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韫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4)
村上春树笔下独角兽意象的文化阐释
——以《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为例
姚 韫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 沈阳 110044)
从文化角度切入,阐释中西方神话传说中关于独角兽的不同解读。以《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为例,分析村上春树笔下独角兽意象在文本中的重要作用,以及村上对寻找精神家园的反思和对现代人心态的深刻剖析。
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独角兽;文化阐释
在中西方的古代神话传说中,都有关于独角兽的记载。但是无论从形态还是从文化寓意上都有较大差异。中国的独角兽是祥瑞、神圣之兽,是仁兽。独角兽的形态较为复杂,其中有一种叫麒麟,在中国可谓家喻户晓,乃为四大灵兽之一,主太平和长寿。《礼记·礼运》有云:“麟、凤、龟、龙谓之四灵。” 麒麟的形态是各种动物的组合体。《尔雅·释兽》中记载:“麟,麇身,牛尾,一角。”从造字结构看,麒麟是从鹿的形象演化而来。麒麟的形象经过不同历史时期的演变,大致定型为:额头长着像龙一样肉质的角、鹿的身、马的蹄、牛的尾,身披五彩皮毛。还有一种独角兽叫做獬豸,体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似麒麟,全身黑毛,额上长一角。从体貌特征来看,獬豸与古书记载的犀兕很相似。《山海经·海内南经》有云:“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重千斤。”传说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法律和公正的象征。
在中国,关于独角兽的神话传说很多。相传大约公元前2800年,伏羲看见一只独角兽,鹿体,额头长白角,皮毛五颜六色。他追寻独角兽行走留下的踪迹,并意识到这些踪迹能被用来描述思想和语言,从而推演八卦。之后,独角兽也曾出现在黄帝的庭院中,这一吉兆被视为祥和、繁荣的象征。独角兽的出现也意味着圣人降临。据说,孔子的母亲在怀他的时候就看到了独角兽。而孔子在72岁时看到了一只被猎杀的独角兽,他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周朝衰落乃历史必然。
在西方神话传说中,独角兽的形象也是形态各异的。一般是指体态修长的白马(或身上有双翼),额前有一。也有形容其为四肢似象,狮尾,上半身像羊,头上有一黑螺旋角,是极其凶猛的异兽。《圣经·旧约》记载了独角神兽形象。它是传说中一种有着独角而纯洁的动物,孤独、自由、善良。洪水将至,诺亚方舟中的每一对动物都有它们的位置,只有独角兽因为身体庞大不能上船。它只好用角尖抵着船漂浮,最后葬身海中。独角兽用自己的死亡成全了其他物种的存活。在西方传统文化中,独角兽之死就是耶稣基督的受难牺牲。耶稣基督是精神上的独角兽,为了拯救芸芸众生脱离苦海,被刻在十字架上,是众人的“替罪羊”。传说,独角兽之角具有超强的解毒功能。独角兽攻击性强,但喜欢纯洁和天真,若想捕获它,就将一少女放在它附近,它会走近那少女并把头枕在少女膝头,人们乘机割掉它的角将其捕获。
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村上春树将中西方文化中的独角兽进行对比。文中说:西方的独角兽是“膧体似马,头似雄鹿,足似象,尾则近乎猪。吼声粗犷。独角为黑色,从前额正中突起三英尺。据说此动物不可生擒”。而中国的独角兽则是“鹿体、牛尾、马蹄。短角从前额突起,肉质。背部皮毛五色混杂,腹部则为褐色或黄色”。[1]当然,这种差异不仅体现在体态上,在寓意上也大相径庭。东方的独角兽意味着平和、静谧,在西方则象征着攻击和情欲。在小说中,村上更倾心于东方文化对于独角兽的阐释。在“世界尽头”中,独角兽的形象也基本按照中国传统文化中麒麟形象来设计的:
春天,独角兽身上有的是五颜六色的短毛,它们是一种安静的动物,安静得近乎冥想,连呼吸都像晨雾一样悄然安然。经过了一个夏天的过渡,到了秋天,它们遍体金黄,闪闪生辉。它们的额头正中探出一只长角,也只有这只长角全部呈柔和的白色。角非常之细,纤纤欲折。[2]
独角兽性情温顺,井然有序地群居在没有天敌的祥和世界里,这体现着作者对东方传统文化的留恋,对于桃花源式的理想世界的向往和追求。独角兽则成为这一理想世界的能指符号。
独角兽在小说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是连接主人公“我”的现实世界和意识世界(精神变体)的重要关节点。在现实世界(冷酷仙境)中,已经灭绝的独角兽的头盖骨成为各派势力的争夺对象;而在意识世界(世界尽头)中,小镇里的独角兽繁衍生息,其头盖骨已嵌入了小镇居民的心并化为无数“古老的梦”。如果说冷酷仙境是喧嚣、冷酷、汹涌的惊涛骇浪;那么世界尽头则是宁静、祥和、舒缓的潺潺溪水。两条线索交织并行,疏密相间,节奏张弛有度。读者可以跟随着“我”与“独角兽”游走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穿梭于现实世界和意识世界(精神变体)两个不同的时空中。
整部作品充满玄幻的色彩,展现了作者天马行空式的大胆想象。“我”受聘于曾为半官方色彩的“组织”工作的老科学家。老科学家作为礼物送“我”的独角兽头盖骨,使我卷入了“工厂”(数据黑手党)的追杀。为了查询独角兽的相关知识,“我”结识了在图书馆工作的“胃扩张”的女子,并与她产生感情。经历了一系列紧张、离奇的经历,“我”最终得知自己大脑的思维线路早已在3年前被老科学家动了手脚,“我”成了科学试验品。独角兽的头盖骨是老科学家按照“我”的意识图像做出来的,我的意识线路被改变,无法返回意识层面,只能在世界尽头(类似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中所指的潜意识层面)生存。正如老科学家所言:“那一世界里缺少这个现实世界中应有的大部分东西。那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生死,没有正确含义上的价值观和自我,而由独角兽来控制人的自我。”在世界尽头(潜意识、精神变体),“我”的工作就是在镇上图书馆里阅读独角兽头盖骨中隐藏的梦,图书管理员(与现实世界中“胃扩张”的图书馆女子相呼应)是“我”读梦的助手,这是一个没有任何纷争、不存在任何意义的非世俗的静谧世界,这也是为什么独角兽可以在这里生生不息繁衍的原因。
