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陶瓷设计艺术的观念

2011-02-16 19:47邱元红洪超
中国陶瓷工业 2011年1期
关键词:莫里斯手工艺陶瓷

邱元红 洪超

(景德镇陶瓷学院,江西景德镇333001)

中国现代陶瓷设计艺术与实际生活已相去甚远。一方面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真正喜爱的器物,以致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另一方面,陶瓷生产者仍然按照以往的模式生产着人们并非实际需要的东西。这种生产与消费愿望的不一致性,在莫里斯[1]看来是由于“几乎所有的货物是在与其使用者的生活相隔离的状态下被生产出来的”,他在其名作《手工艺的复兴》中论述道:“市场假定了某种商品是有需求的,于是它便生产该商品,但是其种类和质量仅仅是以一种非常粗俗的流行样式来适应公众的需求,这是因为公众的需求被从属于作为市场操纵者的资本家的趣味,他们使得公众在日常购物只能选择不称心的物品,其结果是在这一趋势下,个性独特的商品沦为虚伪的赝品,循规蹈矩的人们只能事与愿违地、倦怠无聊地虚度年华,或者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让自己的愿望自生自灭。”[2]对此,他主张“艺术家与手工艺人的合作以实现改良日用品的目的”。莫里斯的这一设计观点,正是中国当前陶瓷设计艺术所要面对的问题。

不少设计者想当然地认为,陶瓷设计,尤其是实用陶瓷设计,无外乎是在传统的造型上加加减减,或在装饰纹样上翻新,而对现代家庭的构成状况和生活习俗的变化则缺少应有的敏感。这造成了预测市场的调查严重失准,以致给人以“市场疲软”的假象。事实上,只要稍作留心,人们不难发现,如今充斥市场的被列为“非环保型”的塑料制品越来越精致,种类繁多,色彩甜润,已成为现代家庭中不可或缺的物品。再划去玻璃制品、不锈钢制品、竹木制品,及各种说不上名称的材料制品,留给陶瓷制品的空间已所剩无多。然而,既便在这有限的空间里,高档一些的商场陈设的多为国外和港台企业开发制作的产品。它们的价格一般要高出国内同类产品好几倍,设计虽不复杂,却挺别致,有很强的现代感。这种状况表明,国内陶瓷行业已不仅仅是落后于域外行业,而是相差甚远。究其根源,主要有两个方面:

第一,人们仍未能走出长期以来对“功能主义”曲解的阴影。既便是时下,“功能至上”仍然是设计行业津津乐道的专业术语。然而,孰不知如果没有吸引人的外形设计,再强大的功能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发生?实际上,当人们把想要设计的“类别”确定下来的一瞬间,已是对其“功能”的肯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一味地只强调“功能”可以被看作是设计者为其设计与审美的缺陷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这与清·李渔《闲情偶记》所说是一个道理:“凡人止好富丽者,非好富丽,因其不能创意标新,舍富丽无所见长,只得以此塞责。”《居室部·房舍第一》)“功能”与“美观”其实并不矛盾,它们之间的关系也并不繁杂,正如“温饱”与“小康”一样。在“温饱”阶段,什么五谷杂粮、粗茶淡饭,填饱肚皮已是心满意足;而“小康”阶段则大有不同,对食物不仅要求色、香、味俱全,还要讲究营养搭配,甚至对饮食环境也比较注重。这种情况下还用得着整日地喊着要“温饱”吗?同样地,在物质匮乏时期,因为可代替的物品太少,所以,对物品的要求是只要能够“物有所用”也就可以了。虽然先人造物对“美观”的要求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对“功能”的追求一直是其最主要的目的;随着社会物质的日益丰富,可相互取代的物品层出不穷,人们的目光也由“物质”转向“精神”,开始注重个人的情感,对物品的要求从“功能”上升到“美观”也是必然的。

