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红似火

唐大童

一

我比朝阳醒得早，黎明前的黑夜里，睡梦的岸边已升起淡淡鱼肚皮白的黎明。曙光明亮了思绪，明亮了我在房前的消闲脚步。一对花翅膀雀儿衔着雨露从林中飞来——从我梦幻苏醒的枝头上飞来，唱起迎接黎明的歌，明亮的歌，声声滴着露珠清凉的歌。

我的青年就是那支明亮的歌，声声滴着露珠清凉的歌。

我的青年就是我的黎明。

二

弹指一挥间，恍恍惚惚中收获了人世沧桑，匆匆忙忙已来到落日回归的黄昏。

岁月在脸上凝结了几层忧郁，在眼角皱出丝丝苦恼。

您的夕阳呢？黄昏的短暂里，也有追求玫瑰色辉煌的朗朗足步。

筑起开朗心情的殿堂，夕阳的无限好，不会掉进忧郁苦恼的陷阱。

心的圆润光滑上没有皱纹，灵魂的透明莹润上没有皱纹，晕晕黄昏的老气横秋，已复苏为另一个朝气蓬勃的黎明。

三

老人的保健晨操站立起一道靓丽的黎明风景。

几十年都未进行养生锻炼的旧账，要在最后珍贵岁月里一齐讨回。虽是亡羊补牢，迟到的暮秋热情，对生命总有暖融融热烘烘的安慰和敬意。

朝霞的明媚，给黑褐色的老年斑也涂上一层亮色，显示枯萎的青春，将在时代的霞光中复活。

不甘心光明转瞬即逝的老年胸中，还有一支未唱完的高亢的青春之歌。

四

早晨的目光明亮了报纸和茶，明亮了报纸的新墨香味和茶的温馨（历史前进了，增添了电视新闻的明亮）。

忧患意识常青，不愿衰老退休。装满苍苍现实茫茫历史的陶瓷大茶杯，国家民族的兴衰，浸润在茶浓郁苦涩的香醇里。

思维的长线被牵引到风风雨雨的世界各地，牵引到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每个角落，牵引到每个角落如痴如醉崇山峻岭一样辉煌的崛起。

五

像饥渴的婴儿吮吸母亲的乳汁，年轻时，求知欲望张着囫囵吞枣的大口，幻想到书籍大海大洋浩淼的烟波云浪上纵横驰骋。上下数千年，纵横几万里，我的向往之舟不知从哪里启航，到哪里靠岸。

幼稚狂妄好高骛远的肥皂泡破灭了，还渴望书籍丛中升起一朵云浪，驮着向往之舟漂向遥远……

人生再勤奋仍如过眼烟云，我只能是小小海湾一角里一叶漂浮的小舟。

向往之舟虽渺小愚钝，仍顽固如初，不愿靠岸。

六

孤寂冷漠，生命走不通的死胡同，令诗的灵感窒息。

电话铃响了。干裂的土地终于盼来甘霖，兴奋的等待在无形的电波声波中，和张张熟悉亲切的面孔重逢。

老树与老树之间，在浓浓情思葳蕤绿荫的抚慰下，互致遥远天涯若比邻的问候。

生命的相互感应，是一束水汪汪嫩鲜鲜的红玫瑰；

生命的相互呼唤，是一株不黄不枯的常青树。

红玫瑰花瓣丛中，蝴蝶的飞舞不会孤独、衰老；

常青树枝头上，鸟群的翠绿歌声不会孤独、衰老。

七

难得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和乒乓敲门声。

期待默默的对坐相望，或无可不谈的相视对坐。默默中有如江河流水的窃窃细语；细语里有悠长如流水江河的滔滔思索。于是枯萎干瘪斑斑皱纹的情思，也温润了晶莹了年轻了。

心灵与心灵的对坐相望，人生与人生的相视对坐。深深浅浅伤痕的对坐相望，光亮黯淡交错的征途相视对坐。

对坐成一生沧桑坡坡坎坎上最美丽最响亮的画图。

相望成一程又一程招展红旗、风云翻卷的历史。

八

宛如在读烂了读透了的煌煌经典的诗意天地里徜徉，到也读烂了读透了的街市的风情里走走。那条蕴藏陈旧掌故老街的古怪神秘，那条青石板小巷飘着酒香的曲折深幽，那烤红苕、梆梆糕萦绕鼻尖耳畔的香甜气息，和熟悉得令人久久回味的叫卖声，牵动情思的古老风韵……

面对高楼森林，大厦山峦迤逦巍峨，连天地也为之倾倒的气势；面对纵横交错立交桥上繁荣的川流不息，层层忙碌的妖娆风光，不禁老泪纵横，扑簌簌洒下一片晶莹的温润。

真是老朽老顽固，对时代强盛的浩荡春风，迟钝如只有几丝轻轻微澜的死水。浑浑噩噩的老朽迟早会云烟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无怨无悔！

九

逍遥的漫步上升起惬意的彩云，几十年欢畅的鸟儿都纷纷飞到老年斑面前，学会神仙超越一切得失的坦然，丢开一切恩怨的豁达，和洞穿一切善恶的锐利目光。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如醉如痴也如梦如幻品尝一杯杯陈年老窖的芳醇——重温昨天火红燃烧岁月悲喜交织的壮丽风光。

