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文∕周 知

左图：以蒋介石为中心，顺时针方向依次是刘建绪、朱经农、何健、刘廷芳、刘廷芳夫人严慰慈、刘膺古、李觉、李觉夫人何玫、何健夫人黄芸芷、蒋介石夫人宋美龄。

上图：何健的二女婿汤飞凡，我国著名病毒学奠基者，1992年，邮电部发行纪念邮票。

《侠商刘廷芳》一文和这张照片（见本刊2011年第一期）发表后，有读者指责我没有写照片说明。是的，我错了。

1985年8月，刘廷芳先生从美国回大陆，带来这张照片，向我讲述了照片中的人物和一段秘史（请参阅《我说服蒋介石化解一场内战危机——记“两广事变”未曾公开的一段内幕》）。文章于1986年2月12日在美国纽约《中报》刊发，之后，台湾的《传记文学》、香港的《中报月刊》、大陆的《人民政协报》和上海、湖南、武汉、济南等省市政协的文史杂志又相继转发，有一定影响。当时限于篇幅和侧重，对照片中的人物未做些许介绍。错误犯了两次，事不过三。

照片面对读者正中的人物是蒋介石，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是刘建绪、朱经农、何健、刘廷芳、刘廷芳夫人严慰慈、刘膺古、李觉、李觉夫人何玫、何健夫人黄芸芷、蒋介石夫人宋美龄。

照片中11位都已去世，上个世纪去世9位，本世纪去世2位。2000年4月20日，刘廷芳先生去世，享年101岁；2003年10月24日，宋美龄女士去世，享年106岁。

11位人物，在台湾去世的3位：何健（1956年）、刘膺古（1966年）、蒋介石（1975年）；在国外去世的5位：朱经农（1951年美国）、刘建绪（1978年巴西）、严慰慈（1979年美国）、刘廷芳（2000年美国）、宋美龄（2003年美国）；剩下的3位黄芸芷（1939年）、李觉（1987年）、何玫（？年）是在大陆去世的。

照片摄于1934年二三月份，地点在湖北省长沙市铁佛东街72号刘廷芳家，时称“刘公馆”。

刘廷芳，湖南衡山人。早年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1926年回国，其主持创办的湖南省国货陈列馆（今长沙市中山路百货大楼），于1934年1月28日开馆，何健的长女何玫主持并剪彩。不几日，蒋介石到长沙，住在何健家，夜晚看到不远处灯火辉煌，知是国货陈列馆。经何健引荐，在何健家受到蒋介石接见和赏识。次日，刘廷芳以家中养有兰花中的极品浏阳素心兰，正值花开，请屈尊品兰为名，邀请蒋介石夫妇来公馆赏花，于是有了这张照片。其中一盆花叶片较多的素心兰就摆在宋美龄的身后。

蒋介石左手处，是主陪座，刘建绪坐了。有长官何健在，有主人刘廷芳在，刘建绪本不该坐。1918年，他从打游击开始，就在何健手下任职，是何健一步一步把他提升起来的。虽然都是老乡，等级还是要讲的吧。尽管他在1941年8月当上了福建省主席，但此时，刘建绪还只是湖南省政府委员兼湖南省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可何健是湖南省政府代主席兼湖南保安司令部司令。刘建绪精明，他心里有数。他知道蒋介石对何健不是很信任，何况他还有个陆军中将军衔，没几个月，刘建绪又被蒋介石批准加上将衔。而一年后，何健连湖南省政府代主席职务也没保住，让蒋介石免了，给个内政部长职务让何健过渡。又一年多一点，蒋介石再把何健的内政部长免了，只给了个抚恤委员会主任委员闲职。何健一气之下，自此读经念佛不再参政，回衡山修养去了。

世事多变。

抗战胜利，打跑了日本人，国共开战。共产党把蒋介石打到台湾，刘建绪和何健，还有李觉和夫人何玫跑到香港。

刘建绪跑到香港，他看着共产党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已成大势，继续以其精明，顺势而生，便跟着李觉随着四十几个国民党的军政人员在香港发表联合宣言《我们对现阶段中国革命的认识与主张》，表示与国民党划清界线，拥护中国共产党建设新中国。宣言中有几句话，写得极其精彩，“中山先生的遗产竟给蒋介石及其反动集团所劫持。……他们投靠于帝国主义的怀抱，而高唱民族独立；他们走向法西斯的暴力独裁，而高唱民族自由；他们集中全力于发展官僚资本，而高唱民生改善。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荒谬！”周恩来见此发话“欢迎刘建绪到北京定居”。这时，朝鲜战争爆发，刘建绪觉得香港也不是久留之地，便向台湾申请护照，准备跑得更远一点。蒋介石要求他发表声明，表明态度。刘建绪无奈，登报声明“坚决反共”后，拿到护照，仗着自己是湖南复兴银行大股东，卖了湖南复兴银行香港分行的营业执照，拿了十几万港币，到巴西开农场去了。

