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灯

2011-01-01 00:00:00张伟
阳光 2011年3期


  整整一个冬天,闫山硬是挺了过来。
  闫月望着窗外玻璃上冻了一晚上的霜花,小心地用手指轻轻地沿着花朵的边缘勾勒,粗笨的线条呈现出稚幼的可爱。她凑近了,仔细地望着这朵湿润的花朵。透明的花瓣里映衬着屋内稳静的一团深红色,属于灯笼,肉肉的,却是最沉稳的红。闫月眼见着花渐渐湿胖了起来,边角处聚结了越来越多的水汽,突然,一滴泪就那么迅速地滑落下来,拖出了长长的水痕,滴落在她冰凉的手指上。
  “爸,咱们早饭就吃红枣糯米粥吧。”闫月悄悄地把手指放在衣角处擦了擦,转回身璨然一笑。
   屋子里很暖和,暖和到数九寒天里闫山只披了件小薄袄就稳扎扎地坐在了床头上。闫山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感觉身体里的疼痛突然减轻了很多,他把目光也投向窗外的那一片灿白里。看不清窗外到底下了多厚的雪,只是连成一片满眼的白一个不小心地就刺盲了眼睛。闫山有些痛苦地闭起了眼睛。
  “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闫月赶忙奔到他的身边,关切地把手伸到他的额头试了试。
  闫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望着眼前灵动的人影儿,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眼灯笼,有些苦涩地对着闫月笑了笑。闫月看着他眼底满布的血丝及黄斑,有些不忍地把手指轻抚在他的眼睛上,慢慢地摩挲着。他的皮肤都已经暗涩发灰,萎缩变形的褶皱碰触上去,指尖仿佛都忍不住疼痛起来。
  闫月跟着笑了起来:“咱们现在就吃饭。知道吗?今天的粥熬得可香了!”说完,闫月顽皮地把指尖轻轻地在闫山的鼻尖处划了一下,有些撒娇地握了握他的手掌,试探到温度没有异常,又把被角细心地理了理,然后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粥在微蓝色火焰的煨炖下咕
  嘟嘟地小声低吟着,闫月小心地掀起锅盖,
  一股微甜的粥香带着团团热气把闫月冲了
  个小趔趄。闫月闭上眼,任由这片温暖将自
  己密密实实地笼罩起来,只是,眼角还是酸酸的,不敢深想。她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像往常一样利落地拿起饭勺顺着一个方向搅了起来,小心地把粥盛到了
  碗里。
  屋外的风声忽然间转了调,端着碗正在小心吹凉的闫月凝神听着,果然,厨房边的屋门应声而开涌入的寒风让闫月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而进屋的人也显然意识到了,因此顾不上抖落满身的雪花就忙不迭地把门紧紧地合上了。
  “爸还好吗?”来人关切地问道。
   闫月淡淡地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想到他见到他心就会硬起来,像变成了石头,可还是会痛,闷闷地抑住呼吸的痛。
  闫月控制住自己的呼吸,面无表情地径自向老人的屋里走去。来人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随着闫月的身影移动着,雪花在屋内的暖热中瞬间溶化,眨眼间,没了踪迹。来人顿了顿脚,调整了一下表情也紧随着闫月走进了老人的屋内。
  闫月正坐在闫山的身旁为他围着饭巾,她知道他也走进了屋内,她抬起头盯着闫山的目光,果然,看到他的到来,闫山倦暗的脸色明显浅了很多——这是每一次他见着他后总会出现的情绪。
  他对着他毕恭毕敬地叫了声:“爸,今儿感觉怎么样?”
  闫山有些艰难地抬了抬手,眼神里透着亲切与安慰。
  闫月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并不作声,每当这个时候,闫月都会很辛苦,要忍住心里的揪痛总是不太容易。
  闫月深深地换了口气,抬起头逗哄似的对闫山说:“粥都凉了,能吃了吗?”
