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霞,赵 岷
20世纪后半叶,电子技术勃然兴起,特别是以视听为主的电视时代的到来,给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了一个全新的生存空间。随着电视的普及化程度日益扩大,体育传播也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最为突出的就是电视观众的人数正在成倍地增长。比如在第27届悉尼奥运会期间,平均每天有35—38亿人次观看电视转播,大大超过了全球观看美国阿波罗登月时电视转播的人数[1]。在第28届雅典奥运会上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说:“从现在统计的数据来看,观看雅典奥运会的电视观众至少有40亿人次,这一数字让人感到震惊”[2]。而根据世界著名的电视收视调查服务提供商艾杰比尼尔森媒介研究所的统计,在2004年中国11个地市市场电视收视统计,大约有86%的电视观众收看了雅典奥运会的电视转播,当时预测2008年北京奥运会电视观众人数将创造奥运会的历史,成为收看奥运会转播的电视观众人数最多的一届[3]。可以想象到,当全世界绝大多数人都坐在电视机前在同一时间观看同一场体育比赛,这是一种何等壮观的文化现象。
正如法国思想家维加雷洛所说“电视带来了更多的市场,丰富了比赛的时间和地点,撼动了体育的结构,使它的实践、表达和展现的方式都产生了彻底的改变。除了体育仍旧标榜其行为的纯洁性以外,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体育的神话远远没有消失,相反越来越得到强化。除了这一点,一切都变了”[4]。当人们坐在电视机前紧盯屏幕,为运动员的胜利而欢呼,为运动员的失败而懊恼时,电视观众的主体已经发生了错位,他们由现实的存在转向到体育传播的虚拟存在当中,他们将自己全部的情感体验都投入到比赛的现场,他们的主观情绪已经为电视传播的体育赛事所左右,从哲学角度来说他们已经“虚在”了。那么从这个层面来说,对体育传播过程中观众主体虚在性的深入研究,不但有助于我们了解观众的心理,也有利于体育传播事业的发展,而且也有利于体育事业的整体发展。
存在的问题是一个古老而又常读常新的词。体育传播中电视观众主体虚在指的是一种通过各种多媒体技术手段,使人得到一种身临其境的、沉浸其间的感觉性存在。“虚在”是一个由“虚拟实在”引申后压缩而成的词,“虚拟实在”(Virtual Reality)这个词是由拉尼尔首先提出来的:它是通过计算机软件、硬件和传感器的支持,对五官在真实情景中才能接受到的信息,以人身与机器的“对话”直接为人创造一个并不存在的虚拟世界,使人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而人又难以或不能觉察它与真实世界的区别[5]。虽然这种虚拟实在是指电子技术的专业用语,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越来越发现在现实世界里,这种虚拟的存在往往构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比如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观看一部感人的电视剧,大家都不由地为剧中虚拟人物的虚拟故事或喜或悲,甚至于在电视剧结束以后,人们依然热衷于讨论其中的相关剧情。从这种层面来说,在观看过程中我们已经不只是在观赏,而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投入与参与,这种投入和人们在电脑世界的投入,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从哲学意义角度来讲,这种虚拟的投入,就是一种主体的虚在。但是体育传播中观众主体的虚在不是指电视观众主体的缺失,而是指电视观众主体意识的错位,或者说是一种主体意识的置换。电视观众在观看体育传播过程中主观感情或者相应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投入到电视画面的激烈比赛当中,主体虽然还是以一种物理方式存在,但在情感世界、意识世界、视听世界等多种主观体验感受的则是来自另一个地域的一种体验,可以说这种体验左右着电视观众的整个主体体验,从而使电视观众主体发生了虚在。
然而,体育传播中的虚在与电子领域中的虚拟存在还是有着较大的区别的。首先,虚拟存在是一种非现实的存在,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个物理世界里这种存在形式是没有的,它完全是一种虚拟化的自我体验所构筑的世界。而体育传播中的虚在则是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的实实在在的东西,只是将其部分或整体,以一种连续的画面的形式播出后,在人的主观体验上形成的一种存在形式,因此称之为虚在。其次,电子领域中的“虚拟存在”是一种可以由体验者主观左右的虚拟世界,而体育传播中电视观众的虚在则是观众主观体验由传播者和正式比赛所决定的现实世界。当然两者共同之处就是社会学家夏学銮先生所说:“真正把虚拟社会和现实社会连在一起的,并不是那节儿光缆线或电话线,而是在虚拟时空和现实时空之间流淌着的社会心理。这种社会心理流在现实社会中若明若暗,时隐时现,进入虚拟社会中就得到强化和放大,能够更加敏感地反映出社会关系的变化。”[6]可以说正是这种由人类历史演化发展而形成的群体性社会心理,才使得体育传播中的虚在成为一种可能。大家坐在舒适的沙发上,既可以体验到四处远游的快乐和悠闲,又可以体验到拳击比赛激烈的血腥暴力场面,而这就是主体体验巨大的能动性,也是人类所构筑的超越现实的理性世界。
