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娅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论德里达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
苏 娅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德里达以解构理论为武器,反思并力图颠覆西方形而上学传统。在一系列探讨政治、宗教和伦理问题的著作中,《马克思的幽灵》被看作是西方非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的致敬之作。针对西方世界因苏东剧变而来的“马克思已死”的观念,德里达在该书中明确提出必须继承马克思主义的命题,并进行了详细的论证。德里达不仅展示了一个富有意义的政治哲学思想的新维度,更重要的是为我们如何继承马克思主义提供了新的解释。
遗产;弥赛亚性;马克思主义
在《马克思的幽灵:债务国家、哀悼活动和新国际》一书的第一章中,德里达明确提出了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的问题:“不能没有马克思,没有马克思,没有对马克思的记忆,没有马克思的遗产,也就没有将来;无论如何得有某个马克思,得有他的才华,至少得有他的某种精神。”①(P21)德里达的用意,直接指向并拒绝苏东剧变之后西方国家流行的一种霸权话语——福山的《历史的终结与最后之人》是典型代表,认为苏联解体证明了马克思主义已经失败,西方民主制度是人类政治文明的最高形式。德里达据此更为深入地告诫人们,苏联解体意味着本体论化的马克思主义解体,这正是重新继承马克思主义的好时机。德里达的真正意图或根本目的,就在于通过解构本体论化的马克思主义来重申马克思的政治指令。
德里达深信马克思对于当代生活的影响力,以及马克思主义对于当代社会问题的发言权。正是这样,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无疑具有关乎“马克思主义向何处去”的切要性,理当成为当代人必须面对并实际着手解决的现实问题。
按照德里达,“遗产根本就不能被聚集在一起,它根本不是一个自身完整的整体。它的假定的统一性,如果有一种统一性的话,只能存在于有选择地重申的指令中。”②(P25)我们由此至少遭遇到两个问题:其一,是否存在一个统一的马克思主义、一个共时性的马克思主义?德里达反对对于马克思主义的那些垄断性的自恃为唯一的理解,反复强调“必须有诸多个马克思的精神”。这就是马克思主义遗产的异质性、差异性、多样性。其二,倘有统一的马克思主义遗产,它除了以指令的形式表现出来以外,别无他者。就是说,重申马克思指令的过程,同时也是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的过程。这样说来,马克思主义遗产就不是现成存在着的东西,而是存在于我们接受、理解并执行马克思的指令之中。
就后一个问题而言,我们居然能够发现德里达表达了对于一种普遍性的承诺。由德里达解构理论的基本旨趣来审视,这是不可思议的。不过,德里达强调的是马克思主义遗产的一种普遍性质,亦即:马克思遗嘱对于马克思主义继承人的普遍指导意义,马克思主义继承人执行马克思遗嘱指令的普遍性要求。
正是因为执行马克思的指令与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的一致性,德里达就明确无误地提出,人们应当“超越学者式的‘阅读’和‘讨论’”,马克思主义遗产不是矗立在我们面前的榜样,它是为了今日的我们而存在,为了今日的我们而超出自身。同时,马克思主义遗产不是一种单纯的给予,而是要求人们通过实际行动以便改变世界的一项庄严使命。不消说,德里达张扬了一种对待马克思主义遗产理当谨守勿失的责任原则,并有着不可争辩的广泛性。因为从来“没有不要求承担责任的遗产继承”;而且,“地球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男人和女人,不管他们愿意与否,知道与否,他们今天在某种程度上说都是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人。”③(P127)
作为遗产继承之责任原则的应有之义,确认债务是每个遗产继承人不可推卸的责任,“一笔遗产总是对一项债务的再确认”。具体到马克思主义遗产的继承,德里达认为,马克思主义仍有没有完成的使命,从而仍然属于尚未完成的事业,马克思主义继承人无疑承担着必须偿还的债务。既是这样,德里达强调马克思的遗嘱维度,实际上是要表明,马克思主义继承人必须富有责任感地清算马克思主义的遗产,清点其中的债务,完成未完成的责任,兑现未实现的允诺。
德里达认为,不管继承哪一种马克思主义精神,都承担了兑现允诺的责任,这同时是一种债务,因为马克思所作的允诺还远没有实现。可以看出,继承同时就是对债务的重新确认,而且是一种批判的、有选择的并需要加以过滤的再确认。德里达将“债务国家”当作《马克思的幽灵》一书的副标题,正是想要声明一笔不可磨灭和无法清偿的债务。这笔债务,不仅是马克思的债务,更是马克思主义继承人的债务。因此,德里达便以“债务”来阐释并指证“国家”(以大写字母开头的 State)及其一种存在“状态”(以小写字母开头的 state)。
