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婷,冷纪平
(江西农业大学人文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西南昌 330045)
从子弟书看清代旗人官吏的日常工作
郭晓婷,冷纪平
(江西农业大学人文与公共管理学院,江西南昌 330045)
子弟书是清代雍正、乾隆时期北京的八旗子弟们创立的一种曲艺艺术,以作者、表演者、听众都是八旗子弟而得名。子弟书中有很多篇章记录了清代中后期旗人官吏的日常工作。结合清史可以从中了解清代侍卫如何站岗、值班、参加礼仪庆典;也可以还原当时文职京官的工作细节,包括如何主持祭祀、管理皇家马轿以及处理政府公文。
子弟书;木兰秋狝;喜起舞;銮仪卫;司官
子弟书是清代雍正、乾隆时期北京的八旗子弟们创立的一种曲艺艺术,以作者、表演者、听众都是八旗子弟而得名。清中期在北京、天津、沈阳流行,清末民初时期渐渐消亡。子弟书的形式同鼓词相似,但只唱不说。语言以七字句为主,可以自由加衬字,上下对句,韵脚押北方曲艺常用的十三辙。语言风格清新俊爽,洒脱流利。子弟书中有很大一部分讲述清代中后期旗人的日常生活。清代官场上,重要职位多数由旗人担任,政府内部的普通办事人员也大部分是旗人。结合清史研究子弟书对旗人官吏日常工作的记录,有助于从细节上了解清政府工作状态。这既可以拓宽文学研究的范围,也可以弥补史书之不足。
子弟书中出现最频繁的官吏是侍卫和文职京官。描写侍卫生活最全面、最真切的是道光年间子弟书作家鹤侣氏。经考证,鹤侣氏就是爱新觉罗·奕赓,庄亲王绵课长子,曾被授予头品顶戴。道光八年(1828年),绵课负责的宝华峪地宫入水,奕赓被革去头品顶戴,授予三等侍卫。6年以后从侍卫岗位上退休成为闲散宗室[1]。除子弟书外,鹤侣氏还留下了笔记《佳梦轩丛著》13种,其中记录了当时侍卫的真实生活。
侍卫的出身分为两种:满侍卫多为荫生,汉侍卫多为武进士。其中满侍卫的地位要高于汉侍卫,升迁也快。《清史稿:卷110》记载:“满人入官,以门阀进者,多自侍卫、拜唐阿始。故事,内、外满大臣子弟,五年一次挑取侍卫、拜唐阿,以是闲散人员,勋旧世族,一经拣选,入侍宿卫,外膺简擢,不数年辄致显职者,比比也。”侍卫的主要工作包括在皇宫内外站岗;在皇帝出行、打猎的时候负责随从、保护和服务;在祭祀的时候承担一定礼仪性工作。侍卫之间除了一等到三等的等级差别之外,具体从事的工作项目也有高低贵贱之别。“若御前侍卫,多以王公、胄子、勋戚、世臣充之。御殿则在帝左右,从扈则给事起居,满洲将相多由此出。若乾清门侍卫,则侍从立于檐霤,扈跸则弧矢前驱,均出入承明,以示亲近。若大门侍卫,则宿卫禁闼,执戟明光……又有上驷院司鞍、司辔侍卫二十七人。又有以侍卫之秩,别充尚茶、尚膳、上虞、鹰鹞房、鹘房、十五善射、善骑射、善鹄射,悉如古人侍中、给事之任,至善扑、善强弓两职,尤与内廷侍卫区别,几等于材官、武士之列矣。”[2]25
站岗应该是侍卫的主要工作内容,在反映侍卫生活的子弟书里都有所表现。鹤侣氏身为三等侍卫,6年来曾经“值门宿,左门四十四次,右门二十八次,乾清门二十七次。”[3]69他的子弟书作品《侍卫论》将大门侍卫的得意之态写得栩栩如生:“平明执戟侍金门,也是随龙护驾的臣。翠羽加冠多荣耀,章服披体位清尊。腰悬宝剑威风凛,手把门环气象森。问尊兄荣任是在何衙署?鞠躬道小弟当辖在大门。虽然难比翰林爵位,要知道比上步军是人上人。”也有人不愿站岗,如子弟书《官衔叹》里嫌“佩刀鹄立禁门里,夏热冬寒苦万重”。再比如《女侍卫叹》写的是一个侍卫的新婚妻子抱怨丈夫夜晚值勤,撇得自己独守空房。“谁想冤家今日该班去,天哪日头待落眼看着黑”;“务必的飞签火票传了去”;“也是我那冤家胆子小,一见了牌子就发迷”。