原始的体育比赛由于传播工具的缺失注定只能是少数人参与的活动,即便是举世闻名的古代奥林匹克竞技赛会也不过是泛希腊地区的一种竞技赛会,参与的人要受到较为严格的审查,特别是奴隶、妇女,不但不允许参与比赛,而且也是不允许观看比赛的,那么其观众可以想象到的也只是地中海周边的城邦的居民。如果再算上观看比赛的旅行费用,那只能是少数有钱人的享受了。而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但改进了体育传播的具体方式,更为重要的是培养了观众。因为坐在电视机前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个是要有电视转播技术的服务,保证观众有看的内容;另一个是要有大量空闲的时间,以使人们能有闲暇时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体育节目。而这两点只有在机器大生产的社会下才能诞生,因为机器将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使人们有闲暇时间进行必要的休息,而体育本身就是人类创造的填补闲暇时间最好的一种享乐活动,因此可以说两者的结合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在体育传播高度发达的今天,人们围坐于电视机前观看精彩的体育比赛画面已经是一种观赏者的虚在参与过程。人们可以为运动员的一举一动而热情高呼,忘情投入,这实质上就是一种典型的哲学意义上的虚拟实在。哲学家詹姆士说:“最终的虚拟实在是一种哲学体验,也许是一种崇高的或令人敬畏的体验。”[7]但是要注意到这种虚在是以实在的电视画面做基础的,而这种画面给我们构建的是一个现实空间,而参与其间的却是以技术手段引导下的观众主观体验,或者说是一种观众虚在的热情。电视通过技术手段为我们创造了一种比赛中的比赛,也就是想象中的比赛,比如将正在比赛的NBA球员的场上表现以一种纯数字的形式记录并显示出来,如投篮得几分,助攻得几分,抢断得几分等等,电视传播人员可以有意将其中两个球员的成绩加以比较,再插入相应的电视画面,如果这时电视评论人员再加入貌似理性实则充满煽动性的语言评说,那么在观众头脑中形成的将不再是现场的比赛,而是那两个球员比较画面。转播明显超越了现场比赛,而且使现场比赛的空间无限放大。而电视观众则被相应的导入一个全新的体验区域内进行着一种超常的体验,而这就是现代电视技术在传播体育比赛中最引人入胜的法宝之一,而且可以说也正是这种多技术的引用使我们的现实空间变得无限广大。
文化要得以传递就必须借助符号这种物质载体,因此卡西尔说:“所有文化形式都是符号形式。人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8]更为重要的是,现代人类不仅生活在一个符号的宇宙之中,而且他自身活动也变成了符号形式。体育传播实质上是一种对现实图像进行符号化与数码化处理的过程。如果说计算机用“0”和“1”两个数字就构架起一座现代人类前所未有的思想王国,那么体育传播中的视觉图片实质上在传播媒体的手里就是那些建筑基料,我们看到的电视画面是他们精心编码后提供给我们的一个视觉盛宴。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体育是一种已经完全符号化或数码化了的文化形式。虽然场上的运动员还在拼命奔跑或角逐,但是在观众眼里他们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他们自己,而变成一种对现实生活的“活的模拟”。人们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一场现实生活中的体育比赛较量,而更多的是一种人类群体间的现实角逐与对抗。在民族意识空前高涨的今天,人们关注比赛的过程更多是对运动员背后某些东西的关注。典型例证就是奥运会比赛中的金牌榜,人们无休止地预测、分析、评论、探讨金牌的分布情况,归属情况。实质上对金牌榜本身的关注就表明:第一,人们关注的是体育的胜负结果,而不是体育的过程;第二,关注金牌的多少体现的是一种人们对国力强弱的揣测。正因如此,有人说“NBA的全球扩张是在传播一个信号:新的殖民主义和新的文化侵略”[9]。可以说被符号化和数码化后的体育活动,已经脱离了原本意义上的体育活动,而是在被体育传播过程符号化和数码化之后,人们在解读过程所附着了更多的主体想象,也就是说从电视观众眼里来看,体育比赛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或一个队的比赛,而是演化为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的胜负之争。
从这个层面上说,体育传播的符号化和数码化为体育电视观众的主体虚在提供了广泛的想象空间,使体育比赛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同时也使得对体育活动的解读更加多元化。也正是在这种现实活动和符号化数码化的飘忽不定的解读过程中,作为符号性的体育事件甚至于已经脱离真实事物而独立存在。事实上,一旦确定符号本身还承载着一定的意义和内涵时,符号就具有了价值。在波德里亚的符号价值概念中,商品的价值是以它们所带来的声誉以及它们所展现社会地位与权力的方式来衡量的。[10]这一界定就是体育活动成为消费文化的最好注释。而促使体育活动成为有价值的消费行为的主要动机则来自于受众者在内心深入对体育事件的解码方式,因为观众对体育比赛往往以一种自我的形式加以解释的认定,所以才会出现狂热的球迷现象,这个文化现象的背后实质上体现的是一种广大球迷对体育传播的符号或数码的一种虚在的想象破译。他们把球队的胜利想象地解读为自己的胜利,于是他们欢呼雀跃迎接胜利。同时也正是这种主体虚在的认同感推动着整个体育产业的发展,这就构成“一赛成名天下知”的体育明星背后真正价值所在。可以说体育事业发展的基础就是体育传播过程中的符号化和数码化为观众主体虚在提供了广泛的想象空间。
