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菊秋,龚秀国
(四川大学 经济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进入21世纪以来,国际经济社会在短短十年间就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巨大变化:一是中国自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来迅速崛起,成为世界第一大贸易国和第二大经济体;二是由美国次贷危机引发的国际金融危机对美国经济与国际经济体系产生的深远影响;三是深陷国际金融危机的国家此起彼伏的贸易保护主义政策影响世界经济的复苏。
在世界经济格局不断变化的背景下,中国与美国这两个世界经济大国的贸易争端就具有特别的象征意义:一方面,中国是当今世界上充满生机与活力、并且不依赖美国经济增长的新兴市场经济力量的典型代表;另一方面,崛起的中国新兴市场经济力量对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创立并主导的国际经济体系形成的挑战 (见表1)。正如很多美国政界与学界人士所指出的那样,美国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就是长期的、巨大的外部不平衡即经常账户赤字;与此相对,中国则拥有长期的、较大的经常账户盈余 (见表2)。更为重要的是,中国与美国的双边贸易也似乎总是在朝有利于中国的方向发展 (见表3),从而在当今国际金融危机与战后最严重经济衰退的背景下使美国政界与学界的不满情绪大有盖过理智的趋势。
表1 中国与美国GDP的相对大小(单位:十亿美元)
表2 中国与美国经常账户余额及其占GDP比重 (单位:十亿美元)
表3 美国对华贸易状况(单位:亿美元)
从以上美国对华贸易的统计资料①使用美国的贸易统计资料可以使笔者观点更具说服力,尽管使用中国的贸易数据也可能获得类似结论。实际上,美国的进口数据包括中国经第三方 (如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南韩、新加坡、日本等)转口的贸易出口,而中国只统计中美之间的直接贸易,所以美方数据倾向于夸大中美贸易不平衡,而中方数据则存在低估。此外,横跨太平洋的运费与保费也要占货物价值的10%左右。不难看出:自中国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以来,中美贸易不平衡始终呈现以下三个特征:一是美国对华贸易赤字长期处于高水平;二是美国对华贸易赤字2001年以来急剧增长,即便在经济危机时期也保持极高水平;三是美国决策者面对快速膨胀的对华贸易赤字似乎并不怎么担忧而一直延续到最近。
中美贸易不平衡问题一直是中美双方长期争论的一个话题,它产生的学术兴趣在国内外积累了大量的研究文献;不过,这些文献类似于国际收支的弹性理论或者弹性分析法 (Elasticities Approach to Balance of Payments),即主要强调价格因素对国际收支的影响,集中于从微观的、局部的贸易角度探讨人民币汇率与中美贸易不平衡之间的理论与实证关系,并以此为基础提出政策建议,比如王胜[1],Paul Krugman[2]等。但他们的建议不能使双方满意:美方认为中美贸易逆差的根源是中国不灵活的人民币汇率制度,而中方则坚持认为人民币升值对中美贸易顺差几乎没有任何作用。吴宏、刘威[3]的实证研究发现,美国的货币政策对世界各国的产出水平、净出口和物价水平都有国际传导效应 (International Spillover Effect)。本研究则沿袭此思路,不拘泥于微观经济因素的分析,而是从宏观经济和一般均衡角度探讨中美贸易不平衡,特别是美国货币政策和美国对华出口管制政策等结构性因素对中美贸易不平衡的影响。
事实上,从美国统计局对中美贸易不平衡的统计数据 (见表3)不难看出,持续、高增长的美国对华贸易赤字不可能归咎于双方任何暂时的或短期的政策措施。即便价格因素对贸易收支有一定作用,但不可能造成美国甚至在经济衰退和金融危机期间也拥有如此巨额的贸易逆差;也就是说,造成美国持续拥有巨额贸易逆差的主要因素是结构性的,是现有国际经济体系内生的。这些年来,美国的一些政客和学者不断把造成美国巨额贸易赤字的矛头直接指向自1997年东南亚金融危机以来就基本上盯住美元的人民币汇率,他们认为人民币汇率被中国政府在外汇市场的直接干预压低了20%以上。