很显然她的丈夫负责夜间皇宫值勤,交接班、传唤侍卫使用木头签子或者纸票。《官衔叹》里则提到了侍卫值班轮换的情况:“且说那三旗侍卫该班的事,按定了十二个时辰排得很清。皆因为事重人多难分好歹,免不得李四张三去论弟兄。哪怕你国戚王孙公子贵,少不得朋友冤家一党同。”侍卫是24小时值勤,换班时间“俱不过辰正。换班后,值班章京将是日值宿人名开列清字白片,仍系以某人值某更,于午正以前三旗会合呈递于是日值宿之内大臣处。”[3]65汉侍卫一般没有通融推诿的余地,到了自己的班就去值勤。而满侍卫则有一定的活动空间,可以在该班的时候蒙混过去。如《女侍卫叹》里的丈夫因为新婚,不想值勤,一开始打算“我明日或是通融或是烦伙计”,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当班。他属于侍卫中门路较少的,而有些心思活络、善于见风使舵的侍卫则可以做到只拿钱粮不当班,还照样升官发财。比如子弟书《少侍卫叹》里写一个年轻侍卫,出身名门,工于心计,“该班儿想叫他接班万不能。”到了班房以后先和同伴们有说有笑,“说着搭讪将烟点,说咱们接了班了吗茶房热酽熬茶倒一盅。眼望众人说我有下情告禀,未开口先递烟壶满面春风。我有个朋友进京引见……我说今日瞧瞧他省的明朝又送行。……临合门必到晚了罚我大肥东。”找借口不肯值班不说,值班侍卫的荣誉和好处还要惦记着:“临出门复又回头说我可是忘了,你们要是夺标算着我赢。一执手说请了告个假出门扬长去。”就这样一次次逃避职责,还照样被提拔为“苏朱密”,汉语意为步趋,跟从皇帝的随身侍卫听从调遣。可以想见,所谓“入侍宿卫,外膺简擢,不数年辄致显职者”,指的就是这批人了。
侍卫还有一个重要工作是在皇帝出行打猎时随从保护。康熙帝怕长期的和平生活会消磨了旗人的锐气,特设了木兰秋狝制度,每年秋天都率领八旗子弟打猎习武。木兰围场在承德北边四百余里,“周千余里,本科尔沁、敖汉、翁牛特诸部地。康熙年间,其王公等以地进献,遂为围场。”[4]223康熙、乾隆、嘉庆三朝严格遵循这项制度,子弟书里也多次提到侍卫们随从打围的情形。子弟书《打围回猎》里写一个旗人妻子担忧她在外打围的丈夫:“闻听说哨内风高天气冷,……怕只怕风餐露宿病染身。……今日里早门听事石为榻,牧马荒山草作茵。”
按清代御营制度,皇帝的营房在正中,“驻跸牙帐,名曰御营”。“中建帐殿御幄,缭以黄漆木城,建旌门,覆以黄木”。外面一圈是网城,领侍卫内大臣率领侍卫亲军宿卫。网城外八旗统领率领官兵宿卫。最外面是普通的八旗兵丁,“各设帐房”[5]372。即便是皇帝的营帐,也不过是木头和帐幔搭建的,侍卫乃至兵丁的帐房自然更加简陋。更何况打围活动之前之后,侍卫这样简陋的营帐都未必能住。承担向导、探路工作的侍卫必须提前出发探路,而打围活动结束后大军已撤,留下几个人殿后整理也是常有的事。风餐露宿、露天行营都是打围活动中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子弟书《官衔叹》也曾调侃行营过程中“无帐房朝天仰面数星星。到晚来正要溜里外关门干搓手,众人里静坐发呆细耳听。”打围结束后的殿后工作很少有人愿意干,因为这个活儿不会被皇帝注意到,没有提拔的机会。“跟莫音信马由缰顺着溜儿走,秃山好似侍妾通房露脸不能。”莫音是满语,本意是马,在这里指骑马殿后驱赶闲人的侍卫;秃山是满语,意为殿后。