首先,人们无法建立一个有关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收支平衡表,因为马克思主义本身是自身增殖的,这笔债务永远无法计数。其次,这笔债务也指现实中的国际债务。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在今天的全球市场中,资本利益不断制造着新的奴役形式,将大多数人置于它的桎梏之下。而且,资本逻辑“以一种组织的国家或国家间的管理形式”展开自身,扩张其影响力和实际作用。在这种情况下,诸如“民主”、“人权”、“人类的将来”等等普遍性话语,不过是流于形式的“虚伪的托词”。再次,这笔债务还相关于对国家、民族 -国家、国家主权、公民资格等概念的深入的和批判性的重新说明。
这三项债务都是马克思主义尚未解决的问题。我们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正是需要清算这些债务,兑现那些未实现的允诺。对此,德里达强调,如果没有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精神和问题意识,我们将不能厘清这些债务,自然无法完成马克思的事业。
不仅如此,德里达还进一步指出:“如果说有一种马克思主义的精神是我永远也不打算放弃的话,那它决不仅仅是一种批判观念或怀疑的姿态。……它甚至更主要地是某种解放的和弥赛亚式的声明,是某种允诺,即人们能够摆脱任何的教义,甚至任何形而上学的宗教的规定性和任何弥赛亚主义的经验。”④(P126)德里达强调,正是这种解放的声明和允诺,才是马克思主义精神中最重要的遗产。这就标识了德里达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识高度,以及对于马克思主义遗产之精髓的深切领悟。在德里达看来,我们的确可以在“精神的”或“理论的”或“抽象的”的层面上讨论和实现马克思主义的遗产,但这肯定没有达到马克思本人所期望的“改变世界”的那种理论追求和思想境界。全部问题的关键,无疑是在切入现实生活世界的行动中兑现马克思的遗嘱。这是马克思主义遗产所蕴藏的实践维度,如此才有可能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进而解决这个“脱节的时代”所具有的实际问题。
马克思主义遗产是什么以及如何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共同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的遗产继承问题。其中,如何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是德里达反复加以论证和强调的问题。因为没有一个统一的“马克思主义”,也不是只有“马克思主义者”才有资格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在如何对待马克思主义遗产这一问题上,德里达批驳了曾以马克思主义的代表自居的前苏联模式。
德里达认为,苏联模式借助马克思的精神来建立自己的权力,但在建立权力的过程中,马克思的精神被固定在本体论化的马克思主义之中,马克思的本体论、马克思这一名字凭借着马克思主义在政治领域的特殊地位取得了无可置疑的真理性,进而被焊接到了政治体制和政治话语之中。这样一来,马克思主义就被定为一尊而成了极权主义的思想支撑,也不可避免地变成教条化的东西。德里达强调,苏联模式与西方的民主话语体系所从事的都是一种对于马克思主义的哀悼活动,只不过苏联模式是在“供奉”,西方民主话语体系则是要“埋葬”。他们的目的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自然就要求对“鬼魂”和“幽灵”进行围剿和歼灭。
与苏联模式相关的,必定需要对共产主义进行分析,因为共产主义不仅带来了革命也带来了苏联模式。德里达依其思想原则的一致性,认为共产主义属于“幽灵性”的状态——它总是处于来临的状况。而且,像所谓的民主一样,共产主义区别于自身在场的丰富性,区别于一种实际与自身同一的在场的总体性。在实际生活中,人们召唤共产主义,其实是为了取消它;人们对共产主义幽灵宣誓,但却是在驱除它。共产党、共产国际是那特定的马克思主义幽灵的最终化身和实际在场,也是那幽灵的终结。在历史上,共产主义的幽灵曾经现身,但它并没有真正实现,它仍处于一种幽灵性的状态。