一方面,这种论断主要是基于微观的均衡分析,在理论上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他们太注重价格因素或者汇率因素在调整一个国家贸易收支中的作用,中国这样一个发展中国家的汇率不可能对美国这个世界经济的领头羊的贸易逆差产生如此巨大的国际传导效应。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论断经不起实践的检验:自2005年7月21日人民币汇率重大改革以来,人民币对美元汇率目前已经稳步升值25%,但同期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仍在持续上升,即便在2008年以来的金融危机与经济衰退期间仍旧维持难以置信的高水平。另一方面,正如Reinhart[4]和Chang and Velasco[5]所指出的那样,汇率稳定对发展中国家至关重要,它作为一个“名义锚”(Nominal Anchor),可以帮助发展中国家选择和制定重要政策工具,以便应对经济全球化的各种风险与不测。由于美国一直是中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美元又是世界最主要的国际货币,中国选择盯住美元理所当然,也符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有关规定。即便中国改变汇率政策或者让人民币汇率具有更大的灵活性,这也只能对中国对外贸易 (包括中美贸易)产生暂时的或者短期的影响①事实上,加工贸易在中国对外贸易中一直具有50-60%的份额,人民币升值只能暂时遏制中国出口增长的势头;一旦进口原材料、零部件的价格随着人民币升值而逐步下降,中国出口商也会很快适应因人民币升值而导致的价格下降的情况。此外,王胜、陈继勇、吴宏的研究也发现,人民币升值在短期对中美贸易顺差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参见《中国贸易顺差与人民币汇率关系的实证分析》,《国际贸易问题》2007年第5期。,不可能解决美国经济与现有国际经济体系中的结构性问题。
因此,我们必须寻找更为重要的宏观经济或者结构性因素分析,才能对美国对华持续不断且急剧增长的贸易赤字做出合理的解释。当然,这些因素必须是现有美国经济或者国际经济体系长期存在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文基于此视角探讨这些重要因素存在的可能性。国际经济和美国经济中至少存在三个长期的结构性因素,它们相互作用、相互影响,从而对中美贸易产生巨大且实质性的影响:一是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包括美国在内的外国公司纷至沓来,进行生产外包 (Outsourcing),中国迅速成为“世界工厂”;二是美联储“宽松”货币政策导致美元的过度供给②目前,美国国内一个流行的说法是,美国现阶段的经济困境是美国消费者过度消费或者借贷消费造成的。这个论断并非完全正确,因为美国消费者始终对利率异常敏感,如果没有美联储“宽松货币政策”的鼎力支持,他们是不可能如此大规模地借贷消费的。,或者美国滥用了美元作为最重要国际货币的地位;三是美国迄今为止仍然维持“冷战”时期严格的对华“高技术产品”出口管制的政策。
首先建立一般均衡的纯理论贸易模型来解读中美贸易格局,即在不考虑货币因素 (包括汇率因素)时,在自由贸易和贸易平衡的条件下,中美互利的纯商品交换的贸易格局到底是怎样的。一般均衡理论是著名的Heckscher-Ohlin模型,不过,传统H-O理论中的两个要素及其两个产品必须根据中美的实际情况加以修正,以适合我们的研究目的和分析。实际上,只要把两个传统要素更改为“高技能” (High Skills)和“低技能”(Low Skills),两个产品也相应变更为“高技能密集型产品”和“低技能密集型产品”就行。
作为世界上最发达的经济体,美国拥有最深厚的人力资本 (Human Capital)积累和高技能储备③根据2009年美国统计局美国社区统计,高中毕业及以上文凭占25岁以上人口的85.3%,学士及以上文凭则占27.7%;这些数据充分反映了美国社会巨大的人力资本投资和重大的教育成就。;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拥有最丰富的因缺乏教育培训而技能不足的劳动力大军。因此,根据Heckscher-Ohlin定理,在不考虑货币因素以及在自由贸易和贸易平衡的前提下,中美互利的贸易格局就是美国出口高技能密集型产品来交换中国出口的低技能密集型产品;实际上,这正是中美两国典型的贸易方向。比如,美国向中国大量出口飞机及零部件、计算机软件硬件、精密仪器等高技能密集型产品;而中国则向美国大量出口服装、鞋类、皮具、玩具、电子产品、电器产品等等低技能密集型产品。此外,Robert Feenstra[6]的实证研究结果显示,美国外包生产的进口产品中的美国成分是密集使用了高技能的熟练劳动力,特别是在中国向美国出口的服装、鞋类和机电产品中尤为如此。
