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沛霖口述 王德禄整理
见证历史
罗沛霖:党派我去留学,我要对得起党
罗沛霖口述 王德禄整理
罗沛霖 (1913~):天津人。1935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抗日战争时期曾在延安任通信工程师。1948年至1950年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学习,1952被授予博士学位。1950年回国,曾任二机部副总工程师、四机部科技司副司长。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和中国工程院院士。
王德禄:我们想了解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您去美国之前,在国内的情况;二是您在美国期间的情况;三是您回国以后的情况。
罗沛霖:1913年,我出生于天津,6岁那年去北京上小学。当时,军阀混战,天下大乱。1924年,我回到天津,就读于南开中学。高中毕业后,我报考了上海交通大学。当时,我的数学考得不好,但是物理考得很好,据说考了100分。我最终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
在大学期间,到了三四年级我们才分专业方向。当时我面临选择,是学电信专业还是学电机专业?我觉得自己已经懂得不少电信方面的知识了,所以选择了电机专业。不过最终我还是从事了电信这一行。那时候,能在上海交通大学读书就等于找到了铁饭碗,铁道部负责给相关专业的毕业生分配工作,我被分配到南口机场,搞机械工程。可是,当时我想从事电信方面的工作,就通过上海交大同学的关系,去了广西。白崇禧的第四军团在南宁办了一个无线电工厂,我就去广西南宁无线电工厂工作。当时我也知道一些革命的事情。
我与钱学森①钱学森 (1911~2009)杭州人。1934年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机械工程系。1935年赴美留学。1936年获麻省理工学院航空工程硕士学位。1939年获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博士学位。1955年回国。曾任中国科学院力学所所长、七机部副部长、国防部第五研究院院长、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关系很好,读大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钱学森比我早一级,他的几个同班同学与我是南开中学的同学。当时钱学森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当时有几个人商量着一起退团。1934年,钱学森临近毕业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这句话到现在我还记得。他说:“革命能坚持下去的就坚持,不能坚持下去的就退团。现在这个时候,读书不能救国,不搞政治和革命是没有出路的。”当时有个同学也要退团,理由是要去做研究。我认为他退团不应该是这个理由,而是他不想再坚持革命了。
我是听了钱学森的话才接近中国共产党的。1935年,我毕业于上海交大电机系。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侵略者强行占领了东北,建立伪“满洲国”,并不断挑衅、蚕食我国的华北地区。国民党采取“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坚决不抵抗。那时候,我听说李宗仁、白崇禧在广西的统治还是励精图治的。我抱着一线希望,毅然离开在燕大读书的未婚妻杨敏如,去了广西。我在第四军团无线电厂担任电子工程师,在那里干了半年多。那时候我的待遇很好。第二次湘桂战争即将开始,派系斗争非常激烈,国民党军队“围剿”共产党的根据地。后来我离开广西,去了上海中国无线电业公司。当时我参加了大型无线电发射机的设计研制工作,在上海工作了一年多。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整个上海的氛围比较紧张,抗战的气氛逐渐显现出来。