  他的笑意深了些,孩子般张大了嘴巴。闫月一勺一勺缓慢且轻柔地喂着他,目光不敢离开。她长得不太像他,更像母亲,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一直以来闫山都极宠她。小时候,他总是喜欢把小小的她放在肩膀上,然后一路狂奔,沿途都会洒遍了她假装惊吓而牵出的尖叫声。尖叫之余,她会低下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大马,我要你跑得快快的,快快的……”他听到后总是会像马儿样仰脖大声嘶鸣一番,然后,加速度疯跑。
  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闫山吃饭的声音回荡在温暖安平的空气中,一声声亲密地拍打在闫月与他的脸上,他知道此刻她的心是快乐的,如同自己。看着闫月浅笑的眉眼,他轻轻地舒了口气,解下外套放下手套,拿起窗旁桌子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抚着杯口的温热缓慢地走向闫山,在床的另一边坐了下来。
  她与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闫山一口一口缓慢地吃粥,两道目光不时停留在他的额际、眉角、嘴缝,就像两双亲热的手烘暖了他的脸庞,闫山的气色明显红润了很多。
  终于,闫山不再吃了,闫月放下碗抽出张纸巾轻轻地将他的嘴角擦了擦。她听到他也舒了口气,心中忽然涌出了些许的暖意与力量,她有些感激地望向他,俩人同时笑了笑。
  闫月端着空碗走向厨房,她知道他会在闫山的床边叙叨一会儿,这是属于他与他的时间。闫月知道闫山这样与他热络的理由,对此,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站在厨房边,门旁锈迹斑驳的镜子里映出的那一张脸让闫月觉着陌生极了。她从来都惧怕岁月,举手的工夫,只觉眼角间已泛出细小的划痕来。她不自觉地把双手围放到肚腹上,只觉得心里空空的。
  闫山乏了,和他说着说着就眯起了眼睛。他的语调渐渐放缓了下来、低了下来,仿佛是催眠曲,终于,他沉入了梦中。
  闫山睡觉很踏实。像个婴孩般,他的睡姿总是固定地侧向一边。开始,闫月也只是随意一问,但闫山的一个目光却让她恍然大悟。是啊!这个答案明摆着,事情原本就是那么简单的啊!闫月有时也会随着闫山的目光看着记忆中母亲酣睡的模样。
  母亲是个幸福的女人,对于这一点,她也是承认的。幼年时,闫月就非常喜欢躺在父亲与母亲并排坐着的大腿上,仰面望到的全是他俩开心的笑眼,于是,她也就跟着笑了,三个人的笑声荡漾在屋里温暖的空气中,灵动得像一只刚出窝的兔子。
  闫月出生在温暖的烛火下。她被遥远的祈求所庇护,平安地来到这个家里,带给这个家希望与甜蜜。然后,那盏象征着功德圆满的灯笼带着满溢的福气在众人仰慕崇敬的目光中被簇拥着回到了初始之地,被另一个带着强烈渴望的人感恩戴德地带回家中,去圆满又一个最诚挚的愿望。
  闫月是半年前正式住回到自己的家的,确切的说,是她的娘家。虽然回来的那一天,母亲不在了,父亲也突然病倒了,并且不能说话了。不幸就这样横亘在她的面前,再加上自己失败的婚姻,闫月跪在母亲泛着淡淡青草气的坟前,感觉身体里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一切都到底了,人生还能坏到哪里?”
