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英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2)
《中国书法全集·第92卷》58页·256号著录一方战国官印“宰职鉨”。其中的“”字一般认为字义不详,其实清人陈介祺(簠斋)已认出此字为“籩”字之省。[1]70陈介祺的看法很有见地。
“籩”是一种礼器,属豆类。《说文·竹部》:“籩,竹豆也。从竹,邉声。”[2]194从考古发掘的情况看,豆作为礼器遍见于战国时期周和三晋地区及燕国的墓葬中[3]204-205、楚国墓葬中[3]174及秦国墓葬中[3]173。1990年,在田齐王陵区发掘了四座战国时期的墓葬,其中的 2号墓年代相当于战国早期。墓内有陶礼器组合,其中有豆。[3]110可见,战国时期,包括齐国在内的各个诸侯国还普遍使用豆这种礼器。
《周礼·天官·籩人》记载“籩人”之职司为:
掌四籩之实。朝事之籩,其实麷、蕡、白、黑、形盐、膴、鲍鱼、鱐。馈食之籩,其实枣、栗、桃、干橑、榛实。加籩之实,菱、芡、栗、脯。羞籩之实,糗饵、粉栥。凡祭祀,共其籩荐羞之实。丧事及宾客之事,共其荐籩羞籩。为王及后、世子共其内羞。凡籩事,掌之。[4]379-394
“籩人”即秦汉时的“汤官令”。[5]143“籩人”之职相沿至秦汉,战国时也应有此职。
《周礼·天官·宰夫》记载有宰夫之职,其中包括:
以式法掌祭祀之戒具,与其荐羞,从大宰而视涤濯。凡礼事,赞小宰比官府之具。凡朝觐、会同、宾客,以牢礼之法掌其牢礼、委积、膳献、饮食、宾赐之飧牵与其陈数。凡邦之吊事,掌其戒令,与其币器财用凡所共者。大丧、小丧,掌小官之戒令,帅执事而治之。三公、六卿之丧,与职丧帅官有司而治之。凡诸大夫之丧,使其旅帅有司而治之。[4]199-208
还有一方是著录于《古玺汇编》59页·0338号的“建阳职自”印,“建阳”,地名,故城在今山东峄县。西汉时为侯国,属东海郡,战国时正属齐地。[8]86玺文之“职自”疑即“职”,“自”字系“”之省体。[7]126
众所周知,战国时期文字表现出被剧烈地简化的现象,尤其在玺印文字中更是屡见不鲜。《说文》分析“籩”字从竹邉声,按一般文字的省简规律,“籩”字应省作“邉”以保留完整的声符,但在战国官印中却省作“”。也就是说,“籩”字的声符由“邉”简化为“自”,写作“”,甚至进一步简化为“自”。
从“臱”声的谐声字,上古音各家归部有分歧,一般归在元部,但是段玉裁归第十二部,即真部,我们认为段氏归部合理。《说文·自部》收“臱”字,段玉裁注:“古音如民。十二部。”[2]136《说文·辵部》:“邊,行垂崖也。从辵臱声。” 段玉裁注:“布贤切。十二部。”[2]75按照段玉裁的说法,从“臱”声之“邊”字和“籩”字,在上古都属于第十二部,即真部。“邊”和“籩”同音,其声母都属于帮母。
“自”的古文字形象鼻形,是表示语言中“鼻”这个词的。后假借表示指示代词后又加“畀”声表示原意。所以,“鼻”的初文“自”应该与“鼻”同音,上古音地位是並母质部开口三等。
“邊”字的声母上古属于帮母,“自”字的声母上古属于並母,两字声母相近,只有清浊之别。“邊”字的韵母为真部开口四等,“自”字的韵母为质部开口三等,两字的韵母发生阳入对转。所以,“邊”字与“自”字音近,“籩”字的声符“邉”可以替换简化为“自”。
最先著录于《善斋玺印録》,又见著录于《古玺汇考》43页的一方齐国官印为“左鉨”。目前对印文第三字“”的研究情况,施谢捷先生在《古玺汇考》中该玺印文下已作了很好的总结。概括起来有三种意见:第一种意见以李学勤先生为代表的,认为应释为“浦”字,是官吏的名字。第二种意见如《古陶字汇》,认为应释为“”。第三种意见以《古陶文汇编》为代表的,认为应释为“”。另外《古玺汇编》44页·0259号收一方官印“右鉨”,印文的第三字施谢捷先生释为“”。据施谢捷先生介绍现藏日本东京藤井齐成会有邻馆,又见著录于《古玺汇考》43页的一方官印为“右”,印文第三字施谢捷先生释为“”。最先著录于《玺印集林》,又见著录于《古玺汇考》44页的一方齐国官印为“王鉨”,印文第三字施谢捷先生释为“”字。
《说文解字·疋部》于“疋”字下注云:“疋,足也。上象腓肠,下从止。……亦以为足字。”[2]84下栏徐中舒先生于甲骨文“疋”字下注:“疋足为一字,《说文》误分为二。”[13]196
“足”字的上古音地位是精母屋部。“甬”字的上古音地位是余母东部。从韵母来说,东部与屋部阳入对转;从声母来说,“足”为齿音,“甬”为舌音,《方言·卷七》:“展惇信也,东齐海岱之间曰展”。[14]432“信”的上古音地位是心母,“展”的上古音地位是端母。可见,在齐国方言中,齿音与舌音的关系较为密切。齐国把从“足”得声的“胥”字写成了从“甬”得声的“”字。
“胥”字的上古音地位是心母鱼部,“亦”字的上古音地位是余母铎部。从韵母来说,鱼部与铎部阴入对转;从声母来说,“胥”为齿音,“亦”为舌音,在齐国人听来也许是近似的,所以,把他们认为是从“疋”得声的“胥”字写成了从“亦”得声的“”字。
“亯”字的上古音地位是晓母阳部。从韵母来说,“胥”与“亯”鱼部与阳部阴阳对转;从声母来说,“亯”属喉音,但从“亯”得声的“谆”上古音是章母,“醇”、“淳”二字上古音是禅母,都属舌音。正如上文分析的一样,齐国人用读舌音的“亯”记录读齿音的“胥”的音也不会感到异样。
综上所述,由于齐国方言中齿音与舌音的关系密切,所以齐国人用了从“甬”、“亦”、“亯”得声的“”、“”、“”、“”来记录与之音近的“胥”字。
《周礼》记载的各种职官下常设有“胥”作属官,如《周礼·地官》叙官云:“封人,中士四人……胥六人”、[15]649“舞师,下士二人,……胥四人”、[15]650“牛人,中士二人,……胥二十人”[15]651等等,这或许是“胥”字在官印中出现于不同的职官名称之后的原因吧。所以李学勤先生认为是官吏的名字是有道理的,只是我们把它释为“胥”,是官吏的一种通称。
(本文第一则的写作曾得到李家浩先生的指导,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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