八一三淞沪会战以后,上海受了很大影响,我所在的工厂从上海迁到武汉,我就跟着去了武汉。后来,工厂又要迁到四川重庆,我没跟着去。那时候,有几个比我晚两三届的同学,如周建南①周建南 (1917~1995)江苏宜兴人。曾任一机部副部长、机械科研院院长、机械工业部部长。、孙友余②孙友余 (1915~1998)安徽寿县人。历任纺织工业部处长、二机部副局长、一机部副部长。、杨景山 (音)等,还差一年大学毕业。他们经常与我通信,在信中告诉我,他们想去延安。后来他们在武汉办事处,与董必武见了面。他们凭着那股爱国热情,决定投奔延安,参加革命。当时国民党打了败仗,而八路军节节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我对共产党取得政权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当时我的未婚妻在北京,我想,谁能打回北京,我就跟着谁走。所以,我也打算奔赴延安。我所认识的上海交大同学共有5人去了延安,他们是集中走的,我是自己去的。杨景山比我晚两届,与我最熟悉,最终由于他在上海生病了,没去成延安。
我先到了西安,原本打算找南开中学的校长帮我介绍一下,可是他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就给八路军西安办事处写了一封自我推荐信,介绍了我在无线电技术方面的专长。好像当时林伯渠是中共中央在西安的代表,他要亲自接见我。恰巧李强③李强 (1905~1996)原名曾培洪。江苏常熟人。1931年在苏联邮电部通信科学院学习和教学,1938年回国,曾任对外贸易部部长。中科院院士。从苏联回来,路过西安。李强是上世纪20年代参加革命的,在苏联原本是土木工程师,之后改学电信,并且在电信方面很有成就。林伯渠把我写的信拿给李强看,征求李强的意见。李强对林伯渠说:这个人 (指罗沛霖)搞电信有些经验,对我们有用,把他留下。
1938年,我到了延安,在中共中央军委第三局工作。军委第三局是管通信的,王诤④王诤 (1909~1978)江苏常州人。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从事无线电通信。1949年后,任中共中央军委电信总局局长、邮电部党组书记、国家电信工业局局长、四机部部长等。担任局长。军委第三局决定在延安创建通信材料厂,尝试批量生产电台。这是边区第一个通信器材厂。我以前接触过通信方面的工作,有些经验,王铮让我参与了这项工作。我很快投入到工作中,担任工程师,主持技术和生产。那一年,我和同事们用猪油代替润滑油、用木头做绝缘材料制作的手工电台,全部被送到了抗日前线。
我在延安很受优待,我的津贴是朱德总司令的4倍,他每月津贴是5块钱,我的是20块钱。尽管我在别的地方比在延安拿的津贴更多,一个月是100多块,但是在我们这个系统,作为技术人员,我的津贴算是最高的了。延安的生活很艰苦,天天吃小米,睡土炕。我还好,大多时候都睡在木板床上。
1939年,胡宗南在延安南边活动,宁夏那边是马奎,日本人曾经驻扎在黄河东岸,延安局势紧张,面临着三面敌人夹攻,很危险。此时,延安的城门已弃掉了一半,延安军民随时准备迎战。由于延安人员太多,并且处于离散状态,中央决定缩编,一部分人留在前线,一部分人调往重庆。因为我以前在白崇禧的第四军团的无线电厂工作过,中共党组织请中共在广西的组织调查我的情况。恰巧广西当时出了一个托派、叛徒、汉奸,叫王公度。广西党组织给延安回复了一个电报。电报说,罗沛霖既然在广西呆过,你们要了解一下他与那个汉奸有没有关系。在广西的人不去了解情况,让延安的党组织了解。这等于是给中央组织部门出了一个难题。那个时候,王诤派人跟我说,尽管我们觉得你没有问题,与那个汉奸没关系,可是我们收到这样一个电报,怎么办呢?没办法,我们只好让你离开延安了。所以王铮把我派到了重庆。
当时重庆的地下党组织按照周恩来的指示,正在筹建青年科学技术人员协进会 (简称青科协)。我们租房子、募款、开公司,忙得不亦乐乎。周建南、孙友余和我三个人住在一起。当初办企业的资金,大部分是我从未来岳母那里筹集来的。关于这段历史,后来专门有人写了文章。我们的上级领导是徐冰,时任周恩来总理的秘书。徐冰做统战工作,派人支持章乃器①章乃器 (1897~1977)浙江青田人,救国会“七君子”之一。1949年被任命为政务院政务委员,1952年任粮食部长。1957年被打成“右派”。搞企业,我被派到了章乃器手下工作。章乃器是“七君子”之一。章乃器创建的公司是上川实业公司,由上海银行出资,在四川成立的,章乃器任总经理。可以说,那个时候,我一方面参与办企业的事情,另一方面在章乃器那里搞技术工作。
