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丽,于秋颖
(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威廉·布莱克的理性批判与文明反思
刘金丽,于秋颖
(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法国思想家卢梭对直觉和感性的推崇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工业革命后的英国,人们看到了文明带来的社会进步及由此产生的问题,布莱克的《由理生之书》就反映了对理性的批判。由理生要求建立社会的秩序,主张理性,但他没有使世界变得和谐,而是使世界变得更加混乱,因为他将人与自然分离、与永恒分离。布莱克的思想中,还有很重要的另一方面,即文明批判,这在《天真之歌》与《经验之歌》中得到了充分地反映。《天真之歌》代表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而《经验之歌》则反映了文明社会中人的天性被腐蚀的状态。布莱克看到了文明社会的种种丑恶现象,但他并不偏激地要求废除文明,而是辩证地看待文明,可以说,布莱克是一个文明的思考者。
布莱克;理性;文明
由理生的世界笼罩着黑暗和恐怖,而且动荡不安。“永恒之火”、“无限的海岸”、“黑球”,这些自然意象构成一个魔鬼般的世界,与但丁的炼狱中的景色相像。在水与火的双重煎熬中,在超人的苦难的折磨中,由理生创造了世界。布莱克也为由理生安排了一个对立面罗斯。罗斯象征直觉和感性。他在由理生的黑球周围守望,以限制由理生从永恒中分离出来,因为一旦分离成功,世界就会陷入死一般的睡眠中,然而,由理生还是分离了出去。由理生是一个巨人的形象,他的力量在黑暗中喷射着光焰。他尝试从自然中分离来构建象征文明的理性。
由理生这一形象是一个“赤裸”的形象。“赤裸”两个字是德里达的提法。在德里达的一篇名为《我所是的动物》的演讲稿中提出的“赤裸”一词,并将其当成了中心词。德里达将“赤裸”上升到哲学的高度,因为,他想要赤裸以及从人类对赤裸进行掩盖这一现象中挖掘理性对人类意味着什么。德里达指出:“动物并不因其为赤裸而赤裸。它并不曾觉察到自己的赤裸。在自然本性上,并没有赤裸。只有情感、感动、有意识的或无意识的,裸体中的生存的经验。因为它是赤裸着,却没有在赤裸中生存,动物既不能感受到也不能看到自身裸体。因此它就并不是赤裸的。至少人们都如此这般地认为。对人来说,情形相反,衣服来源于技术。因此我们必须将羞愧和技术一起认为是同样的主题以及罪恶和历史,以及劳动,以及其他很多一起的东西,当作同样的主题。人是唯一发明衣服来遮盖其生殖器的存在。他只是在他能成为赤裸的,知道羞愧,知道自己因为不再赤裸而羞愧的意义上,才是人。而且,知道自身,这是知道自身的羞愧。”[4]
德里达在这里指出的人与动物的区别其实就在于人的文化性。人的羞愧感产生于这种文化性。在布莱克的由理生这个形象上,我们看到了这种文化性的存在。由理生想用各种法律来抑制人的恶,正如用衣服来掩盖人对身体的羞愧感一样。然而,羞愧感的产生正因为有象征文明的衣服的存在,动物没有衣服,它是赤裸的,也是非赤裸的,因为动物意识不到自身的裸体,而人却意识到自身裸体,于是想法去掩盖它。用德里达的赤裸来形容由理生,因为由理生是理性的代表,他意识到自己的“赤裸”,并想掩盖自己的赤裸。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圣经》中的创世神话。上帝造人后,他们生活在伊甸园中,那时,人是裸体的,但人并不以自身的裸体为耻,那时的人与动物一样,“因为它是赤裸着,却没有在赤裸中生存”。这种情形在亚当和夏娃受到撒旦引诱之前一直都是如此。此时的人类是幸福的,因为人没有与自然分离,没有受到理性的毒化。“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老子》第二章)
由理生的世界一开始就是一个恶的世界,他制定法律就是为了限制恶的流行。然而,由理生的统治却是不成功的。《老子》第三章云:“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道家主张的“无为而治”显然是不合由理生的口味的。理性使由理生要求建立社会的秩序,主张理性的由理生没有使世界变得和谐,而是使世界变得更加混乱,因为它将人与自然分离、与永恒分离。
