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查尔斯
“我马上就回来,亲爱的。我不在你行吗?”脆弱的老太太问她丈夫。她站在门口,喘着粗气。
“我会没事的。”她丈夫坐在轮椅里回答。他的声音听起来就跟他的身体一样虚弱。他的身体消瘦,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去。”
老太太打开前门,一阵寒风将干枯的落叶吹入到門廊里,让她感到心寒。他们小院里的那棵树显得疲惫而骨瘦如柴。她被寒风吹得直咳嗽,但她仍然往前走。走下楼,穿过门前行车道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她使劲打开车门,扑通一下坐到凹背座椅上。她呼吸急促,她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不打算自己驾车去看医生。但经过几分钟休息,她感觉好多了。她丈夫摇着轮椅来到窗前,关切地望着她,一根鼻管给他那顽童般的面孔增色不少。老太太想,要是能够深深地吸上一口他的氧气,那该是多么美妙。但她觉得好多了,能够继续前行了,所以她向丈夫挥挥手。他把手按在他那干枯的嘴唇上,给了她一个小小的飞吻,她就驾车离开了。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驾车前往医院。其他车不断地强行超过去。年轻人的不耐烦和中年人的敌意都令她感到很不安。跟在她后面的一辆黑色轿车不停地闪烁着远光灯,意思是让她加快速度。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那辆黑色轿车强行开到她旁边,车轱辘轧到了公路的右路肩上面。司机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人,他极为蔑视地看了她一眼。
到医院的行程花了30分钟。靠近入口处的停车位全都停满了小轿车。她能够找到的最近的停车位已经是在很远的位置了,她担心她的肺是否能够承受得了。她像一位潜水员那样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才穿过碎石路面。
她终于走到接诊处,气喘吁吁地挂号登记。候诊室里的其他病人都偷偷地看着她,考虑着是否应该站起来去扶她——如果她开始倒下去的话。老太太幸运地走到一把椅子那里,坐下来再次给自己的肺充气。
当她最终被叫去看医生的时候,她要求到最近的一间诊室。护士答应了,并给她测量了脉搏和血压。医生轻盈地走进了房间。“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不好,医生,”她声音颤抖、气喘吁吁地说,“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我已经到了这样一种地步,就是在房子里走走,也会上气不接下气。我的脚踝肿了,我的胸口很紧,我真的很担心,因为没有其他人照顾我那患病的丈夫。你还记得他患了癌症,对吗?”
医生显得很不安。他潦草地做了一些笔记,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我想给你做一个心电图,看看你的心律。你可以躺到这个检查台上面吗?”
老太太从座位上抬头看了看检查台,检查台上覆盖着绿色塑料垫。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处高海拔山地,但她还是想自己爬上去。医生扶住她的手臂,随着她慢慢地走过去。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又开始狂跳了,而且她的肺也像是在全速冲刺似的。她往检查台上爬的时候,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变得越来越稀薄,直到突然有一种昏厥的感觉,黑暗从四面八方朝她涌了过来。
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检查室的天花板,头顶的荧光灯黏着一只死虫子。医生跪在她旁边,扶着她的头,测量她的脉搏。有人已经将一根鼻管插进她的鼻子,正在往她的体内输送氧气。她在迷惑和惊慌中立即就想起了待在家里的丈夫,担心他的氧气不够用。有几位小伙子,大概是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把她抬到担架上。她很尴尬地被推出诊室,从候诊室其他那些吓坏了的病人旁边经过,他们全都不再读书看报了。她请医生给在家里的丈夫打电话,告诉他不要担心。他需要人照顾,她要尽快结束这次治疗。医生点点头,伤心地拍拍她的肩膀,祝愿她一切都好。
几个小时之后,经过验血、拍片和心电图检查,老太太被送进医院4楼一间安静的房间。经诊断,她患了充血性心肌病,需要住几天院,以便让医生为她治疗。她开始从急诊室往家里打电话,但她丈夫并没有接电话。她对他的担心远远超过对自己的担心。她回到病房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但仍然没人接听。她拨通了邻居的电话,邻居接到电话后立即就到隔壁去找她丈夫——没人来开门,邻居没有看到房子里有人。
从她离开家到现在已经5个小时了,她考虑着是否要打电话给警察,让他们去看看她丈夫。但也有可能他只是在睡觉。他的听觉有问题,如果看到一位警察出现在前门,有可能会把他吓死。老太太只好忍住眼泪,不时紧张不安地看着她的手表。
护士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勉强地抬起头来。护士用轮椅推着另外一位病人进入病房。“看来你得有一位室友了,夫人。”护士说。老太太强迫自己做出一副关心的表情,看着她的新室友。在走廊照射进来的灯光下,她看到的是一副脆弱而瘦骨嶙峋的身躯。当她意识到是她丈夫在对着她笑,是她50年前就已经熟悉的那种孩子气的笑时,她的心脏跳得比之前更快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大声说,“你应该在家里休息!我担心死了!你没有接电话!”
“你不应该独自来这里,”她丈夫回答,“医生给我打电话后,我叫了一辆出租车。医院还不知道这事,但我今晚要在这里陪你。”
老太太抓住她丈夫的手,使劲地摇头。“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她责骂他。但是,她的眼睛背叛了她,泄漏了她开心的情感。他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特别是在他这种身体状况下,成了一位勇敢的奥德赛。他对她说:“看看我们,我们的身体都不是很好,对吗?”
他们摇摇晃晃地坐到一起,什么也不说,因为有对方的存在而感到心满意足。尽管有各种调节阀、氧气瓶以及嘀嘀作响的监测器,他们仍然感到像在家里似的。
他们俩一如既往地相爱着,一起走进那无常多变的黑夜。
(石枫摘自新浪网陈荣生的博客,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