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身份、区域环境及中国的新地区主义战略选择

2011-03-20 08:09韩雪晴
当代世界 2011年3期
关键词:东亚主义大国

■ 韩雪晴/文

国家身份、区域环境及中国的新地区主义战略选择

■ 韩雪晴/文

每个国家都对世界的和平与发展负有与自身身份相称的国际责任,而国际责任又是国家身份逻辑的自然延伸。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的国家身份在范围与结构上都发生了质的变化,随之而来的就是国际责任的拓展。面对身份剧变所带来的“身份困境”以及国际社会中一些过分夸大中国实力的不实言论,中国的战略选择至关重要。它关系到中国在战略机遇期内能否真正实现和平崛起,决定着中国能否真正成为负责任大国。

中国国家身份变迁及“身份困境”

为了维护无政府状态下的国际秩序,明确每个主权国家的国际责任,界定每个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显得尤其重要。国际关系建构主义理论学者亚历山大·温特将社会学中的“身份”概念系统地引入到国际关系领域,为国际关系研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温特认为,国家间的互动构成了国际政治结构,国际体系中的观念分配建构了国家的身份与利益。“国家‘嵌入’在稠密的跨国和国际社会关系网中,它们塑造了国家对世界的认识及其在世界中的地位。”[1]同时,国家身份也是一个极具社会性的历史范畴,是多领域、多维度、多矢量的,是在复杂的互动关系中产生的,表现出明显的继承性和部分的差异性、甚至相斥性。

中国的国家身份同样是在与其他国家的互动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的。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奠定了中国“社会主义国家”的身份基调。此时,中国对外采取了“一边倒”战略,即在美苏两极对峙格局中站在了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一边,由此,又获得了“社会主义阵营成员”的身份。然而,随着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苏关系的恶化,中苏已不再互视对方为盟友,70年代中国以“苏修”取代了“社会主义老大哥”的对苏称谓,认为自己属于另一支力量——第三世界。从此,中国又多了一重身份——“第三世界成员国”。而后,在经历了“文革”的痛创后,党中央重新评估了国际形势,将自身身份定位为——“发展中国家成员”。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在承袭历史所赋予的“社会主义国家”、“第三世界成员”和“发展中国家成员”等身份的基础上,又被国内外人士(主要是国外)赋予了许多新称谓,如“负责任的大国”、“世界强国”、“迅速崛起的大国”、“与美国并驾齐驱的世界大国(中美G2)”等等。

中国本已承袭了历史所赋予的多重身份,而今又要面对各方赋予的多重身份。可以说,在世界秩序面临着结构性变革的今天,中国面临着严重的“身份困境”。在宝贵的战略机遇期内,如何迅速、科学地甄别各重身份,制定相应的战略,是一个值得思考的战略课题。诚如温特所言,国家身份是一个“主我”认识与“宾我”认识相结合的产物,是一个主、客观相结合的产物。中国既要坚持那些与本国国情相符的身份认定,也要理智地回绝那些与中国国情不符的身份。否则,当那些被部分国家蓄意强加的中国国家身份得到多数其他国家的认同时,我们就百口莫辩了。

当代中国国家身份与国际责任定位

界定一国国家身份的主要标准包括“硬”、“软”两方面的实力。 在“硬实力”层面上,经过全国人民建国60余年的不懈奋斗,中国的综合国力与国际影响力有了显著的提升。中国人民生活基本实现了从贫困到温饱、再从温饱到小康的两次历史性飞跃。中国国家统计局相关数据显示,按不变价计算,2007年中国GDP现价总量达257306亿元,超过德国。2008 年中国的贸易收支顺差首次超过2000亿美元,外汇储备接近2万亿美元,成为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储备大户,更成为维护世界经济稳定发展的重要引擎。在“软实力”层面上,作为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中国在国际安全、国际经济合作、国际危机的处理、国际救援等几乎所有国际问题领域都有所作为。

但我们必须看到,中国人口多,底子薄,仍具有低水平、不平衡的特点。中国人均GDP只有美国的十六分之一,同发达国家相比,差距依然很大。“中国制造”无处不在,但有自主创新能力的企业仅为0.3%。从相对意义上讲,中国属于不平衡性较强的发展中国家。综上所述,中国可被定义为地区强国,目前正处于向全面、均衡的世界大国过渡的过程中,并非严格意义上的世界大国,遑论世界强国。

在国际社会中,国家身份与国际责任是对应的,每个国家都应履行与自身国家身份相应的国际责任,尤其对于大国而言。大国在一定程度上享有发展优先权与特权,也必须为世界提供一定的公共产品与服务。大国的身份也是分层次的,不同身份的大国履行的责任也不尽相同(参见表1)。中国是地区强国、世界大国,所履行的国际责任也应围绕这两项展开。