如今,包豪斯的“艺术与技术的统一”已喊了近一个世纪了,国内陶瓷设计领域不仅没能作进一步地发挥,“艺术”甚至连与“功能”平分秋色的地位也不易达到。张道一先生在谈到“功能”与“美观”的关系时有着精辟的论述:“艺术设计的目的怎么能抛开‘功能’不管呢?然而功能的发挥是有极限的。所谓‘物尽其用’、‘物以致用’,也就达到了目的。一条裤子两条腿,一个杯子能盛水,只要合于用,用的方便,并没有什么奥妙。中

注释:[1]威廉·莫里斯(1834-1896),19世纪英国著名设计家、诗人、思想家与社会活动家,“英国艺术与手工艺运动”的倡导者,其被后人尊为“现代设计的先驱”。

[2]威廉·莫里斯,《手工艺的复兴》,《设计艺术经典论著选读》第160页,奚传绩编,东南大学出版社,2002.9.外古今的设计千千万万,同类物品层出不穷,决不是单纯为了功能的发挥,其变化的多样主要取决于不同的情趣与审美,成为人的一种追求,是对于物质兼精神的双重追求,而且从人类文明发展的历程来看,这种追求永也不会停止,永也不会衰竭。”[3]

第二,脱离生活现实,没能以人们的实际需要为参照。时至今日,仍然有不少人做着工业化大生产的梦。然而,日用陶瓷的工业大生产正日益与人们的生活实际相背离,它如人们所形容的那样“冷冰冰地”、“毫无感情地”把人们丢向庸俗而不加理会。“雷同”现已被视作审美的天敌之一。一件靓装,少数几个人穿,惹人艳羡;穿的人多了,则俗不可耐。以前人强调“共性”,以“共有”为荣,这才有了解放之初的“兰灰时代”;现代人注重“个性”,以“同有”为耻,所以,名牌产品不仅强调“专卖”,还常常要“限量发行”。“早在1960年,荷兰一位文化评论家康斯坦特尼乌文许斯就曾预言:有朝一日我们都会成为设计师。他说,置身在一个任何东西都雷同的世界里,我们会感到技术令我们与环境隔绝,这将促使我们不断地重新设计身边的空间,以便重新获得生活的乐趣。”[4]

现代家庭中几世同堂的情形几乎没有了,年轻人既便是没成家也会追求个人的空间,偶尔的亲戚之间的往来也是“快餐式”的。所以,以前的在开饭之前“八仙桌”上已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了碗、筷、勺的生活景象是难得一见了,那时的餐具不仅式样上比较统一,有了破损还要找锔瓷的人用“锯子”锔上,不能补的也要买回同一款式与花色的配上。如今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哪怕只有两三个人吃饭,所用碗盘也可能是不同的,个人喜好的不同使得人们在有意无意中做出了选择,有时可能是在闲逛时看到一个自己喜欢的碗,就买回去替换了原来的。所以,现在的碗很难等到破损了才“退役”。然而,国内市场上却仍然大量投放几十、乃至上百头的系列餐具,其中多数配件可能永远也派不上用场,现代人谁又愿意用有限的空间去储存用不上的东西呢?而且市场上的日用瓷看起来似乎颇为丰富,实际上留给人们挑选的余地并不大。茶咖具也一样,1200m l以上的容量,要多少人喝才能在茶味流失殆尽之前喝完?一般品茶的杯子的容量为20m l或30m l,咖啡杯容量也在150m l以下。水果、饮料等多种补充水分的渠道,使得现代的人们在日常中喝茶从解渴变为一种消遣。何况每个人对茶的品种要求也有所不同,又有谁的品味会低到在日常中去把玩这整体化一、中正蹈矩、缺乏情感仅仅被用来泡茶的器物上呢?看来,大容量的茶咖具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是必然的了。

