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书君 罪由“善”生

汪文涛

他曾是“抗洪英雄”，后来还成为红十字基金会的志愿者，最终却在基金善款上“跌倒”，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诈骗犯

他曾是一名“抗洪英雄”，从部队转业后，由于爱子身患白血病，他跪地乞救的义举引发了媒体的关注和同情，在得到社会多方救助后，他出于“报恩”，成为了中国红十字基金会（以下简称中国红基会）的一名志愿者，祸根也就此埋下，他最终在基金善款上“跌倒”，成了一名不折不扣的诈骗犯。

2010年12月20日，中国红基会前志愿者马书军因截留善款涉嫌构成诈骗罪，被北京市东城区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即便深陷囹圄，马书军仍试图在公众视野中营造“好人”形象，他当庭表示“要上诉”，并对媒体坚称“自己的行为不构成诈骗”。

报恩

1977年出生的马书军是河北邯郸市涉县人，1996年参军，在1998年那场特大洪水中，他因奋力抗灾抢险而受到部队表彰，后转业。

2005年，马书军3岁的儿子患上了白血病，他到邯郸市红十字会求救助，由此认识了该会工作人员王莉。

由于无力救治，困难的马书军又流落于天津街头跪地乞求，他身旁放着1998年参与抗洪受表彰的纪念章，头在地上磕出了血来，引发了无数人的同情。“英雄落难，乞讨津门”的新闻随后传遍全国，他成了媒体笔下的“爱心父亲”。

2006年，中国红基会成立的小天使基金联合央视《开心辞典》举办了一场特别公益活动节目，现场给他捐款33.7万元。

社会各方的救助源源涌向了马书军，出于“报恩”，他成为了中国红基会的一名志愿者。

小天使基金，是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倡导建立的我国第一个救助白血病儿童的专项基金，所募善款专项用于救助家庭贫困的白血病儿童。在媒体光环的包围下，马书军成了小天使基金的“代言人”。

由于深知小天使基金的申领方式，之后，志愿者马书军穿梭于中国红基会和患儿家长之间，开始帮助全国各地的白血病患儿申领救助金。

有一次回邯郸，马书军再次碰到了老家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王莉。

王莉告诉马书军，邯郸市曾向小天使基金报了一批求助的患儿，但没有答复，希望马书军能看在老乡的情面上帮着催一下，马书军答应帮忙。

2007年7月，王莉打电话给马书军，称邯郸有一患儿何小孟患了白血病急需救助，马书军让王莉通知何小孟的家属来北京。

何小孟的爷爷随后来到了北京，马书军帮忙向中国红基会递上了相关材料证明。

“每个患者大概资助两万元，如果办下来了，你们拿走一万元，剩下一万元给其他的患者，让大家都得到资助。”马书军对何小孟的爷爷说。

何小孟的爷爷同意了，并把一张办好的银行卡交给了马书军。

没过多长时间，何小孟的资助款被审批了下来，马书军从银行卡内取出了两万，将其中的一万元汇给了王莉，再由王莉转交给了何小孟的家属；而另一万元，却去向不明。

何小孟的资助办成功后，马书军和王莉又见了几次面。在邯郸，王莉说，邯郸有好多患儿家属申请了资助，希望马书军再帮帮忙。

马书军提出，如果邯郸地区的救助款帮忙审批下来，患儿家属“只能得到一万”，因为“另一万要资助其他还没有办成功的患儿”。

“有一万是一万，这都是帮忙的事。”王莉表示同意。

但马书军的实际行动却不尽然。

截钱款

由于自己常常负担患儿家长的食宿费用，而且儿子的白血病虽已治愈却患上了丙肝，面对王莉和多名患儿的求助，马书军开始有了“平分救助款”的念头。

2007年6月，邯郸市市民贾建民的孩子被诊断出白血病，到邯郸红十字会申请救助，认识了王莉。

王莉告诉贾建民，邯郸红十字会给不了多少钱，北京有个小天使基金，有老乡在里面帮忙，可以申请到救助基金。

2007年10月，贾建民和马书军在北京见面。马书军告诉贾建民，“小天使基金”申请很困难，需要托人，可以批下来2万元，但只能给贾建民1万元。

“拿到多少钱是多少吧。”贾建民将办好的银行卡和银行卡密码一同给了马书军。

2008年5月，贾建民孩子的救助款批下2万元，马书军以“做生意先用一段时间”为由，给了贾建民5000元，剩下的钱之后再也没有兑现。

手法相类似……

2007年8月，邯郸农民朱志强带儿子朱小振到医院检查出了白血病。朱志强从电视上看到小天使基金的公益广告，于是从电脑上下载了申请表格，填好后交给了邯郸市红十字会王莉。