另外,根据Samuelson-Stolper定理 (S-S定理),自由而平衡的贸易应该促使中国高技能劳动力与低技能劳动力之间的收入差距不断缩小,同时促使美国高技能劳动力和低技能劳动力之间的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然而,遗憾的是,中美两国的收入差距恰恰经历了完全不同的发展态势。一方面,反映贫富悬殊的中国基尼系数自2001年以来不断上升,到2009年达到0.53,大大超过国际警戒水平;另一方面,美国自2001年以来高技能劳动力的失业不断增多,到2009年美国大学以上文凭的失业人口竟高达47%以上,这无疑会削减美国高技能与低技能工人的收入差距[7]。
为什么Heckscher-Ohlin定理能够成立而Samuelson-Stolper定理却不能成立?因为H-O定理只明确了互惠互利时两国的贸易方向,而结论深刻得多的S-S定理,其成立条件自然要比H-O定理严格得多。实际上,中美贸易存在与纯理论条件明显不相符的两个原因,那就是,中美贸易从来就不是纯贸易角度的自由贸易和均衡贸易。在过去的20年中,美国坚持的对华出口管制政策以及美国奉行的宽松货币政策,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扭曲和恶化了实际发生的中美贸易特别是中美贸易不平衡。
首先,美国政府实施的“高科技”产品(即高技能密集型产品)严格的出口管制政策,极大地限制和挫伤了美国企业全方位开发中国市场的积极性。从贸易角度或者从经济角度来说,这项政策的直接效果是把美国公司在中国市场具备的独一无二的竞争优势一笔勾销,这不仅导致美国越来越多的高技能或者熟练劳动力的失业,产生巨大的社会成本,而且直接使美国对华贸易逆差不断扩大;相反,中国对低技能密集型产品的出口则没有任何限制。
其次,美国近二十年来的宽松货币政策,特别是2001年“新经济”泡沫破灭之后为挽救经济颓势而实施的更为宽松的货币政策,进一步促使美国对华贸易赤字增长。从理论角度和实际情况来看,融入货币因素特别是考虑具有国际货币地位的美元供给更符合现实,至少对解释近十年来中美贸易不平衡的急剧恶化更为合情合理。
美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国际货币。至少从理论上说,任何超过美国国内需求的美元供给都可以用来购买他国的真实资产、服务或者商品,并最终给美国人带来更多的真实收入,这就是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所享有的“铸币利差”(Seignorage Profits)。当然,美国享有这种好处是有限度的,那就是国际社会愿意持有美元或者美元能够维护其作为国际储备货币的价值与信心。
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为中美两国企业带来广阔而稳定的市场机会。然而,美国对华贸易赤字却急剧增长,从2001年的831亿美元陡增至2008年的2680亿美元,即便2009年因美国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有所减少,但美国对华贸易赤字依然超过2268亿美元 (见表3)。在过去十年中,由于有强有力的WTO仲裁机制和严格监督,中美双方都没有违法违规的贸易行径,所以,迅速恶化的中美贸易不平衡说明:中国企业充分利用了入世后广阔的市场机会,美国企业则眼睁睁地坐失直接参与角逐中国市场的宝贵时机。
首先,从最明显的贸易角度来看,美国对华实施的“高科技”产品出口管制政策,直接限制甚至剥夺了美国企业像其他西方发达国家企业那样充分利用和开发潜力巨大而且蓬勃发展的中国市场的机会。正如中美贸易纯理论模型所表明的那样,美国虽然拥有超过中国的生产并出口高技能密集型产品 (或高科技产品)的比较优势和竞争优势,甚至其他西方发达国家与美国相比也望尘莫及,如GE公司的航空发动机、Intel公司的CPU以及Microsoft的软件等等,但是,美国严苛的对华出口管制政策却无情地阻断了很多美国企业不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参与开发中国这个当今世界上最赚钱的市场的机会。不仅如此,在国际贸易和国际商务活动中,高科技产品的出口通常还伴随着更多的一系列其他配套产品 (如关键零部件、易损件等)和相关服务 (如技术咨询、人员培训等)的出口。换句话说,美国对华出口管制政策不仅影响了对华直接的和间接的产品出口,而且也阻碍了与此相关的众多服务出口。