《打围回猎》里女主人公抱怨丈夫:“告围拿马你先充勇,出哨回家累断了筋。……奴为你憔悴是应该的,为什么你自己熬煎得不像个人。”他丈夫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木兰秋狝中,无论是猎虎、猎鹿,都非常重视带头上阵的勇士。在打围活动中表现勇猛的人很容易引起皇帝的注意,赢得从上级到同伴的一致尊敬。秋狝时“选各营将校精锐者习虎枪,此定例也。上巡狩日任导引,大猎时,其部长率有技勇者十人,入深林密箐中觅虎踪迹,列枪以伺。虎跃至猛,先以枪刺其胸,仆之,谓之递头枪,然后群枪攒刺。其中头枪者赏赉优渥。高宗朝,凡杀虎为虎啮毙及被创者,照军营殉难受伤例赐恤。”[6]女主人公的丈夫显然是个好强的人,在打猎过程中一马当先表现出众,回家以后才把疲惫和憔悴展露给妻子。这种顽强奋进的性格,在满人兵丁里很常见,一直保持到清末民初。民国时期满学家金启孮在《北京郊区的满族》一文里提到,满族少年可以为一次摔跤的胜负几年如一日地勤学苦练,非赢不可[7]。《清史稿》中有关忠勇顽强战斗到死的官兵传记从清初到清末一直史不绝书。
子弟书里有一篇《喜舞歌》是侍卫承担仪仗工作时演唱的,有很高的史料价值。“蟒式舞即‘玛什克密’,译言喜起舞。每朝会大典辄行之。俱以满蒙及宗室大臣侍卫充当,无论品级俱戴元狐冠红宝石冠顶,服貂镶朝衣,佩嵌宝腰刀,典至重而隆也。又有演唱一人,以八旗章京及护军充当,戴玄豹冠,服玄豹褂,随舞而歌。”[3]23这首歌的歌词原用满语演唱,《清史稿:乐记》记载了它的汉语译文:“于铄皇清,受命于天。光延鸿祚,亿万斯年。天开令节,瑞启阶蓂。共球万国,圣寿千龄。粤自我先,肇基俄朵。长白之山,鹊衔朱果。绵绵瓜瓞,长发其祥。笃生列祖,积庆重光。式廓旧疆,东讫海表。圣圣相承,永世克绍。……”全文一共九章。子弟书《喜舞歌》就是这首诗的翻译。“喜起舞曰于铄皇清,受命于天贺升平。光延鸿祚千秋乐,亿万斯年表大清。天开令节黄道日,卿云焕焕瑞启阶蓂。共球万国咸纳款,齐祝嵩呼圣寿千龄。粤自我先发祥地,肇基俄朵毓山灵。长白之山钟祥瑞,鹊衔朱果育圣明。绵绵瓜瓞福泽远,长发其祥亿万龄。笃生列祖神而圣,积庆重光哲且明。……”子弟书的篇幅一直到原文的第五章。值得注意的是,奕赓的《佳梦轩丛著》记载了这首诗的原文,却也只记到第五章而止。这很可能意味着在道光中期,《喜舞歌》只唱到第五章就结束了。
喜起舞是清廷最为隆重的乐舞之一。“国家喜起舞之典最重,自康熙以来,凡遇大庆,皇帝俱于皇太后前亲舞称寿。”[3]125喜起舞本来就是满族人在重大宴会节日上的传统舞蹈,入关之后又被加上了皇家的荣耀。康熙帝亲自起舞原本是为太后祝寿,《清史稿:乐记》很生动地记录了他当时的言行。“(康熙)四十九年正月,孝惠章皇后七十万寿,又谕礼部曰:‘玛克式舞,乃满洲筵宴大礼,典至隆重,故事皆王大臣行之。今岁皇太后七旬大庆,朕亦五十有七,欲亲舞称觞。’是日皇太后宫进宴奏乐,上前舞蹈奉爵,极欢乃罢。”这个场面在当时一定非常宏大感人,因此成为宫廷的传统。“列圣追慕祖德,至今除夕、上元筵宴皆沿用之。”[5]392跳喜起舞也是侍卫极高的荣誉。“玛什克密,舞也。朝廷燕飨大典,……宣扬功烈,皆以侍卫充之,命之曰喜起舞大臣。”[2]38侍卫最高是一等,三品官衔。但在跳舞的时候穿的是一品朝服。三等侍卫以下、服丧的侍卫都没有资格参加。凡是能被选上在重大节日表演是侍卫们一生的荣耀。喜起舞歌词要用满语演唱,译成汉文以后语言也典雅古奥。而子弟书《喜舞歌》的歌词比起原文来要平易许多,其音乐也必然与典礼音乐不同。它的存在有两种可能:一是便于参加典礼的侍卫记忆排练之用,二是当时没有资格跳喜起舞的侍卫要用吟唱子弟书的方式来分享这一殊荣。