2008年初，王莉让朱志强把身份证和患儿相关的住院发票邮寄给了在北京的马书军，马书军用朱志强的身份证在北京开了一张银行卡。

2008年3月，北京小天使基金向户名为“朱志强”的银行卡汇了3万，但朱志强并不知情，因为银行卡在马书军手中。

2008年6月，中国红基会工作人员电话询问朱志强是否受到善款，朱志强找到了王莉，王莉电话询问马书军后，朱志强才得到了1万元。

“北京那边告诉我是3万元。”朱志强有些纳闷。

“我们是找熟人办理的，其它钱给别的白血病孩子分了。”王莉告诉朱志强。

实际上，余下的那2万元救助款并未用于其他患儿的救助，而是在马书军手中。

甚至本该属于一些患儿的“救命钱”，也被马书军全额“切”走。

湖北白血病患儿何小莹的父亲何世通找到马书军帮忙，马书军带何世通到北京工行某支行办了一张户名为何世通的银行卡，把卡交给马书军后，何世通回湖北老家等消息。

患儿何小莹的2万元救助款很快批了下来，但直至案发，马书军一直都没把钱交给何世通。

“我自己的孩子患上了丙肝需要治疗，我在小天使基金会做志愿者没有工资，当时也没有工作，在北京租房子，开销也挺大的。”案发后，马书军如此向司法机关解释自己截留患儿何小莹善款的原因。

……

这样部分基金善款被马书军截留了。有的患儿直到病逝，最终也没有拿到基金善款。

案发

如果不是患儿程小慧家长的细心，马书军至今可能还生活在“爱心父亲”的光环之下。

2007年5月，邯郸市民程东学向王莉递交了小天使基金的申请资料。2008年初，王莉打电话给程东学，说小天使基金已批下2万元，但程东学并没有领到钱。

2009年3月，由于孩子程小慧须做骨髓移植手术，面临巨大花费，程东学报着“试试看”的心理来北京找到了中国红基会。

红基会工作人员告诉程东学，程小慧的2万元小天使基金救助款早已汇入程东学的银行卡里，程东学有些难以置信。

工作人员把“程小慧”的在协和医院看病发票和曾经汇向户名为“程东学”的卡号存底拿了出来。程东学一看纳闷了，当场表示，自己从未办过这张银行卡，程小慧也从未住过协和医院。

这引起了中国红基会的警觉。

中国红基会把与程小慧一同报过来的邯郸8名患儿资料调了出来，发现还有3名患儿使用的也是协和医院的看病发票。向协和医院核实后，红基会工作人员才得知这4张看病发票均为假发票。

深入复查，红基会工作人员又发现，这批患儿材料中留下的联系电话均为一个相同的小灵通，红基会领导照这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接电话的人恰是邯郸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王莉。

王莉如实告诉中国红基会，邯郸地区的9名患儿一共得到了7万元的小天使基金救助款，这让中国红基会的领导大吃一惊——原来，中国红基会向邯郸地区的9名患儿共发放过21万元小天使基金救助款。

剩下的14万又去了哪里？志愿者马书军开始浮出水面……

2009年5月8日，中国红基会报案至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

2009年5月26日，马书军到北京市公安局东城分局东城刑侦支队投案自首，随后被刑事拘留。

司法机关后来查明：马书军于2007年6月至2008年1月间，声称可以帮助白血病儿童申请小天使基金救助款，并与部分家长约定“无论申请金额多少，只给患儿1万元”，部分家长提供了工商银行卡，部分家长提供了身份证由马书军代开了银行卡。

司法机关还查实：马书军使用隐瞒、提供虚假就医票据、控制银行卡等手段，为患儿家长代交申请材料，共17名患儿得到了中国红基会“小天使基金”41.948万元的救助款，其中，马书军分给了部分患儿家长17.9万元，自己截留了20余万元。

“辩解”

