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性视角解读《何西阿书》中神人与婚姻关系

2011-04-01 20:00:43王星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1年2期
关键词:先知圣经上帝

王星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何西阿书》被认为是《圣经》小先知书中的第一篇,除了创作时间较早、篇幅较长、呈现了较为完整的神学思想之外,“第一次在《圣经》中用婚姻来象征神与民的密切关系”[1]。即以夫妻关系隐喻上帝与其选民以色列人之间基于相互之爱的联结。文中上帝借何西阿之口说出了他的誓约:“我必聘你永远归我为妻,以仁义、公平、慈爱、怜悯聘你归我,也以诚实聘你归我,你就必认识我耶和华。”①神即是丈夫,以色列人民就是妻子。之后的研究者认为“何西阿别开生面地以此彰明亚卫(即耶和华)与以色列民族的关系,正是由于他从夫妻关系中发现一种至深和恒常的爱,并认为只有这种爱,才足以表明亚卫对以色列人的态度”[2]。但是这一观点经过现代女性主义眼光的审视,就会发现其中充满了荒谬,夫妻关系隐喻的提出,并没有给神人关系带来正面的全新的理解,相反造成了更深层次的丑恶解释。

一、从创始第一对夫妻看夫妻之间角色的地位

(一)主宰——夫;他者、次要者——妻

“女人彷佛是一个根本不想成为主要者的次要者,是一个绝对的他者,对女人来说无相互性可言。这种信条对男性十分可贵,为每一种创世神话所表达。其中创世说通过基督教,一直在西方文明保持着活力。”[3]135

圣经开篇《创世纪》中所描绘的神造人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了。中外的神造世间第一对夫妻的神话故事存在着很多相似点:(1)造人是有顺序性的,“夏娃不是和那个男人同时创造的”[3]135;(2)在女性被创造之前,被首选作为亚当配偶的是“耶和华神用土所造成的野地各样走兽和空中各样飞鸟”②,女性是作为这些动物之后的备选项出现的;(3)“造出她时既不是用别的物质,也不是用造亚当时用的泥土:她取自第一个男人的肋骨。”[3]135所以女性可以存在的前提是有了男性,“连她的出世也不是独立的”[3]135;(4)女性被创造的原因、目的和意图是一样的,首先是在只有男性存在并感到孤独的条件下,上帝才有了创造女人的动因,女性被创造出来只是为了成为配偶,是为了传宗接代完成繁衍人类的使命。“上帝不是一时冲动为了她自己造出了她,而是为了只接受她的崇拜并以此作为回报造出了她。她被上帝派到男人那里;上帝把她赐给亚当是为了使亚当免于孤独,她的起源和她的目的均在她的配偶那里。她是他的补充,和次要者相似。”[3]135

所以在《何西阿书》中我们看到了歌蔑的他者地位,她是已经被物化了的作为先知丈夫的附属物,即使是生育的贡献也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因为连她生的孩子也是不被神所喜欢的。先知在叙述自己个人经历的过程中,从开始的娶歌蔑,“耶和华初次与何西阿说话,对他说:‘你去娶淫妇为妻……’于是,何西阿去娶了滴拉音的女儿歌蔑。”③在歌蔑终被神所赦免、救赎的时候,何西阿听从了神“你再去爱一个淫妇,……耶和华还是爱他们的”④。于是“我便用银子十五舍客勒,大麦一贺梅珥半,买她归我”⑤。作为妻子的歌蔑,她已经完全物化和商品化了,就像丈夫拥有的房子、衣物、粮食和新酒等一样,完全可以用银子和大麦来换取,进行买卖,她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与价值。

就如《以斯贴记》中的王后瓦实提,仅仅是因为拒绝了作为国王的丈夫所提出的向外臣和太监展示自己美貌的要求,就遭到了罢黜。亚哈随鲁王将瓦实提作为一件可供展览的物品,因为“他称她是他的‘老婆’。他为妻子感到骄傲,就像他为他的房子土地和羊群感到骄傲一样,有时甚至更加骄傲。通过她,他在世界面前展示了他的权力:她是他的尺度,他的现世命运”[3]166-167。何西阿作为一个要传达上帝思想的先知,他的妻子却犯下了崇拜异神的“淫邪之罪”,成为了丈夫事业道路上的一个极大污点,是对丈夫权利的一种打击。如果贤妻是男人最大的财产,那歌蔑在其丈夫那里,只不过是可以拿出来警示世人的反面教材,是一个讲道时的批判对象,从而消解了其作为妻子的地位和价值。

(二)义人、救赎——夫;罪人、惩罚——妻

从亚当与夏娃偷吃了伊甸园中的智慧果后,这一罪过就成为整个人类的原罪,原罪观是在《圣经》中贯穿始终的观点。人类的一切罪恶灾祸获得的根由都在于原罪。所以在之后的《圣经》叙述中,以色列人不断地犯罪触犯上帝、受到上帝的惩罚直到最后获得救赎,这都是人类自身当中不能去除的原罪在作祟。