  这是她喜欢的一句电影对白,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办完母亲的丧事后,她以最快的速度解了职,同样,也递给丈夫一封离婚协议书,带着自己再简单不过的行李,回到了家中。
  但随后他也来了,这于她,是有些意外的。
  她与他的婚姻很简单,性情相近的两个人在孤独的异乡,心灵与身体需要相互取暖,于是,她选择了他。可该怎么说呢,同样安静的两个人也许真是不太适合在一起生活,更何况他的“静”是有些不向外人道的缘由的。虽然心存破解谜底的渴望,但心底的骄傲却又总是在提醒着闫月,所以,她情愿先行离开。
  初始,看到他来,闫月有些抗拒,但当着闫山的面她又不好说什么。闫山虽然不能说话了,但他宽慰的表情告诉她:他欢喜他的到来。为了这愉快的氛围,闫月忍下了心头的话。
  夜色很快降临,闫月拧亮了灯。
  他已经陪着闫山安静地度过了一个下午。他有看闲书的习惯,说是闲书,是相对于他的专业来说的。长年从事繁琐沉闷的会计工作,他倒从未有过抱怨,只是,闲下来,他就会捧着一些军事书看起来,有时,看着他捧着的画着各种飞行器或是高端武器的书籍心无旁骛关注的神情,闫月感到莫名其妙,真是太可笑又太奇特了,他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下午,看着闫山已经睡熟了,他就拿出了揣在衣兜里的军事书,坐在闫山的床边,认真地看了起来。
  
   闫月站在厨房边看着卧房内和谐安宁的景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她承认,她很喜欢这一幕,并希望这一幕能够永久地保持下去。她退回了厨房,轻轻地拿出准备晚上吃的菜蔬,坐在小板凳上细细地择了起来。
  刚刚煨炖上的乌鸡汤发出了低低的响声,小小的,回荡在屋子里,使得闫月的心柔软而湿润。泪就这样无声无息滴落下来,滚落在她拿起的一把菠菜叶上,仿佛露水般,顶着温润的光泽,与另一端的艳红遥遥相对着。一只手抚在了她的肩上,闫月感觉到肩头沉甸甸的温暖直入心扉,泪更加汹涌地淌下来。委屈、非常强烈的委屈就那样随着泪水流出身体,闫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抚动着、抚动着。
  闫山坐在饭桌前,看着闫月与他默默地吃着饭,虽然没有你一言我一语的热闹,但闫山已经很知足了。他的饭量越来越小,为了让闫月放心,每顿饭他都尽可能地多吃些,再多吃些。看着闫月眼巴巴的神情,他真希望自己是口填不满的井。
  闫月来得很不容易。
  当初,他和闫月的母亲结婚两年多却一直没有个孩子。看了很多医院也吃了很多的药,直到快失去信心了,他俩才经过村人指引去到了求子庙。
  那是一个荒凉又落魄的所在。一个连荒草都不生的小土包,四周围了许多充满寓意的红线,因为早前已有人指点,他们特意选在正月十五那天来到了那里。
  那一年的雪特别大,纷乱的雪花牵着手前赴后继地大片大片飘落,砸在地上“噗”地一声,仿佛摔了个嘴啃泥。他俩艰难地在雪中跋涉,他禁不住埋怨道:“这鬼天气,怎么想起来的?”
  “别乱说,要心诚……”她连忙举起手掩住了他的嘴。
  他笑着:“放心,就算是只有咱俩,我也疼你一辈子。”
  “不,我还要有你的孩子,有咱们的孩子,哪怕……”话还未出口,他的手已经掩了上来。
  “别乱说,别乱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呢。”他呵着气,把手放在嘴边暖了暖,然后连忙掩在她的脸上。她仰起脸向着他笑着,笑着,一朵闪着月华的雪花轻轻地飘落在她的睫毛上,烁动着,妩媚着他的心。他低下头,张开嘴巴温柔地覆盖在了她的眼上。“这雪,真甜!”他说。
  待走到时,他俩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雪人。但,如他们一样,来祈求希望的人很多,人们自觉围成一圈,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停下脚步,渐渐地感觉到脚底的麻冻。她耸起了肩膀,身子禁不住地打起了哆嗦。他伸出双手从后面拥住了她,放在平时,他是万万做不来的,可沉浸在夜色中,许是受到了黑暗的蛊惑,他在人群中就这样拥抱住了她。她有些吓到了,身边都是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大胆起来,这简直是……简直是有些疯了!虽然恼他的轻率,可心底却止不住地甜起来,欢喜得不行。她不太敢动,只是小心地、细细地体味着。他也不太敢动,但拥抱却是越来越紧起来。
  近了,更近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深寂的远天边飘忽来一点光,烁烁地、跃动着,仿佛星星落到地面上似的。好像是看到希望,喜悦一下子就涂满了所有人的脸,大家的眼睛都被星光擦得更亮了。他与她也同样受到了感染,她回头笑着看他,孩子得到糖般,把头安心地放在了他的胸膛上。他低下头,把脸贴在她的头顶上,悄悄地嗅着她头顶淡淡的肥皂味,简单的,却是熨帖心肺的安稳与舒泰。