2010年，马书军因涉嫌诈骗罪被北京市东城区检察院提起公诉。

有媒体随后在报道中使用了“马书军诈骗白血病患者的钱”等语句。

“这种提法是不准确的。”办案检察官指出，“关于本案被骗的被害人，应认定为中国红十字基金会，而非患者或患者家属。理由在于，无论马书军是否与家长有过约定，红基会一直误以为全部救助款均已到达患儿家长手中。而马书军以非法占有为目的，骗得红十字基金会的信任，隐瞒其实际控制银行卡的真相，从而实际控制了救助款，破坏了基金会等公益单位的公信力。”

“富有人情味”的是，马书军将截留的24.048万元善款中的3万元给了未获得审批的白血病患儿李文静，4万元给了没有申请资格的尿毒症患者刘炎卫。

刘炎卫的妻子和马书军是小学同学，儿时的马书军在父母离异后，曾在刘炎卫妻子的家中住过。

刘炎卫的岳母总要给马书军盛上满满一碗米饭，这让马书军一直难以忘怀。马书军常说，要报答这一碗稻米的情份。

2007年6月，刘炎卫在涉县医院检查出患有尿毒症，妻子把病情告诉了马书军，马书军让刘炎卫写个困难救助申请，带回了北京。

2007年11月，马书军给了刘炎卫1万元。2008年4月，马书军又给了刘炎卫3万元，并告诉他，“你这病不属于红十字基金会救助范围内，我先用救助白血病的钱给你，你有了钱再还给我。”但刘炎卫还未来得及还钱，马书军已“出事”。

2010年11月25日，北京市东城区法院开庭审理马书军诈骗案。检察机关指控，马书军的行为已触犯了《刑法》，应当以诈骗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而马书军则一直辩解自己不是犯罪。“事实存在，但不是诈骗。我的行为仅仅是违反了‘小天使的制度。”马书军辩解，随着自己名气的增大，先后上百位患者家长找到他帮忙申请救助金，在此期间，有患者家长提出“帮忙申请，拿钱分成”，自己受到了金钱诱惑。

法庭上，马书军反复陈述了自己所做的“善事”——“我拿了钱并未用于奢侈消费，除了一部分给自己孩子治病，其余的钱用来帮助别人了，该行为不应算犯罪”；

“我帮小天使基金做宣传，自己掏钱作路费，为‘小天使的宣传立下了汗马功劳”。

“患儿李文静本身没有得到小天使基金的审批，而尿毒症不在‘小天使基金的救助范围内，马书军的行为属于诈骗后的自行处置行为。”办案检察官亦表示，虽然马书军做了好事，但也是用别人的钱，慷他人之慨，不能成为脱罪的理由。

“你写写材料，这样的付出值得截留那些患儿一半的治疗费吗？”面对法官的反问，马书军无言以对。

当被提及“有的患儿因被截留救助款，而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最终病逝”时，马书军更是沉默不语。

2010年12月20日，东城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马书军犯诈骗罪，因有自首情节，被从轻判处有期徒刑7年，并处罚金7000元。

马书军当庭表示“要上诉”。

漏洞

让人深思的是，马书军案发后，中国红基会对“小天使”基金的管理备受社会各方质疑和指责。

中国红基会秘书长雷淑敏面对媒体时坦言，“出现马书军截留善款的事情，基金会肯定有责任，最大的漏洞就是当时没有及时进行回访，没有跟踪善款的去向和使用情况”。

为此，北京市东城区检察院与中国红十字基金会、邯郸市红十字会举行座谈，

就办理马书军诈骗案所带来的关于公益基金的管理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沟通和研究。

“以马书军案为例，这些行为不仅危害了公共基金的安全，也对慈善基金的公信力造成严重影响，具有很大的社会危害性。”办案检察官告诉记者，马书军案反映出了红基会在管理方面存在的一些漏洞，“如对志愿者管理还不够完善，对于救助款的发放监督管理不够完善，对地方红十字会的监督管理存在漏洞等等。”

2010年11月7日，东城区检察院向中国红基会发出检察建议。记者看到，该建议提出了“健全完善志愿者资格审查和管理制度；对地方红十字会加强管理；健全救助款发放机制”等一系列详细举措。

中国红十字基金会表示将会充分考虑上述建议，对小天使基金的执行方式进行改进，同时也将进一步加强内部管理，保障制度监督。■

责任编辑：刘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