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德的俄狄浦斯情结

2011-03-20 12:48姚小萍
文教资料 2011年23期
关键词:纪德新教道德

姚小萍

(西安外国语大学,陕西 西安 710128)

纪德《窄门》中的主人公,为了保持纯洁的德行,拒绝了人间的幸福,作品批评了某种神秘主义倾向,嘲笑了女主人公那种过于拘谨的道德。但在描写这位女主人公的时候,纪德握着笔的手又不觉时时发抖。这其实不难理解,纪德的作品真实地再现了他的生活,这一切都要归因于他与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之间的情感。

纪德父母的宗教信仰不同,父亲信奉法国正教,母亲信奉天主教,然而出于家族原因,她的新教意识远比从前的天主教意识浓厚得多,我们在朱丽叶的宗教信仰中看到了新教的基本特征,也许这些特征已被十足的资产者在社会生活和伦理道德方面墨守成规的关注所强化。在纪德的父系和母系家族中,后者的新教意识无疑更根深蒂固。在与于泽斯那个古老的胡格诺家族的接触中,纪德似乎仅仅保留了不求奢华、严峻粗犷的动人形象,其余的便是母亲的新教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纪德家庭的气氛始终是自我克制和“理性”的。对固有规范的权威的敏感,对律法——准确地说是律法所包含的义务和禁令——的绝对遵循,对宗教改革中传统的自由反省之举的极端恐惧,使保尔·纪德夫人以充分意识到自己的责任的女主人身份管理家庭,与此同时,她的儿子在这个家庭中接受了一种浸透道德教条的教育。

笼罩着纪德童年时代的新教氛围是他内心冲突的根源,而母亲的形象则始终处在冲突的焦点上。母亲对他的影响贯穿了他的一生,无论是生活、爱情,还是文学、道德,尽显纪德清教式的思维。尽管他的一生也充满了反抗,却摆脱不了母亲清教教育的影子,毕竟,在他内心居住着哈姆莱特。

纪德认为僵化的作风对母亲也许并非其自然的天性,他将这种作风视为某种对其天性的遏制,是某种伪装,即因不相信自我而披上的硬壳。“我母亲身上一切出乎自然的东西我都喜欢。然而,她的激情往往被社会习俗和资产者的教养所带来的习惯所遏制。主要是她太胆怯,对自己毫无自信,她总是对他人及舆论顾虑重重,总是希望做得更好,而这种更好却依赖于公众接受的规范。为了做得更好,她总是处心积虑,甚至想不到(过度的谦逊也使她无法承认)她身上最好的恰恰是她最漫不经心的时候所得到的东西。过于胆怯,对自己毫无自信”。安德烈·纪德的母亲随时随地都在寻求制约,这种制约仿佛是对其行动的道德价值的某种保证。正是为了解放天性,纪德崇尚并追求着自由,首先从家庭开始:没有奇特事物的召唤,那些最非凡的禀赋就可能始终以潜在的形式存在,而未被揭示出来的禀赋对具有这些禀赋的人来说,只能导致模糊的不安心理,因此,应该让个体脱离他的根系,让孩子离开父母和家庭。纪德正处于寻求自由的这一点上,他爱着母亲,却也反抗着母亲身上的清教道德教条。

清教徒保尔·纪德夫人自然会对性生活的纯洁性做出最狭隘的理解并定下规范。我们将看到,在安德烈·纪德的成长过程中,新教的这种道德伦理观念——肉体的器官是十足的罪恶的渊薮——起了多么重要的作用。清教教育必然导致的二元论及这种教育笼罩在肉体之上的阴影使女性在纪德的心中被刻画为圣人,就像童年时代他身边的贞洁女人都是圣人一样——或者就是魔鬼的帮凶。我们已经看到了这种圣洁之爱的根源,以及他母亲在其中起到的作用:从童年时代起,纪德便交替地感受着生命的本能和对母亲的爱恋,尽管这种爱恋同样出自本能,但这种爱要能被接受,便意味着对性的压抑,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对性的取缔,对性产生“犯罪感”。这种自然地固定在母亲身上的初始的基本的爱恋,在男人的一生中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因此,当纪德爱上一位在许多方面与母亲相似的姑娘时,他不得不对她取消了肉体基础的圣洁之爱。