不久,皖南事变发生了,青科协引起了国民党的注意,我也受到特务的监视。为了掩蔽,1941年2月16日,我和杨敏如在重庆举行了婚礼。那是一场特殊的婚礼,是我们俩与她的哥哥、嫂子四个人一起举行的,英文叫“double wedding”。杨敏如的哥哥叫杨宪益②杨宪益 (1915~2009)祖籍安徽盱眙,生于天津。1934年天津英国教会学校毕业,后到牛津大学莫顿学院研究古希腊、法国及英国文学。1940年回国,在重庆大学、贵阳师范学院、成都光华大学任教授。1953年调任北京外文出版社翻译专家,曾与夫人戴乃迭 (英籍中国文化学者)合作翻译全本的《红楼梦》和《儒林外史》等多部中国历史名著,在国外产生了广泛影响。,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嫂子叫戴乃迭③戴乃迭 (1919~1999))女,英国人,英文名字是Gladys Yang,生于北京,杨宪益的夫人。1937年考入牛津大学攻读法国文学。1940年回到中国。在以后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夫妻联袂将中国文学作品译成英文,从先秦散文到《红楼梦》,达百余种。“文化大革命”中遭遇4年牢狱之灾。,是个英国人。当时有很多人到场祝贺,当然不乏一些中共地下工作者。张伯苓④张伯苓 (1876~1951)原名寿春,天津人。1917年秋赴美国研究教育学,回国筹办南开大学,形成了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完整的南开教育体系。是我们俩的证婚人。张伯苓是南开中学的校长,我爸爸跟他认识。我是从天津南开中学毕业的,杨敏如是重庆南开中学的老师。所以我们跟张伯苓非常熟悉。
皖南事变后,我去了中国兴业公司的电信厂,在那里工作了一年,又转入中央无线电器材厂……这期间我一直在重庆工作,1947年我才回到天津。那时候党组织通知我,全国解放指日可待了,我们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人才,你在技术方面具备一定的能力,党组织决定派你出国,开开眼界,能实习就实习,能入学拿个学位也行。
钱学森建议我去美国留学,并为我写了推荐信。因为我以前在国外发表了一些科研论文,加上钱学森的推荐,美国加州理工学院同意接收我。如果仅凭考试成绩,我考不过别人。这样中国共产党资助我几百美元,1948年秋天我去了美国,当时我已经35岁了。去美国之前,国内政局很乱,国民党开始乱抓人,有人告密说我是共产党,这件事加快了我赴美的进程。
王德禄:请您讲一讲在美国的经历?
罗沛霖:我到了加州理工学院,学院同意我不用念硕士,直接读博士。因为我在上海交大本科所学的课程比较多,很多加州理工学院的课都学过,他们也认可,所以他们安排我搞电机方面的研究工作。后来,我在电机理论上有所创新,作出了一些贡献。那时我觉得是党组织派我出来留学的,不能浪费时间,如果浪费了时间对不起党组织,所以我打算在两年之内把博士读完。
朝鲜战争爆发后,中美关系比较紧张,我开始准备回国。我向指导我的电机教授提出,提前进行答辩。这个电机教授是美国电工学会的理事长,当年在美国搞高压绝缘与电机方面很有成就和影响。美国第一个超高压变压器就是他做的。他劝我说,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你在美国的待遇比回国要好,咱们系里给你最高的奖金,又给你安排工作,奖金和工资加在一起一年有2000多美金,你何必回去呢?我说,不行啊!战火烧到我的家门口了,我能不回家吗?!我还跟他说,无论我能不能拿到博士学位,我都要回国。他认为我完全够资格拿博士学位,还说,你就拿这个科研成果作为学位论文吧。按照加州理工学院的规定,要在校注册27个月才能拿到博士学位,我在校注册了22个月就把学分修完了。根据我的情况,他免除了我剩下的5个月学习时间。我匆匆忙忙参加了答辩。答辩会当然是那个教授当主任委员了,他曾经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在我回国之后,1952年,学校给我颁发了博士学位。
王德禄:您在美国参加留美科协了吗?