表1 :大国身份与大国国际责任层次[2]

地区战略选择与东亚的“新地区主义”特征

中国目前属于地区强国,全方位的世界大国的身份尚未牢固确立,在此情况下奢谈世界战略是无意义的。中国外交战略应首先立足于自身所在的区域——东亚。东亚是一个颇具特色的区域,一方面,其区域内各国已基本认识到,任何松散、充满矛盾的区域都无法走在世界的前列,东亚的区域化进程已经开始;另一方面,东亚区域涵盖范围尚存争议,地理上的非东亚国家——美国时时介入,东亚的区域化与其他区域(如欧盟)差异显著,东亚区域化具有鲜明的“新地区主义”特征。

“新地区主义”一词最早是由美国宾州大学政治系名誉教授诺曼·帕尔默在其名为《亚洲和太平洋地区的新地区主义》一书中提出的。从本质上讲,新地区主义是一种多层次的一体化形式,包括经济、政治、社会和文化等层面,其深远的目标是在培育地区内聚力和建构地区认同的基础上,建立以地区为基础的自由贸易制度和政治合作及文化、安全联盟。它具有以下特点:第一,由世界多极化进程催生的,反对超级大国主宰全球事务的进程。第二,运作上具有“开放性”特征。第三,关注多层次目标。不仅包括贸易和经济一体化,还包括环境、社会政策、安全与民主等问题。第四,是与全球结构的转型紧密联系在一起的。[3]

从理论上讲,东亚的地区主义属于新地区主义的范畴。[4]多样性是东亚新地区主义的本质特征,“地区至上”是其核心价值,制度建设是其基本保障,区域合作是其功能取向,地区共同体建设是其长期目标。从本质上讲,东亚的区域化进程与新地区主义是相互契合的:第一,具有明显的“软弱性”。东亚区域合作保持一种东南亚与东北亚对话的架构,“东亚共同体”虽然已被确立为一种理念共识,但其内涵与外延尚不明确。它主要不是指一种制度性安排,而更多是指一种寻求“和平共处”的价值理念,表现为“强理念、弱制度”。第二,东亚合作进程在组织上表现为一种多层次、多取向、多方式的结构,各种发展往往都被纳入到一个进程来看待,它们有合有分,时有重叠。如何整合这些进程是一个尚待解决的问题。第三,文明具有鲜明的多样性特征。“求大合而不必求全同”是东亚合作的一个基本原则。

中国奉行新地区主义的战略步骤

新地区主义不仅是对区域状态的静态描述,也可以作为一种动态的对外战略。根据中国自身的国家身份及战略环境,灵活、开放的新地区主义是当下中国的最佳战略选择,且具有极大的可操作性。中国奉行新地区主义战略可分“三步走”:

一、理智地对待“中国责任论”

中国的地区强国身份是中国新地区主义战略乃至其他一切对外战略的逻辑起点,在国际实践中坚持以此身份行事至关重要。对在国际社会中甚嚣尘上的“中国责任论”的理解恰好是中国自我认识方面的一个试金石。目前,国际社会广为流传的“中国责任论”主要分为两种,一种来自部分发展中国家。他们从自身利益和需要出发,在政治上普遍期望中国能够成为制衡国际强权的中坚力量,在经济上希望从中国的快速发展中多多受益,并借鉴中国的成功经验。部分最不发达国家希望中国扩大援助规模。另一种来自西方发达国家。美国等一些西方国家希望中国成为“负责任的利益攸关方”,遵循它们制定的游戏规则,避免损害其既得利益和优势地位,成为遵守现行国际秩序的“模范生”,从而为自身渡过经济危机赢得时间与机遇。

因此,对“中国责任论”的认识,应该采取一分为二的方法。一方面,应该看到,它是对近年来中国的快速发展和国际影响力的不断提升的充分肯定。目前,中国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第三大贸易国和第一大外汇储备国。中国不仅是世界工厂,向世界各国提供物美价廉的商品,而且通过大量商品进口,带动其他国家的经济增长。在强大的经济实力支撑下,中国外交精彩纷呈。国际社会希望中国在世界上承担应有的“大国责任”,是一种正常的政治期待与战略诉求,有其客观必然性。但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中国责任论”背后包藏着美国及其他一些西方国家的战略图谋。由于担心中国发展壮大会与它们在世界各地展开竞争,或直接挑战它们主导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西方国家企图用“责任论”来“捧杀”中国,在高调赞誉的背后,是想约束甚至遏制中国的崛起。在美国等西方国家开列的“中国责任”清单中,很多都明显超过了中国的经济、政治与战略能力。例如,要求中国大幅提高人民币汇率、承诺更高的环保义务、压迫朝鲜弃核等,明显是强中国所难。另外,“中国责任”清单中不少内容有违中国的道义原则及国家利益。例如,美国以反扩散为由要求中国参与孤立甚至搞垮朝鲜、伊朗;以保护人权为由要求中国参与孤立、打压所谓“问题国家”;甚至对中国与非洲、拉美发展关系说三道四,这些行为是企图给正在崛起的中国“做套”,离间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的关系,削弱中国外交基础的险恶图谋。

