾公采用化庄为谑的办法。

此诗采用神人对话的形式,尺水兴波,曲折有致。诗中有四个人物,即陈岱云、王母娘娘、东方朔和穆满(周穆王)。

陈岱云“情至生幻机,有梦造王母”,质问王母娘娘:“妻子剜肉和药治我的病,妇德不差吧!跟我八九年,勤俭节约,一世贫苦,何罪之有?你们却把她当作恶莠而斩刈!”王母听后,黯然泣下,无言以对。

这时东方朔走出来说:“众生的生死夭寿,并不是我们神仙决定的,人同秋叶,早上落的不能说夭,晚上落的不能说寿,皇天并不管谁先落后落。另外邋遢肮脏的老婆、绿林强盗的压寨妖姬,即使高寿,你喜欢吗?更有甚者,一些长寿的河东狮吼,床头常备板子棍子以惩丈夫,你愿意她长寿吗?你的妻子,虽然中道易箦,贤名卓著,又何必在意寿命之长短呢?”陈岱云听后幡然醒悟,“再拜谢善诱“、“欢喜不复愁”。

这个东方朔是谁呢?就是曾国藩。曾国藩喜欢韩愈的诗文,韩愈的诗文有气势又幽默,此诗类似韩愈的《送穷文》。幽默是一种大智慧,把幽默注入文章不容易,把它注入诗歌就更难,曾国藩却能从容注之,可见其诗艺之高。

“鹣鹣”传说中的比翼鸟。“梁笱”是渔具。“逭”是逃避。“骀耉”是差劣而寿考之意。“械杻”是刑具。

另外,陈岱云中年丧偶,曾国藩能戏谑“譬之”,足见曾陈关系非同一般。陈和曾是同榜进士,陈出生贫寒,却刻苦自励,和曾国藩是至交,陈的妻子易氏逝世后,曾国藩非常关照陈的儿子陈松生,视为己出,后来还将自己的女儿曾纪耀许配给他。

六、《会合一首赠刘孟蓉郭伯琛》

东风吹片云,嘉客来千里。

喘同竹筒吹,腐公跫然喜。

朋僚杂迎笑,吾亦倒吾屣。

各自衱其魂,告曰某在此。

倾衿语晨夜,烂漫不知止。

上言离别长,岁月弦脱矢。

下言兵事殷,成败真梦耳。

江汉天下雄,三年宅蛇豕。

王师有蹴踏,戈船照清泚。

掀浪煮鼋鼍,洪涛染为紫。

长驱下蕲黄,铁锁沉江底。

群龙水中生,怒螳车下死。

英英塔与罗,威名詟南纪。

倚啸灊庐间,天戈欲东指。

人事有变迁,由来不可拟。

鬼火夜灼天,坏云压高垒。

龙骧付一炬,韩壁仅可抵。

偕行竟无衣,存足乃无履。

夜半饥肠鸣,大声震江水。

腐公不知羞,恬然矜爪嘴。

谓言多难时,从来福所倚。

在莒义不忘,图南风渐起。

稍稍召惊魂,时哉可归矣。

世论自悠悠,冰肤生疮痏。

困穷念本根,风雨思君子。

艰难复相逢,得非天所祉。

回首廿年前,志亢心亦侈。

忧患阅千变,返听观无始。

老夫苦多须,须多老可鄙。

二子苦无髭,无髭亦可耻。

自乏谐俗韵,不关年与齿。

贞松无春竞,岁晏行可俟。

作诗志会合,亦用砭窳訾。

这首诗是1855年在南昌行营里写的。1854年曾国藩败于岳州和靖港,几跳水自尽。1855年湘军退守江西、南昌、九江、湖口之间,战事处于危难之中。

此诗的背景刘蓉在《曾太傅挽歌百首》之三十三首的注解里讲得详细,其注曰:“予久客军中,亟思归省,而公苦相遮留,谓必俟筠叟至乃可。已而郭至,公见谓:‘欲更留君,而难于措词,拟作一诗相挽如何?’予戏曰:‘诗果佳,即不行也。’公曰:‘傥得佳诗而君不谓然,奈何?’予谓:‘但使我读之而笑,即佳诗矣。’公遂极意作诡趣语,诗成,曰《会合篇》,当时读之,不觉失笑。”最终,刘蓉留下来了。

刘蓉说此诗诡趣,我们来看看,“喘同竹筒吹”讲郭嵩焘长途跋涉到行营时气喘吁吁,很形象。“各自衱(本指“裙带”,此为“提系”)其魂,告曰某在此”言战败后重逢,意外而兴奋,语言俏皮。“贞松无春竞,岁晏行可俟”是说松柏(借指刘蓉父母)四季长春,你晚点回家也没关系。此诗不乏幽默,难怪刘蓉失笑。此诗辞为己驱,纵横捭阖,可见曾国藩善为长诗。

刘蓉是曾国藩的重要幕僚,应曾国藩之请,一同平洪杨,但不图报酬,不求保举,有高尚的气节。郭嵩焘也是曾国藩至交,很有眼界。三人在一起,互相砥砺。“作诗志会合,亦用砭窳訾”,“窳訾”是缺点的意思,曾国藩希望在危难之际能得到他们的襄赞。

曾国藩在困难之际,和至交们在一起,畅谈军事、政治、文学,自然万分欢喜,完全不见靖港之败“万念俱灰”的影子,诗中体现了不畏艰难,对胜利充满信心的精神,如“谓言多难时,从来福所倚”、“群龙水中生,怒螳车下死”即是。难怪刘蓉赞曰:“一篇赋罢横曹槊,易水萧萧白日寒。”

曾国藩作此诗后,军营里和诗者甚众,郭嵩焘乃作《会合联吟集序》,以记其胜,这是一首传诵较广的古风。

为详明曾国藩古风的四个特点,用如上六首诗歌作了以点带面的分析,其中有的诗不只一个特点,有的诗特点不太明显。仔细涵泳,才知其中细微的差别。

结语:

曾国藩的诗歌,不论格律诗还是古风,最大的特点还是精确古茂气势雄强,而雄强之诗往往气力有余,悱恻不足,曾国藩之诗于此略为阙如。尽管如此,毕竟山不碍天,钱仲联在《道咸诗坛点将录》中称曾国藩为天勇星大刀关胜,这个座次应该不诬也。

曾国藩诗从山谷,但兼重杜韩。在道光二十三年六月《致温弟》中言“吾之嗜好,于五古则喜读《文选》,于七古则喜读昌黎集,于五律则喜读杜诗,七律亦最喜杜诗”。在道光二十五年三月《致诸弟》言“吾于五七古学杜韩,五七律学杜,此二家无一字不细看,外此则古诗学苏黄,律诗学义山,此三家亦无一字不看”。在同治元年三月《谕纪泽》言“而余所好着,尤在陶之五古,杜之五律,陆之七绝,以为人生具此高淡襟怀,虽南面至王不以易其乐也”。可见曾国藩对诗的爱好也是变化的,后期的淡远一些。

同治十一年三月家书《谕纪泽纪鸿》言:“自念贪窭无知,官至一品。惟古文与诗,二者用力颇深,探索颇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独辟康庄。古文尤确有依据,若遽先朝露,则寸心所得,遂成广陵之散。”这些话,并非全是虚话,曾国藩的诗词理论水平要高于创作水平,他没有完成“雄奇而淡远”、“雄强而悱恻”的任务。希望来者能领会曾国藩诗歌的“寸心所得”,弘扬光大,莫使其宝贵的探索“遂成广陵之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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