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亚危机引起的反思
北非国家政治动荡蔓延至利比亚之后,对全球市场的震荡急剧加大。利比亚石油储量占非洲第三位,是欧佩克第八大石油生产国,世界第十五大石油出口国。据国际能源机构数据,该国2010年原油日产量约为160万桶,其中约120万桶用于出口,主要输往欧洲。利比亚危机刺激全球油价大涨,突破每桶100美元大关。此外还引发全球货币市场、黄金市场的大幅动荡。
利比亚危机对中国的影响也很大。在利比亚有大量中国企业承包工程,有数万名中国人在当地工作。此次危机除了导致所有工程停工,还危及中国人的生命安全。为此,中国政府动员国家力量进行了大规模撤侨,将有回国意愿的在利比亚中国公民全部撤出。与此同时,中国政府还安排包机,接回暂时安置在第三国的中国公民。在此背后,当地的中国人面临极大的风险。据报道,一家中国公司的工地被当地人抢占,“1000多名职工被赶走,无奈之下,上千人带着护照和机票在沙漠里走了两天,才离开危险区域”。类似情况时有发生。
到目前为止,在中央的大力调度之下,中国从利比亚撤侨取得了成功。此次中国撤侨规模之大、时间之紧急、结果之成功,在世界上都是罕有的。很多国家对此都刮目相看。这要归功于中央领导的果断决策,归功于中国政府举全国之力来施救——中国动用了政府外交系统、军队、中资企业等多个系统和机构的资源,完全不计成本地在救援。毫无疑问,此次大规模撤侨是中国国家能力的一次极佳展示。正如中国的官方媒体所总结:这次撤侨是中国在世界上展示能力的一张国际名片。此事正好发生在2011年“两会”之前,这为中国政府在国际和国内都赢得了不少正面得分。
中国撤侨虽然成功了,但中国企业遭受的损失巨大,包括被抢、砸和烧毁的车辆、施工机具、材料、办公设备及现金等。据商务部部长陈德铭 “两会”期间透露:中国政府在利比亚没有投资,但有75家企业,50个项目的工程承包,涉及金额188亿美元。但没有投资不等于没有风险,企业的设备、预付资金和保证金都在利比亚,在财产和资金保全上面临重大风险。
利比亚危机对中国政府和企业都是一次警醒,有许多问题值得反思:为什么对于利比亚的国家政治风险,中国政府部门和中国企业基本上没有预警?如果今后中国企业再遇到类似事件,是不是每次都要中国政府出面来一次大撤侨?仅非洲就有超过100万的中国人,如果每一次海外动荡都由国家组织大规模撤侨,中央政府即使有再大的雄心、中国经济实力再强,也会吃不消。因此,在海外投资的中国企业、金融机构,需要对海外市场的风险有清醒的判断,并据此调整自己的投资策略,提前规避类似利比亚动荡的风险。
中国企业“走出去”进入风险高发期
近几年,中国企业以各种方式“走出去”已成大趋势,规模上已蔚为大观。2011年1月,商务部曾公布数据,2010年中国企业以收购方式实现的直接投资238亿美元,占投资总额的40.3%。其中采矿业和制造业构成了主要的收购范围。商务部长陈德铭披露,2010年中国在非金融领域的海外投资已达590亿美元,大概有64%~65%是投资在周边的亚洲国家。其中,中国对非洲的投资和经贸往来在快速增长。据商务部数据,中国与非洲的双方贸易额由2000年的100亿美元上升至2010年的1269亿美元。截至2010年8月,中国在非洲设立境外企业两千余家,累计实现各类投资323亿美元,占中国对外投资总量的1/10以上。
中国现在已经被视为国际并购市场上的大买家。一家香港投资银行矿业并购部门的负责人表示,以加拿大为例,五年前大概只有20%的矿业企业会考虑来自中国的资金,但现在这个比例至少高达60%。中国企业的海外并购在行业上呈现一定的集中度。德勤会计师事务所的调查显示,尽管中国企业的海外并购行业正在区域多元化,但从并购交易额分布比例上,能源、矿产和公共事业的占比超过了50%。从增长幅度看,2010年能源、矿产和公共事业领域的占比甚至从之前的69%上升到了74%。一段时间内,资源性产品仍是中国企业海外投资并购交易的主力。据普华永道2011年1月发布的数据,中国2010年在原材料行业的并购项目67宗,数量位列第一。
在能源、矿产类的“走出去”之中,非洲是个重要的目标地区。在中国政府的海外资源战略中,可以明显看到中国对非洲的重视,未来,中国企业还会继续被非洲大陆丰富的资源所吸引。