罗沛霖:我在美国西部参加了留美科协。留美科协有一个成员叫金荫昌①金荫昌 (1915~2007)安徽安庆人。1937年获燕京大学生物系学士学位,1940年获硕士学位。1946年入美国加州大学医学院,1949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50年回国,历任协和医学院教授、中国医科院药物所及基础医学所药理研究室主任、首都医科大学药理学室主任等。,在旧金山。留美科协在旧金山搞活动比较多,洛杉矶学生比较少,科协的活动不多。有一次,金荫昌来洛杉矶找我,刚好那天我有事不在,没有见到。金荫昌临走前让别的同学给我捎了一个口信,让我回来后与他联络。因为平时都是我在洛杉矶组织同学读报,像《洛杉矶日报》、《纽约日报》等。当时我与国内党组织有联系,党组织并没有告诉我留美科协的事情。我想,既然我在洛杉矶,就有责任替党组织做一些事情。后来,我在加州理工学院创办了留美科协分会。
南加州 (即洛杉矶地区)有三个比较有名的大学,最有名的是加州理工学院,其次是洛杉矶加州大学 (UCLA),第三个是南加州大学(USC)。这几个学校都有中国留学生。南加州大学学生少一点,每次都要到加州理工学院参加活动,因三个学校相距很远,三个负责人就采取轮流坐庄的办法。我们的活动比较活跃,留美科协的侯祥麟②侯祥麟 (1912~2008)广东汕头人。1935年毕业于燕京大学化学系。1945年赴美国卡内基理工学院学习,1949年获博士学位。1950年回国。历任清华大学教授,中科院大连石油研究所研究员,石油科学研究院院长、石油部副部长。两院院士。等人回国路过洛杉矶时,都是我们接待的。
王德禄:您是1948年由中国共产党资助留美的,您能把这个情况介绍一下吗?
罗沛霖:中共党组织派孙友余来找我,让我想办法去美国留学。因为中国共产党看到解放战争胜利在即,而即将开始的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人才。当时孙友余搞地下工作,我就是通过他与党组织取得联系的。那时候党组织已经派了几个人出国。
像我这样,中共党组织资助出国的,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我认识的有张大奇③张大奇 (1913~2009)山东黄县人。1935年毕业于上海交大电机械系。1944赴美留学,1945年获密西根大学硕士学位。1949年回国。曾任东北电工局总工程师,一机部第八设计院院长、情报所所长。,他也是30年代的共青团员,也是通过我们与党联系上了。张大奇在重庆考取了国民党的自费留学,有资格买官价外汇。中共给他资金,他买了外汇。张大奇比我小两岁,搞电机的,他后来做了一机部第八设计院院长。那时候他搞机械和做情报,回到北京后做机械情报所所长。
王天眷④王天眷 (1912~1989)浙江黄岩人,辛亥革命烈士王卓之子。1938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1936年赴美留学,1948年获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物理学硕士。1953年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1960年经苏联回国,任中科院武汉物理所研究员、所长。也是中共党组织派去的。王天眷曾经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要成为一个学者。当时王天眷也是中共党员,在九一八事变时,因积极参加学生抗日活动,学校把他开除了。当时开除了4个人,我只记得他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上海交大的!王天眷被开除后,到了清华大学。
那时候,在重庆的中共党组织有两个系统,一个是南方局系统,另一个是重庆地方系统。南方局系统中的人员彼此都了解,而重庆地方系统是单线联系,彼此不了解,像小说《红岩》里讲的情况一样。后来重庆党组织被破坏得相当厉害。“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他们审问我,重庆党组织被破坏了,你是怎么混下来的?我说,我根本不属于重庆党组织,我是南方局系统的。他们说,你们系统也有叛徒。我说,反正我们这几个人中没有叛徒,如果有人成了叛徒,我不会不知道的。我是在1940年申请入党的。在延安党组织一直保留着我的档案。直到1982年才给我解决党龄问题。
王德禄:您从美国离开的时候遇到麻烦了吗?