  渐渐地,星光连成了一线,仿佛穿起的珍珠链子,好像是极远的梦景,可一眨眼间,却全都展现在眼前。新旧不同的整整二十盏灯笼被一群乡人高举着,恭送到这里,以还当年许下的诺言。炫红的烛火在风中闪动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惑或是神秘的光彩,映射在所有人虔诚而郑重的脸上,大家的目光在烛火中变得亮极了,激动、喜悦鼓动着血管中汩汩的热流,有的人甚至流下了热泪。
  终于,他俩也得到了一盏盼念中能拥有神力的灯笼。他小心地擎着,揣个金娃娃般。那一段归程,他与她的心扑腾腾相互碰撞着,紧挨着的身体仿佛一个茁壮的胖娃娃。
   接着就很神奇地拉开了新的一幕——他与她有了孩子,有了闫月。
  再接着,闫月长大了,他与她也都老了,再后来,她去了,留下了他。
  闫山觉得心里忽然闷得难受,可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他暗暗地攥紧了拳头。
  闫山清楚地记得她最后的那一晚,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瘦弱得像根风干了的老枝干。她睁着眼睛不说话地望着他,透过那双混浊的眼睛,他仿佛看到了当年他从背后拥抱着她的情景。她的手颤抖着困难地从被单里伸出来,他也探着身子把手伸过去,紧紧地拉住。
  “月儿……”
  “知道,她快回了,你等着啊,一定要等
  着……”
  “月儿……”
  “知道,求灯,我会知会她们俩的。”
  她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可依然湿了。她的手握不出力度,可她还是努力地想生出点力量,努力拉牢他的手。拉牢,拉牢……
  闫山呆呆地看着她一步步离他远去,每一步,每一步,他都认真地记在了心里。
  闫山抬起手,握得紧紧的,他要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然后,一切都暗了下去。
  闫月应该从这两天来闫山忽然泛起红晕的脸上猜到些什么,她应该更细心些、更用心些,那样,她就能做足准备,然后,一秒一秒一步不离地陪在他的身边,直至……
  闫山终是也走了。
  整个丧礼的过程中,闫月始终一言不发,人们都在叹息着、感慨着、哭泣着,而闫月则像是裹在白丧布里的木偶,眼睛红肿着,却没见有泪滴下。她的这副样子终于被有些人瞧到了眼里,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告诫他说,“可要注意看着她,别真出什么事情。虽然父母都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不是吗?”
  他点着头,目光一直盯在闫月的身上。
  夜终于静了下来,来吊唁、帮忙的人陆续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闫月呆坐在闫山的床边,甚至连坐的位置都一样。他来到她的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两只手,抬起头关切地望着她。他找不到她的目光,也找不到她手里的温度。
  他说:“睡吧,我守着你。”看到她不作声,他站起来,轻轻地把她放倒在床上,为她整理好衣服,脱下鞋袜,然后,盖上被子。
  他就坐在她的跟前,伸出手抚弄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房间的灯发出暗黄色的光芒,光影中他的手势显得异常的温暖且柔和。
  闫月紧紧闭合的眼睛颤动着,她咬住嘴唇忍住呜咽,可泪还是疯狂地滑过她的脸颊,一路急促进奔入她头颈下的枕头中。
  他说:“我懂,我懂……”
  “不,你不懂,不会懂……”闫月猛地坐了起来,冲着他吼着。她向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说着若干年前,为了得到一个孩子,一对夫妻在雪夜中刻骨铭心的经历。那是她听过的最美好的故事,因为与自己有关,更因为那月光下吻在眼睛上雪花的娇柔,因为那从背后紧紧拥抱的温暖。
  伴着晕黄的灯光,她依偎在他的怀里,不断地向他讲叙着,仿佛没有尽头。她第一次向他如些彻底地敞开自己,她要让他真的懂她,虽然有些迟,虽然也许结果都一样,但她还是要他懂。
  灯一直亮着,醉了似的,透过模糊的玻璃投影到屋外漫天飘舞的雪花上,再远处,是青灰色的天空。寂静像是长出了翅膀,它小心地把身下的村庄围圈起来,关爱地打量着、倾听着,久了,连它也忍不住睡着了。
  闫月终于睁开眼睛,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扭动着伸了个懒腰,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个人。侧过身,她仔细地望向他,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甚至每一寸皮肤,她认真记在心里。眼睛很痛,也许是因为昨晚哭得太多的缘故,可这一刻,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原来,他一直就在心里,要不然,为什么想到放手心就会忍不住痛起来,想到他牵到别人的手泪就不再属于自己。她伸出手指,隔着空气仔细地描画着他的眉眼,一笔一画,她张开嘴无声地对他说:“知道吗?我要把你刻在心里!”