但是偷吃智慧果犯罪的有两个人,惩罚却是由女人来承担。因为亚当是在夏娃的诱惑下才吃了果子,丈夫转而成为了受害者。就像保罗所说“且不是亚当被引诱,乃是女人被引诱,陷在罪里”⑥。此处已以“女人”代替夏娃,将所有女人都归结为罪人。从此时开始,妻子或者说是女人就为这种原罪付出了巨大代价。在其他神话中甚至夏娃的出生就是恶,就是罪的表现,“在北欧科米人神话中,有两个创世神,一个叫叶恩,另一个叫库利。这是一对兄弟。他们在创世时,有所分工,叶恩创造美的事物,库利则创造恶的事物。在造天地之后,叶恩造了一个名叫亚当的男人,库利则创造了一个女人,给亚当做妻子,叶恩向这一对夫妻吹一口气,他们就有了灵魂,叶恩便命它们生儿育女,繁育人类。”[4]

在《何西阿书》中作为妻子的歌蔑,在文中还有一个对她的指称,即“淫妇”,这是由上帝首先提出的,并且在何西阿与上帝之言中反复出现。这一词语一方面指称歌蔑,一方面指称以色列人,都是犯罪失德要受到惩罚之人。在《以西结书》中就将崇拜偶像的耶路撒冷城比作“淫妇”。反观何西阿,他不仅是在父权统治下具有更多权力的男性,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是先知,是代替天父来传达天意的使者,是受到以色列人民敬仰的人。夫妻即使同吃了智慧果,结果却是大相径庭,之间的差距是如此的明显。

犯罪之后就要受到上帝的惩罚,但在夫妻关系中,丈夫却早于妻子被上帝赦免救赎,本来也是身负罪恶的人却变成了判决与执刑者,这是一种权利与地位的彰显,所以何西阿就可以作为先知代替上帝来对歌蔑进行不论是经济上还是人身上的惩罚,这也是父权制社会所赋予丈夫的权利。

二、夫妻间的权利与义务

(一)经济特权——夫;被支配、附属——妻

从远古先民时期的母系时代到以《圣经》为代表的父权制时代,最重要的就是男女的分工发生了变化,男性变成了维持生活的重要支柱,成为家庭经济收入来源的依靠,与之相反女性则退出了谋生的历史舞台,从外转入了内,“男人在经济生活中的特权位置,他们的社会效益,婚姻的威望,以及男性后盾的价值,这一切都让女人热衷取悦于男人。对于绝大部分女人来说,她们仍处在受支配地位。”[3]130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所以女人要想真正地独立,最重要的是在经济上达到自立的状态。这在现代社会都是不容易实现的,更不用说几千年前的以色列人。丈夫掌握了全部的经济来源和对于收入的支配权力,女人只是处于被支配和附属的地位。如果妻子尽到了自己生育的义务,尽到了自己顺服的本分,就可以分享到丈夫所赐予的经济权利,否则就要陷入生存的危机中。

《何西阿书》就借用先知的口宣告了作为丈夫的经济特权,因为歌蔑成为了崇拜异神的“淫妇”,所以何西阿叫嚣着要在收割的日子和出酒的时候,收回以前赐给妻子的五谷、新酒、遮体的羊毛和麻,还要用荆棘堵道、筑墙,止息所有的宴乐、节期、月朔和安息日,最后连葡萄树和无花果树都要变成荒林。歌蔑崇拜了异神,使耶和华大为震怒,何西阿的行为是在上帝的允许之下发生的。失去了经济来源,我们不难想象歌蔑的下场会是怎样,很可能是会按照何西阿所设想的,思考回到“前夫”的身边,因为那时她的光景比如今要好。这是一种通过经济压迫来达到目的的途径。因为何西阿知道歌蔑作为妻子是附属于丈夫的,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离开了丈夫,歌蔑就难以生存下去,即使是作为以色列民族伟大王大卫的曾祖母路得,在失去了丈夫之后,也不得不到麦田去拾捡麦穗以维持生活。

(二)言论自由——夫;缄默无言——妻

“言语”历来被认为是十分重要和拥有力量的,因为上帝创世使用的就是语言,所以在《圣经》中,语言这一强大的武器被作为统治者的男性牢牢握在手中。保罗说:“女人要沉静学道,一味的顺服,我不许女人讲道,也不许她辖管男人,只要沉静。”⑦在信的末尾,他还列数了妇女种种不慎行为,并劝告年轻妇女必须结婚、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以免在外闲谈、误入歧途。保罗在劝诫妇女慎用言词时,却要他的信徒相信语言的力量。由此可见,基督教一神论只表达了一个性别,“只是男性力比多(libido)机制的投射,妇女在父权制中是缺席和缄默的。”[5]