子弟书里谈到的文职京官主要是赞礼郎、銮仪卫官员和笔帖式。子弟书《太常寺》写的就是一个赞礼郎,天天吊嗓子,当差以后表现出色升任地方官了。赞礼郎的工作是和读祝官一起,“掌相仪序事,备物絜器,并习趋跄读祝,祭祀各充执事。”(《清史稿:卷115》)即在各种大型祭祀典礼中引导君臣行礼,管理祭祀器皿,朗读礼仪性文献,比如祭祖的时候朗读祭文等。其待遇是挂六品官衔食七品俸禄。赞礼郎中没有汉人,都是从宗室和满蒙人中挑选出来的。《清史稿:卷114》记载:“赞礼郎,宗室二人,满、汉二十有八人”;“读祝官,宗室一人,满洲十有一人。”由于这项工作要高声朗读各种祭文,对嗓子要求很高。子弟书中说凡是备选人员“最可恨求从学念先断酒,真可怜吃饭之时不许贪咸。到了那要念之时还得坐气,又可笑辫根乱抖两膀齐端。”朗读时先要学会运气,还要保证嗓子通畅,这样读出来的声音才能洪亮有力。到了国家大典的时候,“上祭时走帛走爵挨靠后,唯有那赞礼读祝要占先。差事亦完遣官也走,都到那神库之中把闲语儿谈。”祭祀的时候顺序规矩极严,赞礼郎位置靠前。祭祀结束后收拾了器皿送进库房就没事了,临走还可以分到一些祭品,比如祭神的猪肉。这个工作比较轻松,而且在整个祭祀活动中都处于非常显眼的位置,很容易引起皇帝和上级的注意,升迁较快。《清史稿:卷388》记载:“瑞麟,字澄泉,叶赫那喇氏,满洲正蓝旗人。由荫生充太常寺读祝官,补赞礼郎。道光二十七年,祫祭太庙,读祝洪亮,宣宗嘉之,赐五品顶戴、花翎。二十八年,超擢太常寺少卿,又擢内阁学士,兼管太常寺。三十年,擢礼部侍郎。”就因为此人“声音宏状,相貌魁梧”,引起了道光帝的注意和欣赏,轻易得到了一步步的升迁机会。在道光年间都有“牛吼一声坐中堂”[8]76的说法。赞礼郎的升职普遍较快,瑞麟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赞礼郎的仕途在当年很受嫉妒,京城有“十年窗下苦,不及一声嚎”的说法。
子弟书《太常寺》的主人公3年以后也轻松保举了一等。按清制,“今太常寺赞礼郎,专用满蒙人。由举贡、生监、官学生选取者,京察卓异,内外兼用。”[2]232武职出身的就只能提拔京官了。本篇子弟书主人公是高官子弟,享受荫生待遇,因此可以升任地方官。当时的低级京官中大部分人都希望外放,因为京官很少直接接触盐务、赋税、漕运、贡品等实际事务,这些具体事务都由地方官把持,他们可以借职务之便收受贿赂、克扣公款,过不了几年就能发财。发财后又可以利用银钱四处活动,继续获得提拔,再次调回京城当高级官员。
《銮仪卫叹》是一篇比较详尽地讲述銮仪卫衙门内部分工情况的子弟书。銮仪卫的职责,用子弟书的话说就是“管的是辇辂乐器銮驾轿乘,外衙门象房火班内外库,钟鼓楼恩利库坛庙大祭神武门钟。随圣驾乘用之车也归咱管,旗民校尉不下五六千名。”即管理伞盖、斧钺、乐器等各种仪仗用品,皇帝出行的时候负责安排车轿马匹,承担仪仗队工作,以及在午门、钟鼓楼敲钟报时。《清史稿:卷117》记载了銮仪卫的内部分工:“銮舆卫掌卫事大臣一人。正一品。无专员,以满、蒙王、公、大臣兼授。銮舆使,满洲二人,凡满缺并以蒙古人兼授。汉军一人。凡汉军缺并以汉人兼授。其属:堂主事,满洲一人。经历厅经历,汉一人。笔帖式,满洲七人,汉军三人。又六所、一卫:曰左所,曰右所,曰中所,曰前所,曰后所,曰驯象所,曰旗手卫。冠军使,宗室一人,满洲、汉军七人。云麾使,宗室二人,满洲、汉军十有八人。治宜正,宗室三人,满洲、汉军二十有九人。整宜尉,宗室三人,满洲、汉军二十有三人。鸣赞鞭官,由太常、鸿胪二寺赞礼郎、鸣赞官咨补。满洲四人,学习二人。”
銮仪卫在清代官场上,是个很特殊的部门,其内部大小官员上百位,差不多“俱都是世受恩荣功勋子弟”,集中了大量的荫生,即无需参加科举考试,凭着父兄的官职爵位就可以直接做官的“高干子弟”。銮仪卫的职责不涉及国家大政方针,不承担太重的责任,然而又轻松体面,容易引起皇帝的注意,因此很多高官都把子弟安排在这个地方锻炼才干以备提拔。子弟书主人公显然是个低级官员,看着有人“刚进衙门三两月,连连升等快如风”实在眼红,但自己没有背景,只能感叹“似我这老迈年残衣冠朽败,要想升官只怕不能。”他对堂主事以上的官员并不熟悉,只是知道他们“爵高位显满腹才情”。由于他没有被提拔的希望,就长期呆在銮仪卫,因此对低级官员的工作苦乐极为熟悉。比如堂主事“外人瞧着他们像阔,谁知他翻褂子着急也向各处通融。”虽然能维持表面的体面,但其实薪俸很低,遇到用钱的时候相当狼狈。