罗沛霖:当时的情况是,香港不允许中国留学生过境,不给办理过路签证。香港当局的理由是,香港人太多了。当时从美国到中国上海的轮船已经停航了,回中国十分麻烦。有的学生乘坐其他国家的货船,兜了一个大圈子,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中国。当然也有人在香港有亲戚或者别的关系,可以拿到香港签证。我们在波士顿的同学,找了美国轮船公司,责问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坐船回国。正在这时,加拿大的太平洋运输公司跑来了,让我们中国留学生先坐飞机到加拿大,再从加拿大坐船到香港。这样一来,美国政府急了,在议会开会时,两个参议员质问,为什么有生意让加拿大做,不让自己国家公司做?后来,香港开放了,允许中国留学生过境回国,从此以后,中国留学生开始搭船回国,每一班轮船都有很多人。我没有拿到学位证的时候,已经动员了几个同学回国,像庄逢甘①庄逢甘 (1925~)江苏常州人。1946年毕业于交通大学航空工程系,1947年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攻读航空工程,先后获硕士博士学位。1950年回国,历任中科院数学所副研究员,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教授,航天工业部总工程师和第一、第三研究院副院长等。中科院院士。、郑哲敏②郑哲敏 (1924~)原籍浙江鄞县,生于济南。1947年毕业于清华大学。1948年赴美留学,1949年、1952年分别获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硕士、博士学位。1955年回国,曾任中科院力学所所长。两院院士。。郑哲敏当时没有回来,1955年才回来。
当时美国政府已经开始迫害钱学森了,隔两个星期联邦调查局的人就要找他调查一次。钱学森知道我在哪里,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我曾读到《工人日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讲钱学森回国的事情,有几个地方写得不准确:一是钱学森从上海交大毕业后,考取了清华大学的公费留学生去美国了;二是钱学森出国前不是研究生;三是1947年钱学森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做教授,1949年夏季他回到加州理工学院。钱学森回到加州以后,我几乎每个星期六都是在他家度过的。钱学森遭到美国政府的迫害后,跟我商量该怎么办?我也拿不出主意。那时候,美国政府不但不禁止中国留学生回国,还给提供路费,甚至遣送回国。钱学森受迫害以后,我知道会牵连到我,所以我急忙离开了美国。
我去买船票的时候,票已经卖完了。美国轮船公司想做生意,他们让我先坐飞机到夏威夷,在那里上船。因为有一客人要在夏威夷上岸,让我补那个人的空位。当时我急着要离开美国,走晚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我急忙买了机票飞到夏威夷,在那里等了三四天才上船。船上的中国学生看到我,感觉很奇怪,怎么突然从夏威夷上来一个中国人?我们这条船一共只有34个中国留学生。我们是第一批乘坐总统轮船公司的船回国的中国留学生,如果我坐下一批船,可能我也会被美国政府扣留了。罗时钧③罗时钧 (1923~)江西省南昌人。1941年毕业于中央大学航空工程系。1947年考入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航空工程系,1948年获硕士学位,1950年获加州理工学院航空系数学哲学博士学位。1951年回国,在中科院数学所任职,1952年调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1970年并入西北工业大学,曾任西北工大副校长。实际上是代我受难的,当船到日本时他被扣留了,船到菲律宾后,美军又抓了一个中国留学生上岸,他们了解情况后发现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又将人放了回来。那次美国人肯定是要找我的,当时每个星期都到钱学森家的只有我,没有别人。我们回国的旅费是美国政府提供的,美国把我们遣送回国了,我们的旅费是轮船公司找美国政府结账的。