有睿智的阳光将回忆中苦难忧戚的乌云驱散吗？

在回忆的蓝天上，有一轮永远不落没有悲伤的太阳。

海洋一样的心胸广大浩淼，悠深坦荡，是一生幸福的白鸥汇聚的天堂。

十

漂泊的云朵，失散的鸟群汇流到一起，各自东西分道扬镳后的稀少聚会，连抛不开的苦痛也心旷神怡。

退休岁月的悠闲今天相聚，神仙岁月的飘逸今天相聚，也是风雨人世多舛命运的相聚。

惊愕的面面相觑，无言的泪水滚滚；

从哪里说起呢？过去、现在、未来……

理不清长长悠悠思绪的乱麻；

怅怅然，悻悻然；荡荡然，恍恍然……

我们的脚步曾沾满泥泞，希望也沾满泥泞；脸上曾飘满灰尘，希望上也飘满灰尘；眼瞳曾蒙着迷雾，希望里也蒙着迷雾。命运跌宕起伏中获得的新生，生命的坚韧如钢似铁，信念的巨掌将我们的幸运推到了今天。

就走到今天，就是贴着大大“福”字的灿烂希望之花的光辉绽放！

十一

从颠颠簸簸的昨天走来，我的迷茫最终睁开了觉醒的慧眼。信念、意志等等都进行了血液的新陈代谢，死亡的死亡，新生的新生，一轮高悬心壁天空的旭日照亮了我。我已不再幼稚，不再盲目，不再迷信，不再编织海市蜃楼的幻影。

从偏偏倒倒的昨天走来，我的沉痛最终迈开了崭新的步伐。理想、追求等等都进行了灵魂的冲刷洗涤。抛弃的抛弃，创造的创造，一条铺向远方征途的光焰透视了我。我已不再反思，不再忏悔，不再流泪，不再有呆若冰冷岩石的麻木愚钝。

国家民族浸透涔涔血泪的博大胸怀——发酵历史和现实的窖，已孕育升华出真理光芒万丈的庞大珍珠。

十二

麻将声声无情啃噬着已不富裕的时光。

把可剩无几的年月日时，铸造为智慧经验之光，千万别空虚成一堆无用的岁月垃圾。

君不见——

日月的足步依旧周而复始地旋转，时光的流水依旧无情地滚滚东去……

阳光虽已铺开强大阵势，阴霾下，

贪污的照旧贪污，贿赂的照旧贿赂，腐败的照旧腐败，特权的照旧特权，当官的照旧当官……

并不能消痰化合的垂垂老矣的苍白清谈，清谈的苍白，只能是而已而已，而已而已！

十三

坎坷一生积藏的城府圆滑，是扑灭心火旺盛的消防队。无声的心一直在不停地呼唤水，水，水！

一剂保健养生良药——心静自然少忧烦。

辟地开天自有盘古大王，云天倾楼也有女娲女神……

还是麻将时照样麻将，牢骚时照样牢骚，喝酒时照样喝酒，嬉笑怒骂时照样嬉笑怒骂，睡觉时照样睡觉。

不管人间命运优劣好坏，地球仍无忧无虑地悠悠转动。

自己给自己也只能来一个而已而已，而已而已！

十四

万一扑不灭心火的熊熊燃烧，就给不安分守己还像小猴活蹦乱跳的神经，注射双倍大剂量特别强烈的麻醉剂吧！

能麻醉一个伟大的时代吗？

十五

我比夕阳睡得晚，夜的漆黑降临后，心上还有一轮夕阳。夕阳余晖红亮了即将消逝的黄昏，红亮了我傍晚散步的消闲节奏。那对飞回窝巢的花翅膀雀儿，停歇在我心的枝头已不再唱歌。

祝愿所有的老年岁月，都纷纷绽放出玫瑰色的夕阳红！

命运无情，只期盼我的那轮夕阳能乘风安然归去。

不必悲伤，夜空沉沉的漆黑里还有星星的闪光；萧萧深秋的满地落叶也并非全是眼泪。

十六

别让老友离世的噩耗，在养老喜乐的旋律上戳下流血的伤口。春去冬来，有来有往，迎新送旧演绎天地一切生命的自然规律。红也喜事，白也喜事，红白喜事天经地义。只要走得磐石般安稳，流水样舒畅，和风般温馨，细雨样滋润，坦荡着面对死神的诱惑，从此就像淙淙山泉冲击荒山野岭的原始，欢天喜地进入梦幻平原的自由自在。

比空气潇洒、比流云飘逸的自由自在，就是至高无上的解脱。

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的步伐——不朽的遗产。我们也是其中的一个历史梯队。无形的墓碑上，也镌刻着我们骄傲的微笑。

十七

别学算命先生的愚蠢，天天在香烛袅袅面前，用手指掐算该轮到谁下一个升天了。

别被死神穷凶极恶的恐吓，压榨成一根奄当当的干瘪扁豆。

生也快乐，死也快了。

快乐的果实累累，就积累建筑成长命百岁的巍巍雪峰。

让快乐的音符轻盈如流霞如飞燕，飞翔出我们青青苍苍、红红艳艳而又朴朴素素、实实在在的生命之歌。

十八

春天青涤了我，苏醒了我；

夏天艳丽了我，繁荣了我。

秋天萧索了我，也丰盈了我；

冬天冷酷了我，也蕴藏了我。

天与人似水和鱼，互为滋养互为和谐如诗如画，就是纯粹时尚的养生境界。

走过一轮春夏秋冬，就多了一道皱纹多了一块老年斑多了一层年轮的光荣。

高高擎起自己赤裸的灵魂，

把一切的一切都统统收下——人生的苍凉美丽，及其如泣如诉的喜怒哀乐……也把一切的一切都统统丢弃——峥嵘年代的旗帜与号角，及其如火如荼的拼搏奋进、呐喊高歌……

然后静静地等待，毫无一丝杂念污秽的静静等待，等待最后那串亲切的敲门声——

上帝的呼唤。

2009.1～2草

2010.11～12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