据清人笔记记载,銮仪卫有七个下属部门:“左所掌辇辂,右所掌伞盖、仪刀、弓矢,中所掌麾、幡幢、节钺、仗马,前所掌扇、拂、炉、盒诸物,后所掌旗、瓜、吾仗,驯象所掌仪象、骑驾、鹵簿、《铙歌大乐》,旗手尉掌金钲、鼓角诸物。”[5]176子弟书《銮仪卫》写的内容几乎全跟车马轿子有关,其他物品除开头介绍外只字未提,可见他就是左所的工作人员。左所章京,即左所负责人比较轻松,“差使是当帮车洒件件轻生。虚架弄靴帽鲜明衣服车马,为的是将来接续好去办事沽名。”虽然官衔只是正六品,但却经常有出头露脸的机会。工作有下属去做,他只要打扮体面去办事就可以了。他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松,是因为有汉人经历存在。“满洲的掌印汉军为所事,各所办事不过照例而行。”銮仪卫经历是从七品官,相当于秘书、文书之类的职务。清代各衙门几乎都是这种布局:“清代六部官制,自尚书至主事各缺,皆分满、汉。”[8]4各级负责人都设满汉官员,虽然职责相同,但往往是满官掌权,汉官办事。因为满官出身多样,水平也良莠不齐,而汉官大部分是进士出身,文字功底深厚,写公文办事的能力高于满官。时间一长,“部务虽分满、汉堂司,而事权究属之汉员”。满官只是盖章通过而已,不用操心,因此“满员得好处固占便宜,而主持公事,未有不让汉员者。”[9]因此子弟书主人公感叹:“兼堂的虽说是点儿乌布然而又可笑,仿佛那侍妾丫鬟露脸不能。……兼引轮班把钥匙请送,画印稿累得人浑身骨头疼。带牌时两腿如梭来回的乱跑,该堂班晚间还点合署的花名。”乌布,满语,差使的意思。种种琐事都由这位“兼堂的”,即汉人经历做了。这些工作很累人,但干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了成绩也是章京的。
子弟书主人公很可能是左所内走轿班的,因为他对御用马匹轿子的管理非常熟悉。他知道牵马的规矩:“给正堂带马必须云麾使,……左右堂之马乃是兼堂的带,……剩下的带马查班众人皆可,二班上挑马一个个尽瘁鞠躬。”皇帝出行有时骑马有时坐轿,走轿班的都喜欢皇帝乘马,因为这样他们可以休息。“走着班猛听得摩林就知要了马,乐得他心扑着口跳眼赛过銮铃。”摩林是满语,马的意思。但即使皇帝乘马他们也必须摆好姿态,随时伺候着,因为说不定皇帝嫌累了会换回来。“走轿班虽是出消还要装模作样,……接班时双手捧杆两拳高举,……蹿到了轿眼儿跟前拧腰朝面,到下班刚才站定连歇息不能。……虽然是圣功换了郭什哈马,看天气还要跟着别往回里行程。”郭什哈,满语,羽林、御前、御用之义。掌握马轿互换的时机非常重要,因此走轿班的都得打听皇帝的行踪和生活起居才能干好差事。“膳前进宫倚红堂用膳,如今皆系膳后还宫。绮春园请安寻常是乘马,撤围子向来一去是从内还宫。万寿山静明园都是来回的短趟,逢太后万寿才乘用雀顶朱杆的轿一乘。”皇帝出宫都得吃完饭才回去,给太后请安都是骑马,打围回来身体疲倦总要坐轿。作者说万寿山和静明园之间的来回是短趟,而且提到皇帝打围的规矩,估计他生活在乾隆、嘉庆年间,经常穿梭于万寿山和圆明园之间,熟悉太后生日专用的仪仗用轿是何规格。能知道这么多事情,可见作者不会只是个轿夫而已,必定是个管理人员,而且官职不会太高。因为如果他官职很高就没必要知道那么琐碎的细节了,自然有下属替他操心。子弟书的主人公很可能就是作者本人,长年担任八品左右的整仪尉,负责走轿班的管理,随从御轿前后奔走,很敬业但没有升迁的可能。