布莱克的思想中另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就是他对文明的批判。布莱克的《天真之歌》与《经验之歌》表达了人类心灵的两种对立状态,也表达了自然与文明的对立。《天真之歌》代表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状态,而《经验之歌》代表的则是文明社会中人天性被腐蚀的状态。
布莱克为《天真之歌》设定了幸福和欢乐的基调,而这幸福和欢乐的源泉是来自人与自然的和谐。与《天真之歌》不同,《经验之歌》中布莱克揭露了社会的黑暗与种种丑恶的现象,对社会中丑恶现象的揭露本身也是对文明的批判。伴随文明的发展,许多丑恶的现象也就出现了。正如《天真之歌》的序言为其定下了幸福欢乐的调子,《经验之歌》的序言也为自己写下了一个晦暗迷茫的调子。
《经验之歌》一开头出场的游吟诗人有预言家的特征,他能知古今。他来到世界上显然是为了拯救人,拯救人们那失足的灵魂。诗人为人的灵魂而哭泣,因为那原本美好的,能够给世界带来光明的灵魂却沦落了。诗人痛惜这人类的沦落,人类失去了天真,以及失去伴随着天真而存在的田园般宁静美好的生活。人类灵魂的天真状态是人类的黄金时代,那时候,人间充满了爱的温暖。那是一个光明和欢乐的人间,是纯真和谐的世界。而经验的世界正好相反。在那里,人类迷失了本性,那是一个充满痛苦、泪水和绝望的世界。
“在《天真之歌》中,作者承认自己对自然忠心耿耿,他宣称人类可以通过放纵感性获得上天的赐福;另一方面,在《经验之歌》中,他描述了社会如何剥夺个人的天真,将它们束缚于‘心灵铸成的镣铐’中。”[5]139“心灵铸成的镣铐”是布莱克在他的《伦敦》一诗中用到的词语。这首诗是《经验之歌》中的一首力作。诗人描写了大都市里无处不在的疾病和痛苦。诗人说他走过每条街道,走过泰晤士河边,他在每个过往的行人的脸上都看到了衰弱的痛苦的表情。诗人也从每声叫喊中,每个婴儿的哭泣声中,每条政府颁发的禁令中,听到了心灵铸成的镣铐之声。表面繁荣的伦敦其实是黑暗的,每个人都生活在痛苦中。诗人选取几个最有代表性的人物的生活:扫烟囱的孩子、在战场上流血牺牲的士兵、满怀怨恨的年轻妓女,他们是被压在生活最底层的人。特别是扫烟囱的孩子,他们还没有成人,就已经被投入了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诗中的“熏黑的教堂”这个短语“不仅仅暗示一个被烟熏黑的圣殿或者一个暴君的殿堂;它象征一个黑暗的、坚固的纪念碑,供奉着单调、麻木与厌倦。”[6]142教堂是宗教活动场所,那里每天都在讲述上帝对人的爱,而就是这样一个标榜慈善的地方,却用小孩子来扫烟囱,作为一个有着强烈正义感的作家,布莱克对这种丑恶的社会现象深恶痛绝。他在许多诗中都抨击了社会的两极分化现象,对为富不仁者进行了尖锐地讽刺。
《经验之歌》中另一首诗《神圣的星期四》中,布莱克再次抨击了社会对儿童的剥削。神圣的星期四指的是复活节后第四十天,那是耶稣升天日。在18世纪时,孩子们通常在这天去教堂唱赞美诗,而富人们则对贫苦的人们施舍救济。就是在这样表达上帝对人类的爱以及人类彼此之间亲善的日子,诗人却感叹道:“在这富饶肥沃的土地上,/有哪一点是神圣/孩子们饥寒交迫,/只靠冷酷的高利贷者的施舍”。
《扫烟囱的孩子》和此处的《神圣的星期四》两首诗写的都是孩子的生活,前者涉及社会使用童工,后者涉及社会对儿童的善举。这两件事看起来是不同的,但是布莱克却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正如批评家指出的,“在阅读《神圣的星期四》和《扫烟囱的孩子》时,我们可以从经验的角度看到布莱克所表达的童年时代的复杂与完满,社会对待孩子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其实却是一样的:慈善与使用儿童劳工都是对儿童的剥削和忽视。”[7]49在布莱克看来,痛苦正是慈善得以存在的温床。如果人人都生活得幸福,又有什么必要呼唤慈善呢?