其次,自2001年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经济泡沫破灭以来,美国采取了进一步宽松的货币政策以遏制经济的全面衰退,并支持其在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中的庞大开支需要。的确,美国对美元的超额供给在很大程度上延迟了美国经济的衰退,其主要途径就是通过产生所谓“货币幻觉”(Money Illusion)促使美国消费者在极低利率水平①值得一提的是,一些美国学者和政客认为,正是中国巨额的外汇储备资金流入美国才导致美国长期利率走低。笔者认为并非如此,因为任何美元归根结底都是美国自己发行的,而中国只能通过出口自己的商品、服务以及资产才能获取美元。上可以大量借贷消费,从而维持其在经济繁荣的上世纪90年代的消费水平和生活水准。正因为如此,美国经常账户赤字、美国对华贸易赤字不仅自2002年以来急剧上升,而且二者占美国GDP的百分比也同时大幅度增长 (见表2、表3)。然而,不幸的是,美国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最终酿成了一个比单纯经济衰退更为严重的经济与金融泡沫,这就是2007年开始破灭的美国房地产泡沫,其严重后果和深远影响大大超越了美国经济本身,并直接唤醒了国际社会对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的反思。
美元过度供给的另一个直接结果就是美元对世界其他重要货币的不断贬值 (见表4)。由于人民币基本上是挂靠美元的 (尽管目前已经拥有更大的灵活性),所以美元贬值也导致人民币对世界其他重要货币不断走低。在著名的“财富效应②“财富效应”一词最早由Froot and Stein(1991)提出和使用。他们发现,由于在全球相互融合的资本市场中存在着的信息不完善使外部融资比内部融资昂贵得多,所以财富的变化会直接转化为对直接投资需求的变化。(Wealth Effect)”作用下,不断贬值的人民币与中国迅速繁荣的经济吸引了外来直接投资(FDI)的大规模涌入(见表5),而伴随FDI涌入的则是全球较发达国家的外包业务,从而使中国迅速成为全世界的制造中心。
表4 美元对世界其他重要货币汇率的加权平均指数③ 该指数是美元对一部分在发行国之外广泛流通的世界重要货币汇率的加权平均值。世界重要货币发行国包括欧元区、加拿大、日本、英国、瑞士、澳大利亚和瑞典。(单位:1973年3月 =100;序列ID:TWEXMANL;频率:年度)
与中国吸引全球FDI不断增长的整体趋势完全相反,来自美国的FDI自2001年以来却在迅速地下降。从2002年到2007年,美国对华直接投资额度锐减了一半,导致美国所占来华FDI的份额急剧下降,从2002年的10.3%陡降至2008年的3.2%;尽管2008年以来美国在华FDI有所增加,但其份额不超过4%(见表5),从而导致美国在华FDI份额、美国在华外包业务、美国对华高技能产品出口急速降低④因此,责怪美国在华外包业务把美国就业机会转移至中国是没有道理和根据的,因为它本身太小了。,这也加剧了美国对华的贸易不平衡。
表5 中国实际使用外来直接投资 (单位:亿美元)
此外,美国 Morgan Stanley首席经济学家Stephan Roach也多次强调,中国对美出口的产品有近三分之二来自于中国的外商投资企业⑤这个事实也说明,并不是美国公司转移至中国的外包业务抢夺了美国人的工作机会,因为美国过去十年在华投资很小。。随着在华直接投资的扩大,世界上较发达经济体的企业竞相利用中国入世后美元不断走弱的天赐良机,特别是中国香港、中国台湾、韩国、日本、新加坡、德国、法国等国家和地区的公司,纷纷通过外包业务或者把它们的生产基地转移至中国大陆而成功地使其产品在国际市场上更具竞争力。这些“中国制造”产品不断增强的国际竞争力,与美国宽松货币政策所激发的美国消费者过度消费结合在一起,进一步恶化了美国对华的贸易逆差。