作品中冷酷仙境与世界尽头,一个是实,一个是虚,在小说中交错穿插,让人虚实难辨,就如庄生梦蝶一样。这也实现了作者的创作初衷,村上春树说:“因为我觉得,有必要以未经世俗浸染的非现实性来弄清我们周围的现实性”,“现实的是非现实的,非现实的同时又是现实的——我想构筑这样的世界。”[3]虚与实是相对的,都具有本质上的真实性。
村上春树认为:“小说这东西说到底就是寓言,就是使寓言变得富有现实性。”《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这部作品未尝不可以看做是村上对于人类生存图景的寓言化解读。现实世界(冷酷仙境)中,主人公“我”就是一只难融于现代都市社会的孤独而感伤的“独角兽”,人的个体生命在高科技的外衣下被无情碾碎,人已经异化为计算的机器、科学实验的试验品。生活中充斥着尔虞我诈,追名逐利,生命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浑浑噩噩地活着。可是,当“我”选择逃离,以失去心和影为代价来到完美无缺的世界尽头(潜意识世界)时,“我”却发现小镇也不是自己可以栖居的“精神家园”,又再一次选择逃离。
由于对现代都市社会的厌弃,“我”的潜意识才会构建一个“世界尽头”。正如文中所言:“是某种东西、某种力量——是某种岂有此理的强大力量将我送到这里来的!因而我才失去身影和记忆,并正将失去心。”“世界尽头”中的小镇,山川寂寥,街市井然,祥和恬静,这里与世隔绝,没有纷争与利益争夺,好似一个世外桃源。镇上的人必须遵守镇子的规定,不能走出镇子,他们无身影,无记忆,也无心。他们既不年老,又不死去,只是按部就班、周而复始地生活,不断地重复自己。只有代表太平和长寿的独角兽可以出入小镇,但它们每天也是按照日出而出,日暮而归的作息方式。在这里,时间好像也凝固、停滞了。“我”被告知,“我”已经没有名字,“读梦人”就是“我”的名字。(与宫崎骏的作品《千与千寻》)中的小女孩小千相似,她被告知如果失去自己的名字,也就失去记忆,那就再也无法找到回家的路。)看来,名字不仅仅是一个符号,还是一种主体的自我认同。而读梦的过程就是自我意识消解、记忆失落、主体迷失的过程。越是读梦,一种形式不同的虚脱感越是在体内膨胀。镇子看上去简直浑然天成一般完美无缺。久而久之,“我”就越发感到自己的渺小,失去价值判断,而被镇子所吞噬。小镇也许像儒家所希求的大同世界,道家所认同的无为而治、小国寡民的理想国。而“我”却不愿置身于这样一个精神的荒原,这种失重感、幻灭感、虚无感,使人无处逃遁,也许这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同时,“我”爱上了小镇的图书管理员(也是“我”读梦的助手),可是她没有心,她的心已被嵌入独角兽头盖骨中化为无数“古老的梦”,而爱需要有心,“对相爱的人来说,对方的心才是最好的房子”(《神的孩子全跳舞》)。要守护心,就要逃离小镇。
“我”和“影”想尽各种办法要逃出小镇,就像表现主义大师卡夫卡的《城堡》中主人公K想进城堡一样。但是,与K最终没有找到进入城堡的“入口”不同,“我”和“影”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小镇的“出口”——湖。然而,“我”却选择了与“影”告别。“影”是渴望回归世俗世界,而“我”则愿意承担责任,留在“世界尽头”,因为“我”发现“世界尽头”就是“我”自身。“我”希望保有“心”,不甘于生活在独角兽所控制的无心的小镇,“我”要不断地探求生命的价值与意义,确证自“我”的存在,因而,“我”奔向了能够安放心灵的自由之地——森林。
“这部长篇几乎天衣无缝地构筑了一个优雅而抒情的世界。……通过游离世界而创造世界,通过逃避而完成冒险,通过扮演‘无’的传达者而探求生之意义。”[4]村上春树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获第21届谷崎润一郎奖(1985年度)时评审委员丸谷才一如是说。村上春树将主人公一系列带有荒诞、离奇色彩的冒险情节与探寻生命意义的严肃思考相结合,剖析现代都市人虚无、感伤、孤独、茫然的心绪。逃离——进入——逃离,主人公的逃离,是为了摆脱自身陷入虚无的危险。高度发达的现代都市社会,人被异化、个性泯灭而无我;独角兽所控制的静谧小镇,人失去心灵而无我。而主人公的进入是为了探寻生命的救赎之路,寻找能够诗意地栖居的精神家园。这也是这部小说的命篇之精髓,文脉之所在。
[1][2]村上春树.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M].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95.16.
[3][4]村上春树.村上春树的小说世界及其艺术魅力(总序)[A].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C].林少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14.6.
【责任编辑:刘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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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1)02-0117-03
2011-01-18
姚韫(1977-),女,河北乐亭人,讲师,主要从事文艺学和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