在分析“共产主义的幽灵”时,德里达还通过解读马克思的文本——如《德意志意识形态》,富有识见地阐说了马克思对于“鬼魂”与“幽灵”的区分,以及这一区分的深刻寓意。按照德里达的考辨,如果用“幽灵”来指认共产主义及其实际影响,那么,“鬼魂”则有相反的指代,诸如假共产主义之名的苏联模式的极权主义尤其属于此列。德里达指出,尽管并不能真正消除鬼魂对幽灵的影响,但是,马克思仍然毫不妥协地把那些“倒退着的鬼魂”与“共产主义的前进的幽灵”区分开来。而且,正如在反对共产主义的敌人时所做的那样,马克思对鬼魂发动了一场无情的战争,围剿并力图歼灭那些令人憎恶的鬼魂。因为“至少欧洲政治的整个历史,且至少自马克思以来,皆是同等地受到那鬼魂、其他人的鬼魂恐吓的休戚相关的诸阵营与其自身作为他人的鬼魂的鬼魂之间所进行的一场无情的战争的历史。”⑤(P149)当然,成功围剿那些鬼魂,消除鬼魂对幽灵的影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鬼魂和幽灵一样都会自我“增补”,这种“增补”无法计数,更因为尚未完成的“共产主义”无法连接和弥合时代的“断裂”和“脱节”。德里达由此不仅突出了马克思“为历史号脉”的洞察力和革命性,而且通过揭露“鬼魂”当道现象及其负面效应而展示了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的艰巨性,并重申了马克思的幽灵们之间的异质性以及遗产与继承人之间的异质性。
为此,德里达强调,所谓的遗产继承活动,说到底还是一种选择,而不是具有必然性的全盘接受。德里达提出,“要想继续从马克思主义的精神中汲取灵感,就必须忠实于总是在原则上构成马克思主义而且首要地是构成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激进的批判的东西,那就是一种随时准备进行自我批判的步骤。这种批判在原则上显然是自愿接受它自身的变革、价值重估和自我再阐释的。”⑥(P124)这就是说,马克思主义遗产不是现成摆放在某处的东西,我们作为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人——甚至也可以自封为马克思主义的继承人,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能够理所当然地拥有或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这宗或那宗遗产。进而言之,德里达不过是提醒人们,如何对待马克思主义的遗产,实际上直接制约着我们能否真正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
德里达突出遗产继承是继承人的一种选择活动,强调马克思主义精神的多样性异质性,目的就是要把富有批判品格、致力于“改变世界”的马克思主义与苏联模式下的本体化马克思主义区别开来,将“不止一种精神”的马克思主义从苏联模式自诩为唯一的马克思主义的遮蔽中解放出来。这种选择不是回到马克思主义产生的年代,不是回到马克思或恩格斯留下的经典著作,更不是维护唯一的马克思主义,而是让马克思回到我们的时代,让马克思主义重新与现实相结合,从而获得新的发展可能性。德里达致力于解构本体论化的马克思主义,旨在高扬马克思主义遗产是一种没有弥赛亚的弥赛亚性。
弥赛亚(Messiah)通常被理解为救世主降临。德里达认为,世界上的三大宗教中都有这种弥赛亚的思想。不过,德里达并不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一种救世主的降临。为了阐明这种看似矛盾的说法,我们有必要简要分析弥赛亚与弥赛亚性这两个在德里达语境中完全不同的概念。
“弥赛亚”来源于希伯来文,意为“受膏者”。在圣经旧约中,“弥赛亚”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意为上帝所选立、指派的那个人,他将成为犹太民族的拯救者。德里达认为,在世界各大宗教里都存在这样的“弥赛亚”,就是说某一天将要来临的上帝的使者。对于基督徒,他已经来过,对于犹太人、伊斯兰教徒,他尚未来到过。不管怎样,人们相信他的到来会给人世带来“永久的和平”和“永恒的正义”。每种宗教都有一个特定的“弥赛亚”形象,“弥赛亚”的到来是提前的,可能带来致意,也可能是说话者和处决者。与此相对,“弥赛亚性”则是一个完全的他者、一个陌生人,是经验的普遍形式。“它超越了某一确定的弥赛亚主义,超越了基督教、犹太教或伊斯兰教,而是等待某人的到来。它是一种敞开,面向未来,面向即将来临的人,面向一切存在的未来,它是一种不确定的允诺。”⑦(P97)由此可知,弥赛亚性意味着一种对未来的敞开,等待将要来临的正义,让对来者的期望脱离周边伦理建构的异质性,如此才能打开通向未来的可能性。
德里达强调,这种没有弥赛亚的弥赛亚性只是一种即将来临性。首先,因为它是即将来临,所以能号召一种行动,这就是德里达反复强调马克思的政治指令之真义。其次,它尚未来临,就不可能是对“裂隙”的弥合、对“脱节”的整合、对“增补”的围剿。正是这种在场与不在场、实在性与非实在性、生命与非生命之间的张力性质,才构成了马克思主义这份宝贵的遗产。