随着中国企业大量“走出去”,中国企业海外投资和经贸活动所面临的风险进入高发期。多年从事中国企业海外投资研究的上海埂莎投资管理有限公司总裁吴田平曾举了两个中国企业海外投资面临风险的案例:
一是中国某石油公司在委内瑞拉独资购买了一个油田,但在委内瑞拉左翼新政府上台之后,中国石油公司在这个油田的所有权被强制性地从100%压缩到25%,遭受了巨大的损失。这是典型的政治风险。
二是中国某大型钢铁公司与秘鲁国营公司HP的交易案例。该钢铁公司于1993年斥资1.2亿美元收购了秘鲁铁矿,当时承诺会向这座铁矿投资1.3亿美元。但市场变化损害了该钢铁公司在这项投资上的商业前景,该钢铁公司的一些具体经营行为更使它疏远了当地工人和社区,结果导致这一投资失利。最终,该钢铁公司也未履行对铁矿升级改造的诺言,而是向秘鲁官方缴纳了2500万美元罚款了事。该案例显示了中国公司的投资决策和经营失误造成的风险,它对中国在南美的声誉损害极大。
实际上,中国企业在海外面临的风险还有很多种,在政治、市场、经营、金融、法律、劳工、文化等多个方面,都曾发生过风险案例。
例如,安哥拉是中国在非洲最大的石油进口国之一,中国对安哥拉下了重本,据称向安哥拉至少提供了85亿美元的基础设施贷款。不过,中国在安哥拉却遭到越来越多的敌意。据报道,中国工人和企业已成为暴力袭击的特别对象,反政府武装把中国工作人员和厂房设施当成他们的目标。反对者认为,中资公司在引进中国籍工人,而不是雇用安哥拉本地人。据安哥拉政府估计,在安哥拉工作的中国员工约有7万人,从起重机和推土机司机,到技术水平更高的铁路工程师,所涉工种不一而足。此外,中国企业在安哥拉与在非洲其他地方一样,都是严重依赖于同当地政治高层人物搞好关系,而不是依靠在充足信息基础上进行的风险分析与研究,所以他们在面对来自社会基层的问题时,准备十分不足。一些中国公司表示,中国人在安哥拉的日子过得越来越难了。
中国企业在一些传统友好的亚洲国家也开始遭到敌意。2010年4月,缅甸最大的水电站项目发生爆炸事故,密松水电站坝区有25枚炸弹爆炸。该水电站中国投资方是中电投云南分公司。中国方面表示,开发密松发电站对促进当地经济和社会发展有利。但是,生活在水电站所在地的克钦邦人以及海外的克钦人团体,国际环保组织和人权组织坚决反对这一项目,原因之一是该项目的建设将导致约1.5万人被强制搬迁。据这些组织称,该水电项目完全由缅甸军政府和中国政府作决定,当地民众毫无发言权,而且“当地人无法从这一项目中受益。据了解,中国的企业派去了自己的工人和工程师,没有给当地人增加就业的机会,水电站所发的电也将主要送往中国”。
由此不难看到,随着中国企业大量走向海外,一方面中国企业挟带着大量资金,在中国政府和国有金融机构的支持下,大量进入非洲、南美、亚洲、北美甚至欧洲。但另一方面,中国企业也不断面临环境也在发生变化,它们面临的各种风险也在急剧增加。中国企业缺乏海外投资和运营的经历,对于首次大规模走出国门的中国企业来说,必须好好补上风险防范这一课。
从战略上控制海外风险
谈到规避海外投资风险,许多企业都认为:国外的政治动荡是突发事件,无法预测,也就谈不上什么规避风险了。还有人会说,中国也有政府部门向企业通报消息,但不能提前拿到消息,也就不能提前通知企业规避风险了。这看似有理,实际上却站不住脚。只要进行适当的跟踪研究,海外投资的风险不仅是可以预知的,而且完全可以从战略决策上加以防范。
其实不能说中国完全没有风险预警机制。商务部长陈德铭曾表示:在企业“走出去”时,中国基本遵循的是“政府指导、企业决策”的原则,采取三个方式:首先,政府会把所掌握的各种国别的风险情况提供给企业,把一些国家的情况分析预警信息告诉企业;其次,政府如何在发现风险之后加以防范;第三是建立和完善应急机制。可见,中国政府近年在海外投资风险防范方面已经做了一些工作。据了解,中国的外交、安全、商务等部门内部,在风险信息的监控和通报方面也建立了某种机制,对中国企业(尤其是国有企业)有通报机制。
