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涤生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九人民医院,上海 200011)
行医的道路不可能是条坦途。病人病情可以千变万化。一个值得病人信赖的医生不但要掌握深厚的医学知识和精湛的医术,更重要的是把病人的利益放在首位,不计个人得失、知难而上,具备勇于探索、敢担风险、无私无畏的崇高精神。这才是考验医生技术和医德水平的试金石。
当前医学科技飞速发展,这就要求医务工作者要具备开拓创新、勇于探索的精神。我一直要求自己,人家做过的,我要学习;人家没做过的,我要创新做第一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不断拓展知识面和更新自己的知识,勤奋学习,埋首钻研;不但要掌握自己专业的新知识、新技术,还应随时了解其他相关专业的新发展,甚至不太相关的科学发展。我从小就爱看各种书籍,这使我增长了不少的见识。工作后,我也常常阅读各种报刊和杂志,从中发现有用的信息,并经分析、淘汰、吸收,找到创新点。这个习惯直到现在都没有变,我每天仍然要看很多资料。发现了新的东西,我就剪裁下来,交给我的学生,看看对他们的科研有没有帮助。作为科技工作者,要善于发现问题,经常以发散性思维考虑问题。比如,我当初做显微外科,就是看到陈中伟教授做断肢再植技术时受到的启发。手腕上的血管还有两、三毫米,那如果给面部器官做皮瓣移植手术,血管就只有不到一毫米,很细微,一般用肉眼都看不到,那怎么办?我们就使用放大镜来做。在这个基础上,我琢磨出显微外科的发展方向,并在国内最早把显微外科应用到了动物实验上。这就成功地把显微外科与整形外科结合起来,开创了我国的整复外科学,并引领这一学科进入国际领先行列。没有创新就没有进步,这是科学界公认的法则。在一次学术会议上,一位新加坡学者问我:“您怎么每次来开会都带着新东西?”我回答说:“没有新东西,我怎么敢来开会?我不能炒别人吃剩下的冷饭!”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每年都要有创新。
接诊疑难杂症病人,是我们成长的一条重要途径。每一次对疑难病症的诊疗都是一次超越,也是一个很好的创新机会。每当遇到这样的病人,我就想,如果别人不做我也不做,病人不就无路可走了吗?当然,接诊疑难病例会有风险,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每次都一定能把病人治好。可是,“果子”摘不到,跳一跳还是有必要的。有时虽然跳了,可还是够不着,那我们就得想方设法,取一块砖石来垫脚,或请人托一把,“果子”就可以摘下来,甚至还可能摘得更多一些!这也是我很少对来找我的病人说“不”的原因。
医生从事着治病救人的神圣职业,但也是一个风险很大的职业。每个外科医师都要经历这么一个成长过程:当住院医师时觉得担子较轻,没有什么精神压力,因为一切都有上级医师顶着。一旦当上了主治医师,情况就不同了。到了这个阶段,你的知识更丰富了,技术日趋成熟了,但责任也更重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每次做完一个较大、较复杂或较有创意的手术后,我就会守在病人床边陪夜观察,即便有时回家休息了,但也始终放松不下来,生怕电话铃声会在半夜响起来。直到病人的情况稳定了,我才能松口气。一个手术接一个手术,我们外科医生长期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可我为什么还是热爱外科专业,乐于做一名外科医师呢?那是因为在我们的手术刀下,存在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可以把病魔赶跑,让病人重拾健康。手术刀是神圣的,不但可以治病救人,还能给操作它的医生带来欢乐、自信和幸福。
现在的医患关系比较复杂,在处理医患关系时,要始终保持职业热情,尤其是年轻医生刚刚走上岗位,可能会面对患者的不理解,这有可能打击到他们的职业热情。在年轻医生的成长方面,我把我的经验总结一下,希望能对年轻医生的成长有所帮助。一是向老师学习,向书本学习。医学知识的积累大致来源于两个方面:老师和书本。你的上级医师、科主任,甚至你的同级医师,都应该成为你学习的榜样。现在,我还保留着几本当年在美国进修时的阅读笔记和手术记录。二是触类旁通,开拓新路。医学是随着时代的进步而发展的,年轻外科医生应该更快地吸收医学科技发展的新成果,融会在自己的知识中。如果每个手术、每种治疗都照着“老框框”办,你就会止步不前,最多做个平庸的外科医师。三是临床、科研、教学相结合。这是促进医学进步的最好途径。
在救治病人过程中,除靠药物进行治疗外,最重要的是帮助病人树立战胜病魔的信心,使他们以乐观的心态来接受治疗。我已95岁,还能坚持来医院上班,“精、气、神”都很好,让很多人佩服。但是,我也曾经一度得了抑郁症。1988年,我93岁的老母亲在家中去世,殡仪馆的工人运送遗体去火化,我看着他们把遗体用被单裹好后,用担架抬下楼,然后把遗体抬起来,往殡葬车内重重一掷,车门一关,一溜烟就开走了。这一声震响,把我这个已经70多岁的儿子的心重重地撞了一下。虽然这只有短短1分钟,却把我从哀伤中推入了另一个心灵世界。从那个傍晚开始,我变得沉默寡言、表情木讷,且莫名地焦虑,思维很难集中,就像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此后,家人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儿,找来医生,结果被确诊为抑郁症。
那些日子,任何东西都不能引起我的丝毫兴趣,看电影也不能集中注意力。有一次,老伴提议去看一场电影。我看了一会儿,始终不能入戏欣赏。最后,看到一半就退场了。我非常痛苦,想努力摆脱,神经科、精神病科、中医、推拿按摩都寻访遍了,还试过心理及药物治疗等。后来,我终于下决心接纳我们医院杨主任(行为医学专家)的提议,自我练习“松功”治疗。一开始,我总是放松不下来,但练习一段时间后,就感到身心都得到了放松。这样锻炼了两年后,才慢慢地从抑郁症的阴影中走出来。
经历了重病痊愈,让我对医学和健康二者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现在再来看那段经历,我的结论是:“抑郁症”可以自治自愈,靠的是耐心和信心。其实,我以前身体就不太好,曾经是疾病缠身,70岁前就有了严重的颈椎病。这个病折磨了我20余年,每次我上手术台或参加活动上台发言时,总得在脖子上套一个颈托才行。其间,我进行过各种治疗,却收效甚微。直至过了90岁,颈椎病却奇迹般地好了。如今,颈托早已靠边,颈椎的生理弧度也已恢复正常。我真叹服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是如此的惊人!如果没有那种战胜病痛的信念和决心,不论医学怎么进步,健康也是难以维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