布莱克对社会中丑恶现象的批判,其根源与实质上是对文明的批判。文明使人的心灵远离自然,割断了与自然的天然纽带,远离了上帝,被投入了痛苦的深渊。然而,如果因此认为布莱克是反对文明的,就是误解了。布莱克看到了文明的黑暗面,因而批判文明,但他同时也认识到文明给人类带来了益处。
《婴儿的悲哀》一诗中,有三个富有象征意义的意象:儿子、母亲和父亲。儿子象征着原始生命力,它是一种感性的力量。自然母亲孕育了儿子的生命。儿子刚来到这危险的世界,他“像云中恶魔”那样不愿受到束缚。而从父亲的行为看,他象征着文明社会对人的束缚。诗中,这种束缚和原始的生命力的冲突被表现为儿子与父亲的冲突。当儿子还弱小的时候,为了得到父亲的垂爱,儿子学会了在文明社会中生存的伎俩。“儿子的顺从带有不情愿的性质。虽然强势的父亲牢牢地占据了主导地位,儿子成了归顺者,但儿子得到了父亲的保护,得以顺利成长,但隐藏的危机是明显的。因为儿子必然如新月,由残破走向圆满,而父亲则如满月,要由圆满走向残破。原始生命力与文化之间的冲突在儿子出世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蕴藏其中了。自然母亲不能割舍对父亲和儿子双重的爱,父亲预料到儿子长大后对他的威胁和挑战,儿子则有足够的活力敢于面对自己的未来,所以在儿子出生的时候,母亲“呻吟”,父亲“流泪”,而儿子则是“一头跳进这个世界”。
由此看来,虽然布莱克指出文明社会的种种丑恶现象,但他是公正的,他并不偏激地要求废除文明,也不像华兹华斯那样,逃避文明的丑恶,在自然的山水中过隐居的生活。布莱克是一个文明的思考者。他对文明的看法与弗洛伊德对文明的看法是颇为相似的。弗洛伊德曾说:“竭力要废除文明的行为是多么地令人厌恶、多么地目光短浅啊!那样,残存下来的会是一种自然状态,而这将更加令人难以忍受。自然不会要求我们做任何的本能限制,这是事实。她会允许我们随心所欲地行事;但她有自己特别有效的方法来限制我们。在我们看来,她可能通过那些用以满足我们的东西来冷峻地、残酷地、无情地摧毁我们。正是因为那些自然用以威胁我们的危险,我们才团结起来,并且创造了文明,而文明和其他事物一道试图使我们的共同生活成为可能。文明的主要任务,也就是它实际的存在理由,就是保护我们免受自然的侵害。”[8]12文明的确限制了人的行为,但是如果人人都为所欲为,那么世界将失去秩序,人人都可以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做任何事情,这样的世界是进步还是倒退呢?这是不言而喻的。
布莱克批判文明,但却不否认文明。他所希望的是让我们的文明变得更加完善,更加合乎人性。所以,在布莱克文明的循环性的思想中,文明在每一次循环中都走向进步。正如在《婴儿的悲哀》诗中有关父亲和儿子的寓言所展现的那样。儿子作为新生力量代替了代表现有文明的父亲,发展为新文明的代言人,然而,儿子的新生并不会永远存在下去,儿子也必将被儿子的儿子所替代,这样的话,文明就如同人的繁衍一样,一代一代,以旧替新,旧的一代被淘汰,新的一代出生。孩子是新的生命。它象征新生的力量。“在孩子的身上存在着发展与变化,但是同时,它又被家庭和社会的束缚所否定,这种对现存的制度的轻微的威胁通过社会化的过程被变得中立了。”[2]17
布莱克在《精神的旅行者》中描写了一个穿越大地游走世界的旅人,听到了这古老的地球从未知晓的可怕的事情。“因为在那里,婴儿在快乐中出生,/却是痛苦与悲伤所孕育成长/就像我们在欢乐中收获的果实/是在悲伤的眼泪中所种下。”孩子在快乐中出生,却在痛苦与悲伤中成长,这说明原始生命力和文明是人生存与成长的两个重要因素。人就在这样的双重因素下生活。布莱克没有简单地认为文明破坏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对工业文明破坏人的贴近自然的生活感到愤慨。反之,他将原始生命力、自然、文明这些因素通通地写进他的诗里,这一切在矛盾中存在,在矛盾中互相影响,它们既是对立的,又是相互依靠的,这就是布莱克比华兹华斯更加深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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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W illiam Blake's Cr iticism on Reason and Civilization