目前,国内各个行业的设计人员主要是由艺术院校培养的,但至少在陶瓷艺术设计专业,教学上对学生的要求还依然是“要适合大工业(批量)生产”,其中也隐含了“在工艺上要便于制作”,而对于设计艺术性的要求则往往流于程式化。这些要求听起来都是没有错的,如要和实际情况联系起来问题就严重了。国内陶瓷行业采用机器大生产也就几十年的时间,曾一度对个体手工业有摧毁之势,事实是到头来不仅没有“消灭”个体手工作坊,自己却先垮了下来。就连大名鼎鼎的景德镇十大瓷厂也无一例外地先后宣告破产。这虽然有着社会体制的原因,市场规律无疑是起决定作用的。国内虽然仍有几家陶瓷厂一直运作良好,但相对于这么大的国内市场来说,实在是处境堪怜!至今不少人一谈到工业化生产还仍然“眉飞色舞”,什么高档宾馆用瓷了、创立品牌了、打入国际市场了、技术革新了等等,全来了。然而,工业化生产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呢?现在人们想买一只顺手又顺眼的哪怕在以前为最“低劣”的渣胎碗都不可得,市场上多的是不贴花难看贴上花更加难看的“猫食碗”。我们不妨设想:能把这么好的材料捣腾成如此惨不忍睹,也算是一种本事!而为数不多的几个遗留下来的优良品种,则为动辄几十件的超强套装,是不适合于民众与日常的。现在的餐具以压坯为多,胎体厚而笨拙,拿在手上没有丝毫陶瓷的温润之感;而曾经令全世界人民为它着迷的青花钴兰,也由于“工业纯”、“化学纯”而如阁中闺秀沦落风尘,失去了原本的俊秀、隽永的风采……。尤其是近年来同样是工业生产的空间和价值利用率均少于百分之十的,主要用于月饼、茶叶或滋补营养品的所谓高级包装盒,代替了朴实无华、价格低廉的手工糊制的兰印花布或绸面布纸盒的时候,物品与人格的低俗与腐化也就沉到了谷底。世界上哪怕最低级的动物也不会愚蠢到自己骗自己的地步,而人类却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发出了肥硕的豆芽菜、人造鸡蛋和肉类、仨俩月就出栏的猪、一两月就上市的鸡鸭鱼,还可以“新科技”的名义在媒体上堂而皇之地大做广告……。人们不禁要问: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西方工业文明比我们要早的多,人们在接受它所带来的丰富的物质赐予的同时,也为它的负面影响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早在19世纪,英国著名设计家、诗人威廉·莫里斯就深刻认识到了这一点,针对工业革命以后设计艺术和传统手工艺的严重缺失,发起了设计领域著名的“艺术与手工艺运动”。莫里斯指出:“机械化生产的必然结果就是人类劳动所涉及的各个方面都存在的功利主义的丑陋;同时,它不啻为一种严重的罪恶以及人类生活的贬黜。……他们完全清楚这样一个事实,这就是现代工业主义产生的只是丑陋,每当一种旧的事物消失时,其位置总是被一种从美学上看更为低劣的事物所替代。”[5]遗憾的是我们并没能从西方工业文明的利与弊中得到启发和借鉴,而正“义无反顾”地在步其后尘,去遭受“喜与悲”的洗礼。我想这该是一个赤裸裸的“利益”的问题,现代的建筑及建筑垃圾吞噬了多少土地和植被资源,摧毁了多少如诗如画的自然景观,又迫使多少无辜的人丧失了自己美丽的家园。暴利保证了房地产业的经盛不衰;汽车污染大气,工业污染河流,旅游开发即损毁……,然而谁又能阻挡得住这“利益”之车呢?古人云“以史为鉴,可知兴衰;以人为鉴,可知得失”,假使我们能够以西方工业文明为鉴,趋利去弊,把人类的行为对自己造成的伤害减到最小,那将是上苍对人类的福泽。所以,以

[3]张道一,《论设计》之《厘清"设计"理念》。

[4]《世界为绝妙设计而疯狂》,2000.10.19-25《参考消息》,转引自张道一《论设计》之《设计艺术教育》。

[5]威廉·莫里斯,《手工艺的复兴》,《设计艺术经典论著选读》第162页,奚传绩编,东南大学出版社,2002.9.此角度而言,我们的现代陶瓷艺术设计恐怕就不应仅仅停留 在“美观”的层面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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