玛德莱娜表姐既是高尚、温情的化身,又是审慎的化身,她在纪德所经历的“悲剧”中具有重要的涵义。“我感到我需要待在她身边,是因为某种魅力而不仅仅是她的美丽。无疑她很像她的母亲,然而她们的眼神如此不同,使我到后来才发现她们的相似”。玛德莱娜端庄的形象、早熟的庄重完全符合纪德对女性的观念——俄狄浦斯在作祟。他们相互的吸引力以某种深刻的共同性,对纯洁的渴求和某种虔诚为基础,正是这一切把他们推向对方。过于的谦逊使玛德莱娜“始终对自我,对她的美貌和美德,对一切使她的光辉和价值具有力量的东西心怀疑虑”。纪德早就发现她身上具有胆怯,约束性的反省,以及对生活和感官的恐惧,这正是他母亲的深层性格。“所以,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便决心打破她的迟疑,带着她一起走向丰富多彩的生活和欢乐,在这个问题上我一开始就错了”。这使他大为失望,玛德莱娜被她的道德主义所束缚。于是,纪德开始了新的反抗。纪德笔下的岱塞反抗阿莉安娜过度殷情的爱情,我们听不出这是纪德感到自己的思想受到玛德莱娜的评价的羁绊的回声吗?玛德莱娜如同母亲般的掌控,他无论如何不能同意。

即便不很认可儿子与自己外甥女的婚姻,但纪德的母亲看出这是能将安德烈·纪德置于她认为有益的,与自己相似的影响之下的唯一办法。纪德从此可以而且 “应该”娶那个在他身边取代母亲并很快将扮演与母亲相似的角色的女人为妻,从那时起,纪德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具有自传性质的作品《背德者》中米歇尔这个人物就表现除了这种意识。米歇尔娶玛塞莉娜只是为了让父亲高兴,这个父亲除了在其他方面与保尔·纪德夫人逼肖以外,对这一点非常有启发性。“在梦中,我妻子的形象往往令人难以觉察的,神秘地取代了母亲的形象,而我对此并不惊诧。她们脸部的轮廓是模糊的,使我可以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我始终感到很激动,但引起激动的东西却漂浮不定,更有甚者:两个女人在梦中扮演的角色几乎是一样的,即起到了生理抑制的作用,这就解释并推动了这种替换”。

对于母亲的角色,纪德爱却又渴望摆脱其性格及清教教育带来的束缚,他想要在玛德莱娜身上实现这种矛盾的解放,然而失败之后留下的只有幻想。在《笔记》中纪德造就了另外一种性格的女性,她们阴险,令人厌恶甚至怪诞不羁的性格正是纪德反抗的初步行动,这正是纪德的追求,希望他所深爱的女性能够脱离枷锁,释放天性。纪德承认,他一开始就错了,因此他习惯了说谎,也许被迫说谎最初使他颇感棘手,不过,他很快明白了,那些被视为最卑劣的事情,只是在人们从未这么做以前,才觉得难以做到。这种手段使他始终拥有玛塞莉娜。但是在他心爱的人面前,对着他心爱的人,撒谎是一种背叛,就像在母亲面前,他还是感到了一点残存的羞愧或者是怜悯,他曾多次对自己感到愤慨,怀疑自己的良心到哪去了,竟然在母亲面前上演一些滑稽剧。因此为了打消妻子可能会提出的指责,纪德已经感到有必要向妻子说明,无论如何,他今后再也不能不走“自己”的路,去追随他独特的命运了。真诚也是一种爱的表达。

纪德是一个复杂、矛盾的人,实际上,他的一生都在母亲的影响与自我之间徘徊,他的俄狄浦斯情结使他束缚在清教的思想基础中,而对自我的追寻却使他陷入了摆脱束缚的挣扎中。

[1][法]马丹著.李建森译.纪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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