  
  丧礼结束后的冷清让她觉得很放松,吃完中饭,她在厨房里刷着碗,而他则在一旁收拾着什么。
  忽然,闫月问他:“今天走吗?”
  他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她说:“我想,咱们是不是也去求灯?”
  闫月手中的动作“刷”地停了下来,她不解地望向他,想说什么,可头脑中却一片空白。
  “离正月十五求灯还有两天,咱们可以去看看,反正,我想去,我……我也想有一盏灯。”他越说声音越轻,但看着她的眼睛却亮得灼人。
  闫月还在呆站着,她还未从他的话中醒悟过来。去求灯,像若干年前的父母一样,像幼年时在脑海中勾画的那样,是在做梦吗?
  正月十五在闫月忐忑不安与焦急期盼中到来了。
  求灯必须是夜间,所以,整个白天闫月的神经都紧绷着。她会在他的背后偷偷地看他,一旦他转过身来,她又会快速地低下头去。她很紧张,对他的态度更是既冷淡又迟疑,很多时候,他对着她说一句话,她的耳朵会瞬间失去功能,辨不清他说了什么,可又不想有错误的表示,这样一来,她感觉累极了,待他走开,闫月才体会到身体的僵硬,吁一口气,整个人仿佛都抽干了力气。
  直到踏上厚厚密密的雪地上时,闫月的呼吸才顺畅起来。与他一前一后走着,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伴着他们的只有脚下“咯吱、咯吱”作响的踏雪声。
  走着走着,闫月感觉自己出汗了,路很难走也很远,渐渐地,闫月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并肩走了过来,手一下子就覆在她的手上。
  闫月有些吃惊地抬起头,而他也正在微笑着看她。月光下,他的笑很亲切,闫月迎着他的笑也笑了。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走着,冬夜的寂静有着消化一切的功能,可她还是能听到自己的心狂跳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很大,这让闫月感觉害羞极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想把这荒唐的、不规律的声音掩藏起来,捎带着也把自己的小秘密藏到哪个角落里。她的眼睛有些出毛病了,面前的一切仿佛都出现了重影,她有些害怕地握紧了他的手,而他也似乎有了感应,手的力度更强了些,把她的手牢牢地握着,生怕有什么东西会把他们拆开似的。
  她的笑含在嘴边,在那一刻她很为这浓浓的夜色高兴,她下意识咬住嘴角,她怕一个不小心这笑飞了出来,让他知道。这样紧密地拉着手,于她,只有记忆中和父母一块时才出现过。父母的手都很大,和他的手一样大、一样温暖,他们紧紧地拉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个风筝,风一吹,就会飘飞到天边,于是,小小的她一边夸张扭捏地向父母抱怨着,一边听话地任由他们拉着。这一刻,她忽然回到了记忆中,被疼爱着的感觉溢满了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来到了那个求子庙。很破败,比闫月想像中更破败、更凄凉。在父母描述中牵连四周的红绳已不见了踪影,仿佛是庙的地方却原来也真是个鼓起的小土包而已。
  闫月走向四边看了看,失望兜头淋下了一场暴雨,浇熄了她原本升腾起来的热情。
  她蹲下来,失声痛哭。
  哭声回荡在空旷沉寂的雪夜中,还未开始游走,就已经被四周的厚雪吸收了,失了踪影。
  他走过去,在她的背后也蹲了下来,伸出双手,从后背把她紧紧地拥住,他把脸放在她的后脑勺上,深深地、深深地吻起来。
  “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孩子,最好是个女孩,像你一样美丽的女孩子。我们要好好地爱她,要看着她长大、结婚、生子,看着她幸福地生活。”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着。
  “所以,不管以前如何,现在,我们来到父母当年求灯的地方,怀着与他们一样虔诚感恩的心,我相信,如果一切有知,我们求的‘灯’现在已经握在手中了,只要你和我牵着手,我们一切都能克服!”
  他从来没有向她如些彻底地坦露过心扉,说过如此多的话,闫月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但心底的甜蜜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甚至都来不及闭上眼睛。
  月亮充盈的光泽散发开来,像是个饱满的圆饼,肉嘟嘟的,调皮的可爱。
  一切都静静的,可是,在远天边,真的有闪烁的星星一路摇晃着走过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