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岩 廖成云 池哲勖
(华南师范大学 生命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无论是王其榘从内阁到司礼监其权力的发展角度来论述高拱的宦海生涯,还是田澍认为张居正没有像高拱一样约束太监权力,而一味地讨好冯保,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张居正与高拱的不同,但事实上仅仅如此吗?
嘉靖三十九年(公元1560年),高拱任国子监祭酒,张居正任国子监司业。有一天,高拱对国家的颓败感到烦闷,就想去秋游,一般这个时候都会找自己的好朋友,心腹之人。这时候高拱找到了张居正,高拱对张居正说:“太岳,你看着大好河山,然则国事颓败……”高拱和张居正一样是一个希望大明朝富强的人,嘉靖年间国事颓败,心中抑郁,但又不能随便舆论天子之事,那么他找人倾诉,这个倾诉的对象必是心腹之人。他找到张居正,可见他与张居正的关系非同一般。
高拱入翰林,作《奉诏读书翰林述怀》,诗曰:“技艺宁足先,修能良可慕;古则俱在兹,莫枉郸邯步。”[1]他不屑于研习诗词技艺、摹仿古则教条,而是要精研国家典章制度,提高平章政事的能力,并指出相臣出于翰林,其职责不止是“备问代言,商榷政务,辅德辅政,平章四海”的重任。王宗虞认为,高拱主张“修举务实之政,反映在他的用人思想上,就是要用有真才实学的人,不要单凭学历和资历。进士举人并用,但系贤能,一例升取;授官之后,唯考政绩,不问出身”。[2]
张居正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而高拱的这番话也很有力地证明了高拱也是一位实用主义的忠实信奉者和推崇者。
高拱罢官后,在回忆他们共事经历时说:“荆人为编修时,年少聪明,孜孜向学,与之语多所领悟,予爱重之。渠于予特加礼敬,以予一日之长,处在乎师友之间,日相与讲析义理,商榷治道,至忘形骸。予尝与相期约,他日苟得用,当为君父共成化理。”[3]
无论是在思维上,还是在政治举措上,二人都有着惊人的一致。并且高拱年长张居正13岁,岳天雷、嵇文甫、李冰等人更认为张居正很多的举措都是高拱的传承和发扬。
中国的大多数合作者一般都是分为同舟共济—同床异梦—同室操戈三个步骤,张居正与高拱也不例外。隆庆皇帝给了高拱无上的信任,纵观历史,权臣最容易犯的错误就是飞扬跋扈,高拱也不例外。至于高拱与徐阶之间的恩怨由来已久,这里就不细说了。
高拱与张居正都是徐阶提拔起来的,但是,高拱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不轻易依附于任何势力,性格急躁,不允许他人异议,到掌权的后期基本上可以用跋扈来形容。《明史高拱传》评价他:“性强直自遂,颇快恩仇。”就是说他有很强的报复心理。因此,高拱当政,徐阶死无葬身之地。对于这一点嵇文甫先生在《张居正的学侣与政敌——高拱的学术》[4]一文中已将其性格做了描述,这里不再多说。
第一个就是处理徐阶,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徐阶二子充军,三子削职为民,若不是张居正暗中力保,估计徐阶不会比严嵩的下场好到哪里去。对于徐阶的善政,高拱全盘否定:“凡先朝得罪诸臣以遗诏赠恤者,一切报罢。”[5]不仅把嘉靖年间平反冤假错案一律大翻个,还对依附徐阶的人网罗各种罪名,不断打击。此时的高拱已经将正常的管理考察变为党同伐异、铲除异己。徐阶所提拔的真正有才能的人,也有很大部分被打压。
《张太岳文集》卷二十六的三封信《答松江兵宪蔡春台讳国熙》[6]、《答河南巡抚梁鸣泉》[7]、《答应天巡抚》[8],将高拱对徐阶的急图报复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叙述了张居正在严重的局势下,苦心调护,既想保护徐阶,又不能得罪高拱。“仲尼不为己甚,抱怨亦有自当”,表现了他的无奈。
在处理徐阶的问题上,因为徐阶对张居正的知遇之恩,对张居正的提拔,所以张居正对徐阶有感恩之情。高拱要打击徐阶,张居正一定会反对,所以在对待徐阶的问题上,二人出现了分歧。
《答上师相徐存斋九》说:“不敢走介,畏行多露。 ”[9]说出了张居正对高拱的跋扈日渐惊心。
高拱执政,无论是在用人还是在政治思想方面都有其独到的一面,但是在个人的快意恩仇与国家大事之间选择时,前者占了上风。内阁辅臣陈以勤因“高拱继至,是多忤戾”[10]而离开;殷仕儋与高拱大打出手。李春芳是个好好先生,知道自己“不能与争,谨自饬而已”。[11]从隆庆四年至五年(公元1570—1571年),高拱一连赶走陈以勤、赵贞吉、殷仕儋、李春芳四位大学士。我想张居正心里一定会更加惊心,人都走没了,下一个是谁,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一旦政见不合,或者一个不留心让高拱不满意,自己一定是下一个被打击的对象。所以,这一年多的时间,又增大了张居正与高拱的裂痕。
在明代,漕运是整个国家的命脉,是联系南北的重要通道,无论是粮食运送还是盐铁转运,都依赖漕运。当时的技术,无论是造船技术还是航行技术都不像今天这样发达,走海运基本上不可能。
但是漕运走内陆河,黄河是主干道,河道复杂,水深处河流急,易发生沉船,水浅出石头多,船只经常搁浅。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给事中李贵和上疏请开胶莱新运河。此事高拱大为赞同,隆庆五年,因黄河水大决,邳州、睢宁,新河之议再起。高拱极力主张开凿胶莱新河,认为这既能使漕运避开黄河,由黄河入海,确保漕船的安全,又能缩短海运路途,使漕船能从山东胶州湾沿此水道直达天津。他在写给时任山东巡抚梁梦龙的信函中,表达了自己开凿胶莱新河的决心。[12]客观地说,高拱这次真的是一心为公,但是他并未发现这其中的漏洞。张居正认为,打通胶河和莱河必须凿开两河之间的分水岭,工程太艰巨,不易毕致成功,且打通后水源也成问题,难以持续运载漕船。张居正最后没办法,于是致书胡槚。[13]胡槚本是高拱的门生,但是一个有定见、不随声附和的人,高拱对他也很信任。在张居正讲明情况后,胡槚经过实地考察,也不建议开新运河,此事才作罢。