因此,2001年以来中国对美市场出口的迅速增长,很大程度上可以归咎于美国联邦储备系统所追求的宽松货币政策 (或弱势美元政策)以及东亚、西欧发达经济体的企业对华大规模的直接投资和外包业务。换句话说,美国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与世界经济的全球化趋势很好地解释了2001年以来中美贸易不平衡迅速扩大的原因。
在上述过程中,中国的人民币汇率政策也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一方面,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转型经济体,中国无疑需要一个名义锚,在动荡的全球化过程中稳定自己的经济,美元毋容置疑地成为中国自然的选择。中国的汇率政策也符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成员国的要求。另一方面,作为世界货币的主要发行国,美国政府理所当然应该对其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保持谨慎和节制,以维护国际社会对美元的信心以及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事实上,美国方面任何滥用独享世界货币发行权的行为,不论其理由如何,最终都可能会对包括美国经济在内的世界经济和国际货币体系产生极大的甚至是灾难性的后果。
笔者利用相应的替代变量建立简单的回归模型来验证理论分析的适应性。实证分析结果完全支持前面的理论分析,从而进一步确认了相关论点的可信性。
由于美国巨额对华贸易赤字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美元的过度供给和美国对华的出口管制,笔者利用相应替代变量把回归方程简化为以下形式:
其中,TBUSA表示美国对华贸易差额占美国GDP的百分数,CAUSA表示美国经常账户差额占美国GDP的百分数,而TBPRC则表示中国对外贸易差额占中国GDP(以美元计算)的百分数,CAPRC表示中国经常账户差额占中国GDP(以美元计算)的百分数。
CAUSA是度量美国每年向全球超额供应美元的一个很好的替代变量,而CAPRC和TBPRC是度量美国对华出口管制强度较好的替代变量。由于高科技产品出口通常伴随着相关的技术转让、技术服务和人员培训,所以,如果不出意外,CAPRC应该是比TBPRC①事实上,根据美国对华出口管制政策,美国不仅禁止其高科技产品及相关技术出口,而且也禁止使用了美国相关产品或技术的其他国家的产品或技术出口中国。更好的替代变量。换言之,回归方程(1)比回归方程(2)更好地捕捉到我们理论分析的主要特性。
此外,根据我们前面的理论分析,系数α大于0,因为美国向世界供应的美元越多,那么美国对华贸易赤字就越大;而系数β则小于0,因为美国对华出口管制越松,中国贸易盈余、中国经常账户盈余就会减少,美国对华贸易赤字就会改善。
实证研究中使用的数据是1994-2009间的年度数据②使用年度数据是因为中国除年度数据之外的其他数据基本上无法获取,而且由于2001-2009年间的样本数据太少,所以我们把数据扩展到了1994年。,来自于美国统计局、中国商务部和IMF《世界经济展望》(2010年10月)。四个变量TBUSA、CAUSA、CAPRC、TBPRC的变化趋势如图1所示,直观看来基本上没有明显的关联性。但是,根据我们的理论分析,依赖变量TBUSA应该与解释变量CAUSA、CAPRC或者CAUSA、TBPRC有密切关系。利用最小二乘法做两个回归分析。回归结果如下:
图1 中美贸易不平衡状况
得出的回归分析结果完全如我们理论分析所预期的那样。实际上,回归方程 (1)中不仅所有常数、系数完全是显著的和具有预期的符号,而且两个解释变量对依赖变量拥有超过90%的解释力。当然,回归方程(1)也明显优于回归方程(2),从而为我们解释美国对华不断增长的巨额贸易赤字提供了新的实证依据。
从回归方程 (1)不难看出,在其他条件不变的前提下,中国经常账户顺差 (占中国GDP)每增长一个百分点,或者美国经常账户逆差(占美国GDP)每增长一个百分点,都会相应导致美国对华贸易逆差 (占美国GDP)分别增长0.104850或者0.121914百分点。这个结果还有一个推论,那就是中国方面任何通过扩大外国产品或者服务进口以削减经常账户盈余的努力,最终都会有助于减少美国对华贸易赤字。这个现象可以从美国企业与其他较发达经济体企业之间在极力开发中国市场的激烈角逐中得到很好解释,因为它们都在努力向中国推销自己的高科技产品或者高技能密集型产品。
