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晓松
(宝鸡文理学院 美术系,陕西 宝鸡 721000)
陈子庄,名富贵,又名思进,别号兰园,南原下里巴人,十二树梅花书屋主人,晚年在画上直书石壶。民国2年10月15日生于重庆市永川县永兴场(今永川市永荣乡),1976年7月病逝于成都,终年63岁。
陈子庄的一生颇具传奇色彩,他幼时家甚贫,六七岁时启蒙于私塾。他自幼即对绘画艺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一面牧牛、画画,一面拜当时著名拳师彭水老六、徐桥粑等人为师学武术,以后竟成西南地区武林高手。民国16年,陈子庄开始浪迹江湖,游览巴山蜀水,先到峨眉、青城,后去德阳、成都教朋习拳术和卖画维生。民国26年,他参加成都武术打擂,打死第二十九军军部教官,荣获金奖,深受王瓒绪的青睐,后奉王之命赴上海迎接黄宾虹游蜀,于是有机会向著名大画家黄宾虹、齐白石学习,经历了人生的起落,他回到成都冷清的宅子里画画,过着十分清苦的日子。这显然是他的人生遭遇有关,在社会下层的苦难生活中挣扎过,也在军阀门下谋过事,他还周旋于国民党、共产党和民主党之间,感受到了社会的冷漠和政治的残酷,这使他退居乡间,摈绝一切杂念潜心研究绘画。这些独特的人生境遇,以及当时的历史环境都对他的艺术的境界和思想理论的形成有深刻的影响。
陈子庄的绘画艺术植根于数千年传统文化的土壤,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变法,逐步形成自己的艺术思想体系和独特的“子庄风格”。著名美学理论家王朝闻曾说:“陈子庄的作品,显示了不傍人门户的独特面貌。”这就是创造,也就是前进,这就是传统的继承。用陈子庄自己的话来说:“我的画的面貌最大的特征就是 ‘简淡孤洁’。”简者,笔简而意不简;淡者,恬淡典雅;孤者,孤骜不驯;洁者,洁身自好。这是他的品格、思想、学识、天才的完全体现。他抱着“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信念,潜心绘事,弘扬民族文化。他坚持自己的主张:“因境生意,因意立法”,在艺术中不断进行创新,不仅打下了江山,而且在不断地“守江山”,就是在创作过程逐渐去除早年绘画时的霸悍气、刻画气,平淡天真,自然处之,不断创新、求变,不断处理掉不满意的画,最终筑就了一个冰清玉洁、毫无渣滓的艺术天地。
他的画大多为小品(这与当时的环境有关,生活清苦,纸张局限),意境幽奇、笔墨淋漓、气息淡远,一派田园山林气象,如陶诗、如明人小品文,轻风清气,荡漾于画幅之上。他的大画不多,当然也不能据此说他不善作大画。但每位画家都有自己不同的爱好与追求,未可求其一致。而子庄先生由于个性和客观环境的种种原因,独擅即兴小品式的发挥,似乎更能凸显他性格中豪放、爽朗、朴质、单纯的特点。著名红学家冯其庸诗云:“淡写轻描真画师,青藤八大定无疑。数峰天外横苍翠,更着石溪上峨眉。”其品格之高逸举世可谓无二,其诗心文意之恬淡静穆,使诸多大名家亦相形见俗。陈子庄之画妙在于逸。但他的逸又不同于一般的文人的逸,他的逸全是对生活的真知灼见,仔细读之,他的画脱俗而不出世,并非如担当画之不食人间烟火气者,而是充满川蜀生活情调。初读其画,觉得简单无味,但愈看愈好看,最后到欲罢不能,画中之魅力,不单是线条雄劲多变,笔墨精微妙绝,最重要的是他的画纯任自然,流露出一颗赤子之心。
作画的真情流露,是陈子庄绝大的优长处,他笔下山川面貌本已十分丰富,加之溪流、江河、田园、渔艇、鸡犬的点缀,更洋溢着生命气息,川人观之亲切无限,外地人观之则新颖异常。所以我感到陈子庄的艺术特点,首先便是他的强烈的乡土精神,他对生活和艺术的情感是激越而深沉的。在他创作最活跃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也正是他个人生活最困顿的时期,但是我们从这些年代的作品中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任何消沉、颓丧、灰暗的情绪,这些画充分表现了画家崇高的人格。
他的艺术思想也如他的作品一样,值得我们思索玩味的太多,最突出的有两点,一点是他的真,不管是平淡天真也好,真言无忌也罢,总之他主张艺术的真。另一点则是深,从他的画论《陈子庄谈艺录》中,我们可以窥见其所提到的书目虽然不多,但无一不是经典。老庄、《易经》、《黄帝内经》等,他无一不深入研究。这使他在思想境界和艺术境界不断提升,最终造就了一段传奇。
对于真,他有一段论述颇为精彩:“最高水平的东西都是平淡天真。《兰亭序》初一看看不出好处,但如去临,总写不像。《十三经》中如《礼记》等看似平常,其实也是最高水平的著作。韩愈之文,读之觉得好,其实还是在做文章,尚比不上《史记》的《项羽本纪》、《游侠列传》等,不算最好。李密的《陈情表》,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等皆如天然而成。”