妇女处于无言的历史黑暗中,这就是《圣经》为我们展示的真实画面。《何西阿书》中的歌蔑一直处于沉默状态:对于婚姻她是何感受;被称为“淫妇”她又是怎样来为自己辩解;直至最后被何西阿用银子和大麦赎回家,歌蔑都没有任何的内心显露。她是一个既存在又缺席的幽灵式人物,歌蔑本人并没有出场,她的命运是由上帝和她的丈夫两个人决定的,行动的主体是父权制下最有权威的人物,歌蔑无从反抗,即使反抗了,她的声音也会被湮没在父权制的强大压力之下。

有学者认为,在文中歌蔑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进行了解释,即“我要随从所爱的,我的饼、水、羊毛、麻、油、酒都是他们给的”⑧,“我要归回前夫,因我那时的光景比如今还好”⑨,“这是我所爱的给我为赏赐的”⑩。但是通过分析不难发现,这些话并不是从歌蔑的口中直接表达的,而是通过她的丈夫转述的,丈夫成为了妻子的“代言人”。这些话是不是歌蔑心中所想已经无法得知。通过这些话,妻子歌蔑的“淫妇”形象得到彰显,但是更重要的是作为丈夫的何西阿的形象更加丰满完美了:面对歌蔑,首先作为丈夫,无情地遭到了妻子的背叛,成为了一个需要同情的角色;其次,作为先知,给了犯罪之人以申诉的机会,听取了歌蔑的辩解并逐条进行了驳斥,预示了对其的惩罚,显示了上帝所赐予的无上权力。歌蔑的“辩解”更使其陷入了更大的罪孽,因其犯罪且不思悔改,成为了背弃丈夫、抛弃信仰的“淫妇”典型,让读者产生了完全的厌恶感,与之相反,何西阿则完全成为了一个至情至性,遭到婚姻不幸和坚持大义,坚守信仰的让人既怜悯又佩服的人物,他两种身份——丈夫和先知在此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三)信仰坚贞——夫;崇拜异神——妻

成为已经被“物化”的妻子,不仅要从外表、语言、行动、举止等方面都要驯服、驯顺丈夫的要求,在精神层面也不能逃脱这种控制,特别是表现在信仰方面。“她(妻子)十分彻底的属于他,以至有和他一样的本质。她有他的姓氏,信奉他的神,而他为她负责。”[3]166所以说歌蔑嫁给了先知何西阿,就决定了她的信仰是犹太教,并且要坚贞不渝地在思想上和行为上体现出来。

《何西阿书》中歌蔑的异神信仰是否还有其他解释呢?考察历史发现,先知何西阿处在一个对异族通婚十分否定和控诉的时代,相较之前的宽松氛围,异族通婚被看作是可耻的行为,甚至把以色列民族都比喻为外邦女子所生的地位卑下的“淫妇”。文中没有具体说明歌蔑的民族属性,按有的学者所言,歌蔑只是先知用来隐喻神人之间关系,那歌蔑很有可能是一个崇拜异神的外族女子,崇拜异神也是一种很正常状况,但是在她结婚之后,这种情况就是不被允许,甚至被视为是犯了“淫乱”之罪,是要受到上帝严厉惩罚的。这是因为“男人常寄予女人以奇特的希望:他希望在肉体上占有一个人,以把自己实现为人,但同时通过对这个自由人的驯服,又可以证实他的自由感。”[3]135所以,从身体到心理和精神层面,妻子都受到了丈夫的严格控制与约束——不是一个自由人。

三、结论

“任何男人都不愿意做女人,但所有的男人都需要女人存在。”[3]135因为只有这样一个他者的存在,男性才能更好地意识到自己的权利与特权地位。通过以上的分析,夫妻之间的关系已经明朗化了,是属于两个不同性别,有着不同地位、权利的阶层。用夫妻关系来隐喻神人关系,并没有使人们感到更加的亲切与亲密,反而是一种无常与多变。神的权利得到了无限制的彰显,而人的价值与地位则无从谈起。所以何西阿以夫妻来隐喻神人实际上是疏远了彼此间的感情,因为夫妻间的立“约”并没有像神人之间一样有一种至深和绵长的爱,更多的是最实际的权利与义务。

注释:

①《何西阿书》第2章第16节,见中国基督教三自爱国运动委员会、中国基督教协会编:《圣经》,2008年,第880页。本文《圣经》引用均出自该版本。

②《创世纪》第2章第19节,《圣经》第2页。

③《何西阿书》第1章第2、3节,《圣经》第879页。

④⑤《何西阿书》第3章,《圣经》第880页,第880页。

⑥《提摩太前书》第2章第14节,《圣经》第235页。

⑦《提摩太前书》第2章第11节,《圣经》第235页。

⑧《何西阿书》第2章第5节,《圣经》第879页。

⑨《何西阿书》第2章第7节,《圣经》第879页。

⑩《何西阿书》第2章第12节,《圣经》第880页。

[参考文献]

[1]赵宁.先知书·启示文学解读[M]//梁工,卢龙光.圣经文化解读书系.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203.

[2]梁工.圣经文学导读[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0:133.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陶铁柱,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4.

[4]李传龙.性爱神话美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45.

[5]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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