更为有趣的一个现象是,回归方程 (1)也清楚地告诉我们,即便美国和中国的经常账户平衡了,或者即便美国政府开始追求很稳健的货币政策并大幅度放松对华的高技术出口管制政策,美国实际上也会维持占其GDP0.19263个百分点的对华贸易逆差。按照美国2009年GDP计算,美国可以维持大约272亿美元的对华贸易逆差。这个现象事实上反映了美国在对华贸易上享受的美元作为国际交易货币的“铸币利差”,因为即便遭受金融危机冲击,美元迄今为止仍然是国际货币体系中独占鳌头且无法替代的世界货币。
美国政府过去十年所推行的过度宽松的货币政策及其对华严格的高科技产品出口管制政策,是造成中美贸易长期且巨大不平衡的主要结构性原因。当然,在经济全球化特别是较发达经济体大规模业务外包的深刻影响下,中国的人民币汇率政策也在促成中美贸易不平衡方面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
那么,中美两国可以从过去吸取什么样的经验教训呢?或者说,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贸易已经把两国紧密地联系起来,应该怎样共同努力来削减这几乎不可持续的巨额贸易赤字以推动全球的共同利益呢?
对于美国方面来说,决策者应该对美国货币政策以及财政政策的国际溢出效应更为小心谨慎,因为它们可能最终通过宽松信贷等渠道诱导美国消费者过度消费和超前消费。作为国际货币的主要发行国,美方任何政策误判都可能对美国经济和世界经济产生放大效应,进而危及美国经济自身乃至现有的国际货币体系与经济体系。对当今的经济大国,美国总是存在短期的调整代价与长期的结构问题之间的替换关系;至少从经济学角度来看,美国不能为了短期的虚假繁荣而牺牲长期的经济增长。
此外,美国政府应重新审视诞生于“冷战”时期并维持了50多年的对华严格的所谓“高科技产品”出口管制政策,以便美国企业在潜力巨大且不断繁荣的中国市场占据更多的竞争优势。反之,在开发中国市场方面,美国企业则可能进一步落后于欧盟和日本等发达经济体中的竞争对手,在其市场份额萎缩的同时导致美国更多高技能劳动力的失业并产生较大的社会成本。
对于中国方面来说,中国政府可以稳步推进人民币汇率制度改革和让人民币汇率具有更大的灵活性,从而帮助美国减轻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所经历的结构性问题。当然,中国所起作用的大小不仅取决于美国货币政策走向本身,而且也有赖于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进程以及其他发达经济体的政策取向。正因为如此,中美双方可以通过中美战略经济对话等渠道进行友好协商和谈判,以推动双方利益的共同增长以及世界经济的全面复苏。
中国当前推行的全覆盖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大规模基础设施建设以及节能环保产业巨额投资等政策,都可以进一步提升国内需求和刺激外国进口,从而为包括美国企业在内的所有外国企业提供更多的市场机会,并如实证分析结果所表明的那样有助于削减美国对华贸易赤字。
[1]王胜,陈继勇,吴宏.中美贸易顺差与人民币汇率关系的实证分析[J].国际贸易问题,2007,(5).
[2]Paul Krugman.Maurice Obstfeld,International Economics:theory and policy[M].Tshinghua University Press,2004.
[3]吴宏,刘威.美国货币政策的国际传递效应及其影响的实证研究[J].数量与技术经济,2009,(6).
[4]Reinhart C.K.The Mirage of Floating Exchange Rates[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0,(5).
[5]Chang R.,A.Velasco.Exchange Rate Policy for Developing Countries[J].American Economic Review,2000,(5).
[6]Robert C.Feenstra.The Impact of International Trade on Wages[M].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0.
[7]US Census Bureau[R].Community Survey,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