L IU Jin-li,YU Qiu-y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The advocate for intuition and sensation of the French thinker Rousseau is very influential.After the industrial revolution,the p roblems arising from the development of society become obvious.Blake's The Book of U rizen reflects his criticism on reason.U rizen demands that the order of society be established,and reason be attained.However,U rizen does no t bring harmony to the wo rld,instead,he throw s the wo rld in diso rder,fo r he separates man and nature,and man and eternity.In Blake's thoughts there is something more important,that is,the criticism on civilization,w hich is reflected in his Songs of Innocence and Songs of Ex perience.Songs of Innocence rep resents the harmonious state between man and nature,w hile Songs of Experience rep resents how man's nature is destroyed by the civilized society.Blake is aware of all kind of evils of the civilized society,but he does not mean to get rid of civilization out of p rejudice,but mediates on it dialectically.Blake is a thinker of civilization.
Blake;Reason;Civilization
I106
A
1001-6201(2011)04-0124-04
2011-04-11
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09B051)
刘金丽(1969-),女,吉林双阳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于秋颖(1970-),女,吉林长春人,东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张树武]
1789年的法国革命与浪漫主义结下了不解之缘。法国革命中,雅各宾派倍加推崇思想家卢梭。卢梭反对理性,重视天然的情感。当时,一些社会主义者从卢梭的著作中受到启发,他们寄希望于一场革命可以彻底地改变社会。法国革命中,很多革命者对理论的理解是粗浅的,但革命的激情却是高昂的。法国革命最终迷失了方向,陷入了暴力。当人们重新思考这场革命的时候,才发现以前对革命的理解是偏激的。而此时“卢梭的影响也沿着直觉和想象的方向散播。”[1]19世纪也是一个经济飞速发展的时代,工业革命后的英国,人们看到了文明带来的社会进步,与此同时,文明带来的社会问题也出现了。在这样的社会与文化背景下,形成了卢梭的反理性思想以及对文明的反思。
布莱克在《由理生之书》中对理性进行了批判:“当由理生,理性的神将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强加于人的时候,天真就被毁灭了。”[2]13由理生代表着理性的枷锁,他相信自己是神圣的,他拥有多种书籍:金书、银书、铁书、铜书。这些书代表科学、爱、战争、社会学等等,是人类文明的成果。书中“写下了智慧的奥秘,/深深沉思的奥秘”。书中还写下了“灵魂的七种死罪”。由理生“制定了和平,爱,团结的法律,/怜悯,宽恕,同情的法律,让每种法律适得其所”,但是这些书最后都被毁掉了。由理生想通过制定法律条文来规范人们的行为,他还单纯地认为自己可以让“每种法律适得其所”。由理生将复杂的世界简化成可以通过几条法律得以规范的世界。他的想法既天真又可笑。“简化——倘若认真探究——你尽可以认为它是许多谬误的根源,而同时,你又绝对无法否认这个‘谬误根源’就是我们获取知识的重要途径。”[3]由理生的书籍是他传播知识的途径,而书籍中所记载的内容是被简化了的世界。宇宙的奥秘被分成不同的部分加以理解时,我们从中得到的也只能是被简化了的宇宙原理。难怪,一向反对理性的布莱克会在他诗中安排这些书最后被毁。书的被毁象征着理性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