然而,从利比亚危机事件来看,这种通报机制的作用极为有限。从结果看,70多家中国企业、数万中国人,基本上没有提前规避风险。显然,风险预警措施基本上没有体现了预见性。陈德铭也承认,目前的风险防范措施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他说:“我们正在总结,将来碰到紧急情况需要进行风险防范时,如何把保障人员的安全和财产的安全更有机地结合起来;考虑到企业在所在地注册,如何支持和指导这些企业按当地法律和国际通行规则来保护自己,如何更好地进行一些诉讼保全等等。”
这种一般性的商务信息和政策法规的情报收集,以及事后信息通报式的传递和提醒,与战略层面上的风险研究和风险控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对企业防范海外风险、提前规避风险来说,基于跟踪研究的战略风险预警和控制,显然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作为一个长期从事风险跟踪研究的机构,安邦研究团队认为,很多看起来“突然”发生的风险事件,完全是可以通过研究来提前预知的。
以此次北非国家的危机为例,北非国家如此大规模的动乱不是一天产生的,而是有着很长时期的量变过程。检索信息可以发现,这些出现政治动荡的国家,无一不是强势领导人长期执政的政权。本·阿里在突尼斯执政已达23年之久,被称为突尼斯的“强人”;穆巴拉克担任埃及总统长达30年,是埃及近150年来在任时间最长的领导人,被称为“法老”;也门总统萨利赫执政已33年,而他的总统任期要到2013年为止;卡扎菲更是一个执政期超长的统治者,他统治利比亚已经长达41年。
长期执政、强势、独裁、严重腐败、失业率高企,如果这些因素同时具备,在国家政治风险分析中,这就是极为典型的风险案例。如果企业要投资这些国家,那么对于该国政治风险的评估权重就应该更高一些。如果进行更加全面、细致的信息监控和专业调查,相信还会发现更多的风险因素。在此基础上进行系统分析,相信在相当程度上能够向企业提供战略风险研究和预警。
然而,正是由于国内企业和机构缺乏风险意识,或者忽略了相关风险因素,因而才造成了今天的困境。在信息研究中还有两点发现:
一是虽然中国一直视利比亚为“好友”,但中国在利比亚参与的主要是承建工程,直接投资项目较少。利比亚真正好的油田资源被分给了利比亚一向敌视的美国、日本、欧洲国家,而中国的石油公司仅负责利比亚比较贫瘠的内陆油田的勘探,规模不大。这显示卡扎菲政府对中国的“友好”是极有限度的,利比亚只是在受美欧压制时,在政治上需要中国的支持。而在经济上,他更偏向于地缘上更加接近的欧洲国家。
二是中国国内对利比亚的盲目看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在中国前所未有地对联合国安理会制裁利比亚的议案投了弃权票,导致联合国决定在利比亚设立禁飞区后,国内还有不少官员和专家为卡扎菲唱赞歌,称卡扎菲为人简朴、廉洁、对中国一向友好云云。在中国国内的许多官方网站上,大量充斥着这种唱赞歌的内容。这种先入为主的选择性信息公共传播,实际上造成了严重的不客观。这也会造成很多中国企业对利比亚的风险茫然不知。
国内有关部门和部分企业也许的确有某种风险信息提示机制,不过这可能主要体现在技术层面,即有危险消息时,及时通知中国企业。然而,对于做决策而言,这种做法远远不够。如果真的在战略上预判到风险,那么这种投资决策是不应该做出来的,或者应该提前规避相关风险,而不是等到利比亚乱成一锅粥后,再等着中国政府来施救。
总的来说,海外投资面对政治、法律、劳工、市场、金融、经营、文化、战争等多种风险。风险虽然是一种意外,但并不是不可预知的。如果善用独立专业机构,通过持续的信息跟踪、通过宏观研究和专业的风险分析,在相当程度上是能够提前预知某些风险,从而做出策略调整。中国企业“走出去”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那种不闻不问、盲目闯荡的时期已经过去,如今,应该更多借助外部专业力量来提供战略风险分析,真正贯彻科学决策。冒险投资和慎重决策,孰轻孰重,相信明智的企业都会有自己的选择。
(作者单位:北京安邦咨询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