鉴于“中国责任论”背后所包含的复杂的两重性内涵,中国在应对“中国责任论”时更要坚持独立自主原则,根据自己的国家利益和道义原则判断国际是非曲直和利害关系,并决定自身对策。对符合中国国家利益及道义原则的“国际责任”,中国要准备积极承担、多承担,如支持国际反恐、反核扩散、减灾防灾、联合国维和等;对不符合中国利益与道义原则,以及超出中国能力之外的、由西方及美国强加的“中国责任”,中国则应灵活答复、策略回击。

二、立足区域,以东亚作为对外战略的核心与基石

中国是地区强国,奉行的是地区主义战略,理应以东亚作为对外战略的核心。中国共产党在十七大报告中明确提出,周边地区是中国国家利益的重点区域,建设和谐周边是建设和谐世界的首要任务,直接关系到中国和谐社会的建设。“中国是一个亚洲国家,而且是最大的亚洲国家。中国的国际责任,更多地体现在维护亚洲的和平稳定和促进地区共同发展上。对亚洲的事情,中国更为关注。”[5]为此,中国要继续贯彻与邻为善、以邻为伴的周边外交方针,积极开展区域合作,继续支持和加强上海合作组织、东盟、亚太经合组织、朝核问题六方会谈等区域合作机制,对区域外机制秉持开放包容态度,大力提升中国同周边国家在政治、经济、文化、安全和环保等各个领域的交流合作水平,同周边各国一起,共同营造和平稳定、平等互信、合作共赢的地区环境。

目前中国与周边关系在经济、外交、文化领域的交往大体保持了较为良好的势头,但地区安全状况仍然“险象环生”。近年来,中国周边从西北部中亚地区经南亚、东南亚、南中国海再到朝鲜半岛,呈现出一个U形环状动荡带,影响了西藏、新疆的稳定,拖延了中印边界和南海纷争的解决。因此,稳定周边仍是中国安全的优先选择。中国要把区域战略的重点放在安全战略上,把巩固周边、立足亚太、经略海洋作为大国博弈的重点战略方向。

三、放眼世界,积极参与国际社会实践,培养大国心态

新地区主义是多领域、多层次的,具有极大的开放性。因此,中国要立足区域,绝不意味着固守区域。新地区主义的开放性特征及中国向世界大国过渡过程中不断扩展的国家利益要求中国放眼世界,积极参与国际社会实践,培养大国心态。地大物博不是“大国”的充分条件,还要辅之以大国心态。大国心态主要包括以下几个因素:

首先是宽容。宽容包括追求自身发展,同时也允许他国的发展,在适当的条件下走出“绝对收益”的狭隘心理。中国走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同时也应尊重别国对自身发展道路的选择,要允许别国发表对自身的不同看法,用积极的正面行动去消除他国的误解。

其次是胆识与责任。作为地区强国,中国同样负有较大的全球责任。这要求中国培养新的作为观,要“韬光养晦”,更要“有所作为”,在涉及大是大非问题时,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面对世界赋予我们的正当责任,积极主动,敢于担当。

最后是博爱。这一点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要求坚持互利共赢的多元利益观,在适当的范围内,着重关注“相对获益”,在维护本国国家利益的同时,主动考虑他国的合法利益以及全人类共同利益。另一方面要求保有人道主义情怀。尽己所能,在物质和精神上援助那些受自然灾害或社会动乱所迫害的地区。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政治学与国际关系学院)

(责任编辑:刘娟娟)

[1] [美]亚历山大·温特.国际政治的社会理论[M].秦亚青,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216.

[2]笔者受美国著名战略学家罗伯特·阿特对美国国家利益排序的启发,参见[美]罗伯特·阿特.美国大战略[M].郭树勇,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57.

[3]都建群,孙梅.新地区主义与东亚地区合作[J].中共银川市委党校学报:2006,8: 37.

[4]郭延军.新地区主义与东亚安全合作[J].德州学院学报:2004,20(1):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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