何健就没有刘建绪精明，也没有刘建绪幸运。何健在大陆时，自作聪明，将自己的财产大部分变成不动产，认真细致地按照十个子女的情况制定了分配方案，请了证人，意欲自己百年之后，家人凭此无忧，族人无不称道。由于跑得急，不动产无法变现，全被共产党没收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何健跑到香港后，赶上签署联合宣言，何健不敢签，他挖过毛泽东的祖坟，枪杀了毛泽东的结发妻子杨开慧，只湘江一战，他指挥刘建绪、刘膺古、李觉等五路人马，就打死红军近四万人。他怕共产党饶不了他。刘建绪让他签，他吼道：“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再签吧！”女儿何玫女婿李觉也劝他签字，他摇摇头，无奈地小声说：“唉，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要签你们签。”见岳父不签，李觉也有些犹豫，敢说敢干的何玫大笔一挥，写下了“李觉”二字。就这两字，李觉成了起义将领。四个月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政治部副主任陶铸宣布，任命李觉为四野第二十一兵团副司令。

何健在香港的日子不说穷困潦倒也差不多。香港实在混不下去了，被旧部接到台湾，靠接济过日子，虽然蒋介石念及旧情，也只给了他一个“战略国策顾问”虚职，又气又怕，从此一病不起。

刘建绪和何健晚年得了相同的病，高血压及至脑溢血。刘建绪死于1978年3月，活到86岁；何健死于1956年4月，还没过70岁。

朱经农，在刘建绪和何健中间坐着，湖南省教育厅厅长。朱经农是一位知识渊博、学贯中西的学者，虽在政界漂浮过，却不是纵横捭阖的政客。他留学日本、美国，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又是刘廷芳的学长。文人和官人、武人、商人交往时，表面上还是受尊重，于是被何健安排为上座。

就在吃这餐饭前后，湖南大学学生要求将省立大学改为国立，教育部长王世杰不同意，朱经农赞成改动，以获得更多的教育经费。蒋介石同意湖大改为国立，又以清华大学正在岳麓山附近新建校舍，“最好能以清华合并”。朱经农以两校历史渊源不同，似不便合并为由不同意，何健也表示赞同朱经农意见。蒋介石在与教育部王部长商妥后批准照办。1937年7月，教育部正式通知湖南大学改为国立。

朱经农父亲去世早，聪明过人的姑姑朱其慧嫁给了中国第一任民选总理熊希龄，他和妹妹朱毅农（后嫁给物理学家饶毓泰，因暗恋胡适致疯早逝）便随叔叔生活。他自幼刻苦读书，经史子集遍读，日语英语精通，后专攻教育学，遂成为蔡元培的得力助手。

1948年11月，朱经农赴美国参加联合国文教会议，任中国首席代表，时大陆情形一日一变，国军节节退，共军步步进，朱经农无法权衡，身体状况亦不是很好，干脆在美国从事译著，1951年，一代“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的大教育家病逝，享年64岁。

再说刘膺古，时任湖南省保安处处长，当年10月就被蒋介石封为少将，两年后任陆军中将，军阶升迁如此之快，不仅有参加五次“围剿”打红军得力，打日本时，也是战将之一。蒋介石巡视长沙，少不得他保驾，在座自然。刘膺古对蒋介石比较忠诚，蒋介石退到台湾，他也跟着去了。1966年去世。他在大陆南岳衡山建的别墅“古华居”成了一景。

李觉，这个当年何健家门口的修鞋匠，以一介寒身娶了何玫，在何健的栽培下，勇猛善战，打红军时，和朱德、贺龙、林彪、聂荣臻交过手，没输；打日本，抗战八年，打了八年。之后，受共产党影响，投诚起义。1985年，刘廷芳回大陆，在北京饭店与李觉夫妇见面时，李觉早已脱离军界，任六届全国政协常委、民革中央委员。我问他：“你打了那么多仗，日本人不算，共产党里谁打仗最厉害？”李觉说：“还是粟裕用兵厉害。”此时我感觉李觉身体还很硬朗，说话声音高亢，依旧军人作风。但两年时间，李觉就去世了。

一桌11人，何健家里就有4个，两代人，两对夫妻。何健夫人黄芸芷挨着蒋夫人宋美龄，眼睛也不抬，不是羞涩胆小，是她身体极差。她给何健生了5个孩子，何玫是长女。1939年，黄芸芷在长沙去世。李觉是长婿，给人的感觉似乎最功成名就。其实不然。何健还有一婿，也很了得。尽管是题外话，这里不得不说。

何健的二女婿叫汤飞凡，比李觉大3岁，娶的是何健的二女儿何琏。汤飞凡是我国著名病毒医学的奠基者，世界著名病毒医学家、微生物学家。他研制出来的各类病毒疫苗，成为治疗和预防沙眼、小儿麻痹、麻风、血吸虫等病的特效药。可惜啊！1959年9月30日，汤飞凡接受不了组织对他的批判，悬梁自尽了。20年后，汤飞凡被平反，33年后，邮电部发行纪念邮票，邮票上的汤飞凡像，还是那么忧郁。您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