把马克思主义遗产的主旨指证为“某种解放的和弥赛亚式的声明”、“某种允诺”,德里达就是要反对和拒绝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主义”化的倾向,特别致力于将马克思主义从苏联模式的本体化马克思主义中解放出来。德里达深信,“只要对马克思的指令保持沉默,不要去译解,而是去行动,使那译解〔阐释〕变成一场‘改变世界’的变革,人民就会乐意接受马克思的返回或返回到马克思。”⑧(P45-46)基于这样的信念,德里达认为,苏联解体不仅不是马克思主义的死亡,相反却使马克思主义获得了新的生命力,马克思的政治指令再次生效,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获得了新的可能性。
我们还可以从德里达解构理论的正面阐发中来把握其对于马克思主义遗产的理解。作为解构理论的著名代表人物,德里达自称“一向忠实于马克思主义的精神”,坚持解构不是使马克思主义复归于某种理论形态或批判的观念或怀疑的姿态,而且希望藉此有助于马克思幽灵的返回,在这个“脱节的时代”让马克思主义帮助人们“驱魔祛邪”。正是这样,德里达提出,“对马克思主义的本体论的解构并不仅仅限于马克思主义文集的一种理论的 -思辨的层面,而是指向把这些文集和全世界的工人运动的机构和策略的最具体的历史联结起来的一切东西。”⑨(P125)所以,德里达坚决与阐释马克思主义的两种对立倾向进行划界:一种是以阿尔都塞为代表的某些马克思主义者对马克思主义所做的“最为警觉的和最为现代的”再阐释,另一种是反马克思主义的把马克思主义确立为“解放的末世学”的阐释。不消说,我们由此无疑更加能够体会到德里达从行动或实践角度来理解马克思主义遗产的意图及其坚定性。
针对德里达的这些理解,我们必得要追问:德里达究竟是维护了马克思主义还是消解了马克思主义?人们对此褒贬不一。有的研究者认为,以福山《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为代表,西方主流意识形态大肆鼓噪“马克思已死”、“西方民主制度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等观点,德里达却能够清醒地反思西方民主政治制度的弊端,非常及时地维护了马克思主义,何况德里达的解构理论与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理论有着内在的同质性。相反的观点则认为,德里达用自己的解构理论消解了马克思主义,使马克思主义丧失了完整的理论体系和实践意义。
之所以出现了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根本原因就在于德里达的确维护了马克思,但他维护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而是陌生的马克思主义,是剥离了特殊政治意义的马克思主义,是具有新的发展可能性的马克思主义。严格说来,《马克思的幽灵》所指向的理论对手有两个:一个是西方主流意识形态,另一个就是以苏联模式为代表的号称继承了马克思主义从而企图独占马克思主义解释权的意识形态。从根本而言,这两种意识形态都是一种霸权,正是德里达借由对马克思主义的继承和重构而力图批判和颠覆的对象。依德里达之见,只有不断解构这种霸权,正义才是可能的,才能实现所谓的“没有弥赛亚的弥赛亚性”。
为了防止或还击他人的质疑,我们能够看到,德里达反复强调自己“继承”马克思主义的合法性。德里达指出,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家本人就要求对自身的变革。“假若我们思考一下马克思、恩格斯本人有关他们自己可能变得过时和他们固有的不可克服的历史性的言论 (例如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88年的再版序言中的论述),就会觉得他们的教训在今天显得尤为紧迫。还有哪位思想家曾以此种明白的方式提出过类似的警告?还有谁曾经要求对他自己的研究主题的结论进行变革?”⑩(P21)不仅如此,德里达在书中两次引用了马克思跟恩格斯提及的“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的史实,藉此不但揭示了马克思主义自身脱节的合法性,更重要的,是指出并非只有马克思主义者才有权利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这样一来,德里达作为一个非马克思主义者,不仅有权利继承马克思主义的遗产,而且有权利如马克思恩格斯自身所要求的那样,对马克思主义进行重构。这就是德里达为自己重构马克思主义提供的合法性证明。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德里达的思想与马克思主义有着相似的精神内核。首先,它们都来源于对霸权话语的批判,亦即对于实际上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的批判。在这一点上,德里达丝毫不掩饰自己是把马克思主义当作理论武器来使用的:“至少当我们提出这样的假设,亦即关于马克思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制度的终结这一主题的教条在今天乃是一种有倾向性的‘占统治地位的话语’时,显而易见,我们仍然是在用马克思主义的语码而说话。”