维加雷洛说:“体育始终被当成某种公正和规范的理想世界,它有着空前的集体感召力。这种信仰不需要体育组织者的硬性强调,甚至不再需要公众给予什么名义,它在大众的意识中根深蒂固。在一个幻想破灭的世界里,体育场成为最后一块残存的‘所谓’净土,它是一种崇尚的象征,代表着一个有序的领域。”[11]考察不同社会历史阶段的体育游戏活动或正规比赛都会看到,所有体育活动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公平,而这种公平起源于我们在最初的对抗与比赛中所借助的唯一物质载体——身体。而人类由于身体的先天一致性,决定了人类的对抗在初始首先选择的是身体的对抗。因为原始的人类的对抗是一种直接、简朴、短促的纯肉体的对抗,所以无论对方是大型猛兽还是自然灾害,人要想获得胜利,都必须以无条件地以肉身相抗。当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文明竞技比赛取代了野蛮的相互杀戮,但是通过身体直接对抗的这种形式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而这种对抗竞争的根本出发点在于每一个人都有一个身体,而身体的差异性又决定了这种对抗的激烈性和观赏性。任何一种竞技项目都是一种对抗,而对抗是人类得以发展的基础。正是在这种对抗中人类找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差距和存在的真实,在对抗中人类体会到身体潜力的爆发和升华,正是这种对抗,使人类进一步走向完美。所有这些对抗都在身体这一个平台上展示出来的,身体是人类与这个世界、与自己进行对抗的物质基础,也是对抗的前提。因为竞技体育追求的是人类肉体的绝对价值,它在冲击人体极限的无休无止的过程中,表现的是人对自身要求的强烈程度和勇敢精神。
正是由于体育传播过程中展现在世界观众面前的就是这种赤裸裸的身体对抗,而这种对抗在电视观众的眼里被解读为一种最原始的理想主义下的公平行为,同时观众从这些赤裸的肉身之中看到的是一种同类的强大、健康和聪慧。在现实平庸的社会中,观众自然而然就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主观感情附着于这些强健的同类身上,希望从他们的胜利中体验到自我成功的快乐。可以说体育传播就是这样在观众心目中或潜意识中树立了一个又一个成功的榜样,创造出这样一种情景,将观众的主体感受引入一个虚在的现实空间:一个人为了理想奋发图强、努力拼搏,最终在历经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取得了成功,而这一切又都在透明的过程中进行,每一个环节都有大量的镜头或图片在证明,于是他们在默默无闻中突然被推到前台,成为一个现实的传奇英雄。于是体育比赛成为人类平庸的生活塑造英雄的现实战场。大众崇拜英雄,大众向往英雄,大众需要英雄,而体育比赛恰好能最大限度地满足大众的要求,迎合大众的口味。
体育比赛为我们在平庸的生活当中建立起一个理想的社会竞争模式,为我们演示的是一场场对理想价值永远的追求,而又充满着传奇与浪漫的人生戏剧。运动员在这个舞台上全部都变成了演员,而观众则通过方寸屏幕间体验到平凡的日常生活所难以经历到的成功的快乐。他们以一种虚在的方式,以一种自由的姿态,以一种全身心的投入来参与这场演出,他们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欢呼、伤悲。可以说电视观众通过屏幕观看各种现代体育比赛,实质上是追求的是一种超越平庸现实生活的理想世界和自由王国,而这一点是构成体育电视观众主体虚在的根本原因。
电视媒介为体育比赛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空间世界,而数以亿记的电视观众则是这个全新世界的构建者和观赏者。他们从中体验的是超越现实生活的快乐或痛苦,但这却促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反思这个现实世界。毕竟虚在只是暂时的,当他们从电视屏幕前走开后,这个虚在世界就随之消失了,但正是在这一虚一实之间,我们的生活才变得如此丰富多彩、快乐无边。
[1] 卢元镇.竞技+传媒+观众+商业运作:体育电视文化产业漫谈[J].体育文化导刊,2002(2):7~8.
[2] 奥运会电视观众人数创造新纪录[EB/OL].http://sports.sina.com.cn.
[3] 2008北京奥运会电视观众人数将达历史新高[EB/OL].http://tech.tom.com.
[4] (法)维加雷洛.从古老的游戏到体育表演:一个神话的诞生[M].乔咪加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129~130.
[5] 窦爱兰.对虚拟实在的本体论思考[J].理论学刊,2004(2):83~84.
[6] 夏学銮.网络社会学建构[J].北京大学学报,2004(1):34~35.
[7] 周伟业.从虚拟实在到虚拟生存[J].南京政治学院学报,2005(2):121~124.
[8] (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M].甘阳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3.41~42.
[9] 远方.丑陋的体育:现代体育批判[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1.174~178.
[10] (美)道格拉斯·凯尔纳.后现代理论:批判性的质疑[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78~79.
[11] 赵岷,李翠霞.人类表演学视角下的古希腊祭祀竞技赛会[J].成都体育学院学报,2010(1):2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