试想,本来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如今落得连劝谏的胆量都没有,张居正对高拱的恐惧,以及高拱的跋扈程度,可见一斑。
张居正在高拱死后对高拱的亲戚说:“使之致疑于我,又波及与丈,悠悠之谈,诚难户晓。”[14]如果说高拱对于张居正感到威胁的话,那么张居正对于高拱却时时感到危险。
有人向高拱报告,说张居正收受徐阶二子三万两银子,帮忙维护徐阶一家。在大学士的朝房里,高拱见到张居正,半真半假地讥讽了一番,张居正登时脸色大变,指天誓日地否认这件事。高拱勉强承认误会,这个事情在张居正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张居正与高拱的政治友谊到此结束了。
那么到底高拱下台是不是张居正与冯保合谋的呢?抑或是冯保自己在陈皇后及李贵妃(万历生母)面前进谗言,使得高拱惨败呢?这是一个历史上很有争议的疑案。
我认为,只能说张居正有非常大的嫌疑,但是说张居正与冯保合谋却不是无懈可击的。
(1)我们所知道的来源是清人纂修的《明史》,明末清初人谈迁私修的《国榷》和谷应泰的《明史纪事本末》亦如是说。然而考之修于明末崇祯年间的《明神宗实录》,却不见有冯、张二人矫诏的记载。其时冯保和张居正不在人世已经几十年,并且早被视为明朝封建国家的“罪人”,张居正联合冯保说亦已流传甚广,修史者尽可秉笔直书,不必有所顾忌。对此只能有一种解释,即修史者经过考查各种档案材料之后,认为此种说法不合实际,因此摒弃了矫诏说。[15]
(2)《病榻遗言》乃高拱被逐还乡后在病中所为,本系零碎言语,在高拱和张居正死后由他人整理成书,其中有多少属高拱亲笔也大可怀疑。
(3)冯保掌管东厂,监视百官言行,高拱有什么活动,他完全可以探知,不需要张居正的告密。
殷仕儋致仕之前,在朝堂上与高拱大打出手,若不是张居正拦着,估计高拱挨打是一定的。如果张居正真要高拱下台,只要不拦着即可。殷仕儋是一山东大汉时年四十九岁,高拱已五十九岁,只要殷士儋打到高拱身上,那么高拱根本不会再有脸面做首辅,接下来论资历也许不是张居正,但是论能力最后必然是张居正掌权。为什么张居正要出手拦住呢?
但是,若说高拱下台与张居正一点关系没有,这也不太可能。
(1)高拱与冯保正斗得天翻地覆,张居正却一直表面上保持中立,高拱将他张居正为战友,他在这场斗争中不可能无动于衷,权衡利弊,他一定会做出选择。
(2)张居正也是一个权力欲望极强的人,说他不想当首辅那是不可能的,帮助冯保,张居正可做成首辅,并且他有能力应付冯保,实现自己的宏愿;冯保失败,张居正就要战战兢兢地活在高拱的阴影下。只要是一个有经验的政治家,就会知道如何抉择。纵使是亲如兄弟,在权力斗争中,也只能有一人胜出。
由此推断,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冯保与高拱的斗争中,张居正知道冯保会如何做,也知道高拱会败于哪个地方,他任事件自由发展,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或者说,张居正并未明显与冯保合作,可能是有意与无意间自己或者通过什么人向冯保透露打败高拱的办法。但若说,张居正与高拱势不两立、仇深似海,主动联系冯保,专门为了打击高拱,可能有些言过其实。
综合以上观点,我认为张居正与高拱之间关系的发展比较复杂,既有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又有政见不合的互相排斥,最重要的是张居正本身就是成熟的政治家,他们二人同样一心为国,又追逐权力,这就造成张居正对高拱友和敌情感的交替变换。
[1]高拱.诗文杂著.[M]岳金西,岳天雷.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
[2]明会要(卷四八),选举二.[13].王宗虞.高拱的用人思想[J].中州学刊,1986,(5).
[3]高拱.病榻遗言[M]/.高拱全集.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632.
[4]嵇文甫.张居正的学侣与政敌——高拱的学术[M].嵇文甫文集(中).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0.
[5]明史·高拱传.
[6]《张居正文集》第二册,卷二七,书牍十四:1137.
[7]《张居正文集》第二册,卷二七,书牍十四:1133.
[8]《张太岳文集》卷二十六.
[9]《张居正文集》第二册,卷二七,书牍十四:1105.
[10]《国榷》卷六六:4137.
[11]《明史李春芳传》.
[12]高拱.政府书答[M].岳金西,岳天雷.高拱全集:上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6:526.
[13]张居正.答河道抚院胡玉吾[M].张舜徽.张居正集:第二册.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210.
[14]《答司马曹傅川》.《张居正文集》第二册,卷二七,书牍十四.
[15]荣真.隆庆末张居正冯保矫诏辨正.杭州师范学院学报,199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