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志军
职教研究为何是无用的
臧志军
数年前,曾有一个外国人在中国的杂志上质问:中国的教育研究重要吗?对这个问题,应者寥寥,或许我们认为他在呓语,不值一答,或许他真的戳到了我们的痛处,无从回答。其实,如果把题目改成“中国的教育研究有用吗”可能更符合他的原意,尽管更为尖锐。沿着他的思路,我也想问一个问题:职业教育研究有用吗?
说到用处,总是有个对象问题的。对于那些在学校或研究机构中的研究者个人来说,职教研究应该是有用的吧,因为从其中他们可以获得奖金、学位、职称,但同时,人们又分明能感受到这些研究者的无奈、彷徨与挫折感,他们时常会怀疑自己所做的工作的意义,思考这些所谓的研究成果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作用。只是在当前的情势下,这个问题还没有被放上台面,或者说职教界还没有勇气面对它,但我们不可能总是假装这个问题不存在。
职教研究早已脱离职业教育实践,因此对实践是无用的。职教研究曾经产生过许多独特的命题:校企合作、工学交替、任务引领、双师型教师……但仔细想想,这些命题中有多少是真正通过对职业教育的研究获得的,又有多少是通过对职业教育研究的研究获得的?一般来讲,所谓的职教理论的产生路径大致是继承自前辈先贤(或政治家)或是直接引自国外发达地区的经验和研究,真正产生自活生生的职业教育实践的理论少之又少。职教研究背离职业教育现实的这一事实决定了它在解释职教实践时的苍白无力和在预测职教发展时的如算命先生般的不确定性。
但职教研究确实也发展了一种指导实践的能力,那是通过研究与权力结姻,让研究成果获得对实践的霸权地位。近年来的高职高专评估、示范校评比等活动中无不体现了这种霸权的威力,研究成果被幻化成行政部门评价学校的指标,成为职业院校不可违背的天条。这些脱离实际但又被强行推广的研究成果真地能促进职业教育的发展吗?
职教研究尚未找到属于自己的理论创新原动力,因此对理论建构是无用的。翻看十几、二十年前的职教研究论文,会发现那些话题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是语言表达,也许可以套用胡适的那句话:职教研究也是一个可让人任意打扮的小姑娘,衣服换了一套又一套,可姑娘还是那个姑娘。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革命式的新衣服已经没有了,至多只是颜色、大小的不同。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职业技术教育学还没有确立自己的研究方法和基本的理论约定,人们只能不断尝试。所以,不难发现职教研究中只有问题是属于职业教育的,但研究方法与理论框架都是其它学科的。核心研究方法与理论框架的缺失使职教研究只能在原地打转,很难获得理论上的重大突破。
职教研究已成为证明当权者决策合法性的工具,因此对决策是无用的。这个论断看起来自相矛盾,但事实就是这样。当权者希望的是有人证明他的正确,而不是有人干预他的决策,因此,职教研究只能成为当权者的舞女,随着权力的脚步而行动,而不能告诉权力如何行动。一个例子是,每当教育部门出了新的文件或新的指示,职教研究界总会出现一批为之鼓吹的成果;另一个例子是,有官员曾对研究者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们只要说明白是怎么回事,至于如何改革少谈一点就行了。在一定程度上,这些当权者都是反智主义者,职教研究当然是无用的。
也许又会有人说我太偏激或太悲观,其实不是。这篇文章是受到丹尼尔·科顿姆的启发,他写了一本题为《教育为何是无用的》的小书。但诡的是,他一边大喊教育无用,一边又把这本书献给了他的学生。所以他并不是真正的反教育主义者,他接受师—生这种结构,只是不接受这种结构的现代形态。同样,我也不认为职教研究真的没有用处,只是当下的职教研究所能发挥的作用不大。
职教研究今天遇到的困境在很大问题上源自它的出发点。三十年前,职业教育刚恢复地位的时候,人们对于怎样开展职业教育一无所知,急需一批人从战略高度研究职业教育发展的体系、格局等重大问题,告诉决策者和执行者如何去做。但三十年过去了,职教研究仍然在讨论这些重大问题,仍然试图充当教师爷的角色,告诉人们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如果不信,可以去看当下的职教研究成果,大半与职教政策相关(要么直接研究政策,要么在研究中提出政策建议),真正与教师、学生的工作学习生活相关的研究少之又少。当职业教育喊出内涵发展的口号时,就是在放弃宏大叙事,职教研究似乎并未能体察到这种变化,仍然沉浸在“自娱自乐”的欢愉中。在我的设想里,职教研究应该回归教育研究的本职,重新把人(教师、学生等)放回视野的中心,告诉世人在职业教育过程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以及将会发生什么。至于职教政策等宏大问题,就留给政策研究人员去做吧,他们比我们专业许多(或者从职教研究队伍里专门分化出政策研究者,两支队伍分别走向专业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