“平淡天真”是他的突出风格。恽南田曾云:“画意简为尚,简之入微,则洗尽尘渣,独存孤迥烟鬟翠黛,敛容而退矣。”子庄先生画中的内在美与传统文人画既相承而又大大发展,寓意画外,寓意诗情;刻意创新,刻意求变,物我相融,是他一生中执著的艺术追求,因而产生巨大的动人的艺术魅力,正是在艺术创作中坚持不断地努力和追求,再加上他对自身的品质修养,他主张:“画品即人品,人品低即画品低。有人认为此言不公允。须知画是灵魂、生命力、人格之表现,而人品低者却以灵魂献媚,其画品格尚能高乎!”“最高尚的艺术是从形迹上学不到的,因其全从艺术家人格修养中发出。”在做人和作画他始终如一,正是这样,在艺术上,实际也是做人上他不断修炼,最终达到了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度,同时也形成了他“真”的艺术思想。
他的思想境界高深,学问深厚,参解透辟,学问虽广博,但能深挖,对于文化深入系统地学习。他对《易经》的深入研究,以及佛学的参悟,还有对道家的理解,张载、王阳明等经典哲学著作的拜读,对近代哲学家熊十力、谢无量等大家的解读,使他的哲学修养达到相当的境界。从上至先秦的古代哲学,对于《易经》、《老子》等经典的特殊的理解,到张载、王阳明等人的论著的认识,他不仅是理解了,而且把这些哲学内涵引入他的艺术主张中。“‘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这两句话是中国美学的最高概括。神,不是迷信。……艺术要反映第一念”等论述都是他在哲学方面的修养所促成的。另外,对于古典文学的修为,对于其他的音乐、戏剧等方面的独特认识,也都对他的思想境界提高有所帮助。他在画论中经常用武术、戏剧作比喻。他对于武术的造诣更是对现代画家而言所特有的体验,这一点与古代文武并重的做法颇为相符,孔子提出的“六艺”在他身上得到了体现,他精书画,善诗歌,通音律,精武术,这些造诣和修养使他得到了较全面的发展。
在思想逐渐臻于完善之时,他提出了许多主张,比如“因景写生,因意立法”,“机趣”,“生化”,“意度”。
所谓“意度”,是关系到画家的渊博学问、道德品质、思想情操的修养功夫等。(《论画》)“因景写生,因意立法”,这是他从写生到创新的整个实践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行之有效的创作方法,也是对中国绘画的突出贡献。他认为:“技法技巧是学画的初步,绘画的最高阶段是无碍法由我出,这是作者的技巧深思熟虑精于法度后,从有法到无法,由无法到至法的境界,它需要艺术家的胆识,要敢于超越具象对笔墨的制约,要敢于破除一切陈规陋习对人的约缚,才能游于艺,达到情之至,任笔挥洒,直至粉碎虚空,物与神游。”也就是“日新其德,万古不得同一”,达到了石涛所言的“一画”。
陈子庄晚年的作品,已进入“化境”,是他个人创作的顶峰。同时他的思想体系也基本完善。此时他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老妻疯癫,儿子溺死。子庄先生不无感慨地赋诗云:“墨华不入时人眼,穷骨欲撑半个天。儿女啼饥无米煮,老妻旧病又成癫。”尽管遭遇了太多的磨难和太大的打击,他仍排除一切干扰,刻苦作画,创作出数以千计的惊世骇俗的传世杰作,在此时,他的画体现出的是生生不息的浩然正气,“简淡孤洁”的空灵之气。
他的作品中所带给我们的画内之趣和画外之意已足使我们揣摩和品味。从他的思想中所流露出的真情、实感,从他对自然万物的理解、他的艺术主张中,我们自是可以窥知一斑,而像他“那样‘精思苦练’,并于法外求法,最大限度地使心灵与外物契合,令心手相应而相忘,获得法不能尽的天机物趣,才是把自家具体之法统一于宇宙人生的大法之中的无法中的有法”,最终实现创作的自由,也获得思想上的自由。
[1]陈滞东编.陈子庄谈艺录.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2002.
[2]陈传席.精神的折射——中国山水画与隐逸文化.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1998.
[3]陈传席.中国山水画史.天津:天津美术出版社,2002.
[4]李书敏主编.陈子庄艺术研究论文集.重庆:重庆出版社,2002.
[5]陈子庄画集.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出版,1996.
[6]陈子庄山水部.北京:荣宝斋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