⑪(P79)其次,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其目的和核心在于呼吁改造世界的行动;德里达的解构主义也不是一种虚无主义,而是有明确的责任承当,如呼唤“正义”的责任。不过,若从实际结果来看,他们两人思想皆具有未完成性的特质。这种未完成性,不是没有现实牵扯和关联的幻想,而是当下就已开展的即将到来。德里达所倡扬的“没有弥赛亚的弥赛亚性”是这样,马克思和恩格斯所论证的共产主义也是如此。流俗之见通常依循乌托邦情结来阅读或审视《德意志意识形态》对于“共产主义社会”的那段著名描述,往往忽略紧随其后的一段更为严肃更加要紧的论述,即“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⑫(P87)这段话毋庸置疑拒绝了共产主义已经到来的幻想,同时也无可辩驳地宣布,共产主义正是基于“现有的前提”而开展的“现实的运动”,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换言之,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视野中,共产主义具有即将到来的性质。
综上所述,德里达并没有消解马克思主义,因为他与马克思主义本身的精神内核是一致的,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只是一种策略,即用“脱节”、“裂隙”等概念打开马克思主义的新的可能性。基于对“正义”的永恒追求,德里达义无反顾地消解苏联模式的马克思主义和以福山为代表的霸权话语。这是德里达借由解构方法所要真正消解的东西,也是其面对马克思主义遗产所要继承的东西。同时,德里达又不是单纯地向传统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靠拢,而是保持自身作为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幽灵而与传统马克思主义的异质性。所以,德里达对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问题的思考、划界和探讨,不仅在基本原则上坚持了解构理论的一贯性,而且非常清醒地弥补了解构主义自身的那种虚无化倾向。这对我们合理理解解构主义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同时也有助于我们认识和把握马克思主义及其当代意义。
从继承马克思主义遗产出发,德里达重申马克思主义的政治指令,致力于恢复马克思主义的活力,藉此摆脱僵化的苏联模式的束缚,回击“马克思已死”的霸权话语。在坚持理论原则的一贯性和坚定性的基础上,德里达通过解构方法,令人信服地标明:第一,马克思主义是行动的指令,它不能被中立化为单纯的理论形态或成为一种虚假的意识形态,更不是日常遵循的律令,而是一种变革的号召,这才是它的力量所在。第二,马克思主义是社会变革的指令,因为马克思主义看到了社会的“脱节”和“断裂”,只要“共产主义”没有实现,这种清醒就应该被保持下去。第三,“共产主义”远没有降临,所以对降临的预言不能带来权力。
德里达的思考可以帮助我们坚定马克思主义的信念。德里达多次重申,马克思主义不是对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预言,也不是可以现成照搬照用的灵验方法。马克思主义最为重要的从而永远不会过时的,恰恰就是马克思主义自身变革的精神。正是这样,马克思主义能够经历不同时期的考验而与时俱进,经久弥新。马克思主义在自身的发展中,尽管时不时被某种意识形态所利用,但总是能够褪去沉重的意识形态外壳,恢复其批判和变革的精神。这种精神正是当今全球化时代健康运行所不可缺少的,我们应当对此充满信心,进而推动马克思主义为当代人疗治精神创伤,为当代社会“驱魔祛邪”。
[注释 ]
①②③④⑤⑥⑧⑨⑩ ⑪德里达:《马克思的幽灵》,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⑦德里达:《德里达中国演讲录》,杜小真,张宁主编,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年版。
⑫《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 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B01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8353(2011)04-0061-05
苏娅,女,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博士生。
[责任编辑:杨晓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