王德禄:您回国以后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
罗沛霖:我是党组织派出去的,得通过党组织回来。我原来的上级是王诤,我在延安的时候同王诤关系很好,我们经常保持联系。我出国以后,中共南方局将我的情况向他汇报。新中国成立后,徐冰曾任北京市副市长,搞统战工作。回到北京,我没找到徐冰,就去找王铮了。后来与我谈工作安排的是张灵 (音)。我被分配到正在组建中的电信工业局,任技术处长。工业部门像我这样拿到博士学位的人很少,我与科学院、科委、大专院校、经委技术局以及科委技术局联系很多,长期从事科技管理方面的工作,所以我在科学界的人脉很广。
我回国后做了一些工作。第一项工作是,我研制了抗美援朝用的无线电台。当时国内用的是加拿大生产的美国零件改装的电台,它不符合我们的要求,需要重新改装。设计和改装工作都是在我以前工作过的天津712厂进行的。为了完成这项工作,我用了很多以前的小创造和小发明。第二项工作是,派我到民主德国建立一个联络电台。本来我们要创建一个自己的电台,民主德国当时跟我们关系比较好,我们就租用民主德国的电台,民主德国的电台完全有能力保障我们的需要。第三项工作是,到民主德国考察,回国后建立无线电工厂。
王诤当时想要开办三个技术工厂,一个是电子厂,一个是原件厂,还有一个是交换机厂。我们向苏联寻求援助。苏联方面说,我们的无线电原件都要靠民主德国的帮助,你们还是直接找民主德国吧。实际上,民主德国在这方面的水平更高。所以这个项目转到了民主德国,让我负责这项工作。为了这件事,我参观了民主德国的几十个工厂。回来以后,我们内部却认为苏联的技术比较先进,民主德国的比较落后。历尽千辛万苦,1956年一个大型的无线电厂在中国建成了,上级派我到那个厂,后来由张家口市管工业的副市长李贯英①李贯英 (1895—1971)蔡元培的学生,河北怀安人。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国立山西大学外文系主任、张家口市副市长。担任厂长。
要说我有什么贡献,就是1956年参与了《1956—1967年科学技术发展远景规划纲要》的制定。当时,国务院成立了科学规划委员会,并邀请近百名苏联专家,帮着我们搞科学规划。这就要求我们的人与苏联专家配合,我开始主要是做与苏联专家配合的工作,并且是专职的。规划纲要提出13个方面、57项国家重要的科学技术任务,并确定12个带有关键意义的重点项目或课题。对某些特别重要而在我国却比较薄弱的环节,采取紧急措施。当时有四大紧急措施,除了电子学,还有半导体、自动化和计算机。电子学组的组长是王士光②王士光 (1915~2003)原名王光杰。天津人,王光美的四哥。清华无线电系肄业。1949年后,任军委通信兵部电信工业管理局副局长,四机部副部长,电子工业部总工程师。,副组长有四个,孟昭英③孟昭英 (1906~1995)河北乐亭县人。1928年毕业于燕京大学,1931年获得清华大学硕士学位。1933年赴美留学,1936年获加州理工学院博士学位。同年回国,任教燕京大学、清华大学。1943年再度赴美做科研和教学,1947年回国,任清华大学物理系和无线电系教授。1957年被划为右派,1979年获改正。中科院院士。、马大猷④马大猷 (1915~)广东潮阳人。1936年毕业于北京大学。1939年、1940年分别获得美国哈佛大学硕士、哲学博士学位。1940年起先后在国立清华大学、西南联大、中科院声学所等任职。中科院院士。、钱文极⑤钱文极 (1916—2006)原名钱景伊,江苏太仓人。同济大学肄业。1938年到延安,从事通信器材装配。1949年后,历任通信部电子科学技术研究院副院长,国防部五院二分院副院长,四机部通信工程研究院院长,国务院电子计算机工业总局副局长,1980年负责创建了北京信息工业学院。和我。
关于超声波。“大跃进”期间科学院提出要研究超声波,要搞细化、搞任务。这个时候组织上让我参与这项工作。实际上我在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同时也有雷达专家参加这方面的工作。
关于信息工程。我负责讲课,因为信息论实际上就是关于通信的比例问题,我专门学过这方面的知识。大家对信息论的许多基本原理很感兴趣,因为我有统一数学的基础,再加上我对雷达方面的文献掌握得比较快,所以也参与了这项工作。雷达方面真正的总设计师是张石真 (音)。
(责任编辑 高远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