子弟书《司官叹》写一个衙门里的文书日常工作的烦难和生活的艰辛,十分真切细腻。司官这个官名虽然存在,但在各级衙门中多当成一个泛称使用,指的是在六部侍郎之下从事日常政务的文官。“六部实缺官有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司务”,“每部分若干司,司有掌印,有主稿,有帮掌印,有帮主稿,又或有掌印上行走,帮掌印上行走,主稿上行走,帮主稿上行走,然任事者,掌印、主稿而已。”[10]1310“其自称,则不论郎中、员外、主事,均称司官。”[11]子弟书开头诗篇中说:“我作司官悔之晚矣”,可见作者和主人公是一个人,都是司官了。揣摩其口气,似乎是掌印和主稿的下属,估计是个帮主稿,官爵很低。按清制,堂主事才不过是个正六品,司务只是正八品。《司官叹》作者的品级大约不会高于八品。因此哀叹“哪里有鞭板锁棍威风样,几曾见伞扇旗锣胆气豪。只一辆破车儿沿着街跑,枯他勒手拿坐褥又背包。怎比那外任县堂荣任美,翰院成名品望高。”枯他勒,满语,随从、跟班之意。之所以跟地方官比,是因为清代知县虽然也是七品小官,但手头握有实权,来钱门路多,出门威风得很。小京官品级低,没有实权,俸禄又少,就只能出力受穷了。不光是出门的时候寒碜,日常办公也很琐碎麻烦,还要处处小心。“每日里手不停批眼昏暗,遇有疑难稿案费推敲。掌印的出言多有怠慢,主稿的做事最唠叨。贴写抄卷多颠倒,经承弄笔更蹊跷。”他的主要工作是撰写各种政务文件。“凡部院衙门,俱设司官,专管定稿、说堂。”[4]12衙门的文书工作主要是针对某个具体问题援引旧例,提出建议供上司参考。清前期还好办,到了清代中后期年深日久,各部门,尤其是户、吏、兵三部,处理同一件事情的旧例极多而且自相矛盾,究竟遵从哪类旧例提出何种建议必须三思而行。“司官欲检一案,每以属书吏,必援例,必检例案。而例案之堆积,高与屋齐,非熟手,莫从得一纸。”司官也没有能力亲自查旧案,只能让书吏,即没有国家正式编制的工作人员去做,书吏查来之后再作定夺。等到稿子写好了,就呈给上司。“每办一案,堂官委之司官,司官委之书吏,书吏检阅成案比照律,呈之司官,司官略加润色,呈之堂官,堂官若不驳斥,则此案定矣。”[12]
稿子请顶头上司定夺有专门的礼仪。“管部及尚书、侍郎,皆各部之堂官也。……堂官至,则掌印、主稿率全司司官鱼贯而出,至堂檐下,书吏捧稿,每人而授之,使呈堂焉。受之者,莫知内容,亦勿庸知也。至堂上,则堂官整冠迎之,立而画行,司官雁行立,画毕,敬还司官,不敢久阅以烦司官也。有问,则掌印、主稿肃以对,对毕,率其曹出,有随班上堂数年,不得与堂官交一语者。”[10]1310因此作者抱怨:“候堂官忽早忽迟难凑巧,约同僚你病他误净糟糕。五更赶海淀去还愁晚,起大早口燥舌干困不饶。”虽然这么辛苦,上司有时还会把稿子驳回来。“大人的严明如同电照,中堂的海量到底容包。单只为稿中一字长长地计较,小司官应对怎敢违拗。叫毁稿侧着身子忙赔笑,要记过垂手不敢伸腰。指望这回去吃面好,谁承望吃雷回来不敢瞧。”毁了稿再重写,也无非重复这个过程罢了。这种情形在其他子弟书里也有所体现。子弟书《叹旗词》写笔帖式:“每遇着上堂秉事出无奈,吃了雷满腹才能开口难。……若来件新样文书看不透,出主意大约不合在左边。”笔帖式是衙门里最低的文书,没有品级,连司官都不如。碰到上堂回事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出错。但上司的意思总是难以捉摸,被驳回更是家常便饭。
“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八旗子弟独创独享的子弟书也是吟唱清代八旗子弟自己的工作。他们本身就是清政府内部的官员,太熟悉中下级官吏的酸甜苦辣。史书只能记录冷冰冰的国家制度,然而从子弟书生动的笔墨中,可以看到当时政府工作的真实状况和官吏的工作细节。这些更生动的文字才是更真实的历史,虽然它们以文学的形式出现,但它们记录的却是一个社会群体的缩影。
[1]康保成.子弟书作者“鹤侣氏”生平、家世考略[M]∥刘烈茂,郭精锐.车王府曲本研究.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458-4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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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f Eight-Banner Government Clerks’Daily Agendum in Qing Dynasty from Youth Storytelling
GUO Xiao-ting,LENG Ji-ping
(Jiangxi University of Agriculture,College of Humanities and Public Mangement,Nanchang 330045,China)
Youth Storytelling is a Chinese vocal art form created by Eight Banner youth in Beijing during the periods of Emperor YONG Zheng and Emperor QIAN Long in Qing Dynasty,such named because the authors,performers and audience were all Eight Banner youth.In Youth Storytelling,many passages recorded Eight Banner government clerks’daily work inmiddle-and-later Qing dynasty.With the research of Qing history,we can find that how royal housecarls kept their sentries,duties and attended etiquettes and ceremonies in palace;we can also revive the clerks’working details,including presiding fetes,managing royal horses and sedans,and dealing with government documents.
Youth Storytelling;Mulan autumn hunting;Mashikemi;Royal Equipage Department;clerk
I206.2
A
1004-1710(2011)06-0107-06
2011-03-28
郭晓婷(1981-),女,山东青岛人,江西农业大学人文与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清代文学研究。
[责任编辑:张文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