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牡丹从小街派出所出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口气呼得很舒服,她活了三十五年,从没有这么舒坦过。今天她把叫了三十五年的名字改了。这是她人生的最大愿望。她叫林曼玉了!
这座平日让她感到灰头土脸的小城,天突然蓝得让人心醉,路上的行人也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看去那么顺眼,仿佛这里的一切随着她名字的改变竟然也改天换地了。她想了想,该把这振奋人心的消息第一个告诉谁呢?她把心目中重要的人迅速倒腾了一遍,排在第一位的却还是江海洋,她的丈夫。这个让她常常伤心欲绝、无地自容的家伙,竟然还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她心情太好了,此刻暂不去计较他的无情无义。既然老天把他排在了第一位那就告诉他吧。她从精美的小花包里掏出手机,挂通了,屏幕显示出老公的字样。许久,那边懒懒地喂了一声。
洋洋,亲爱的,是我。林曼玉发出了水的声音。
什么事?忙着呢,快说。那边的江海洋无暇和她调情。
洋洋,你干嘛?我有惊人的消息告诉你。林曼玉继续她的似水柔情。
说!别这么肉麻,真是的。江海洋在那边很不耐烦了。
洋洋,从今天起你的老婆不再叫林牡丹了,我的名字已改叫林曼玉了!从此你可以说,这是我的夫人林曼玉女士!嘻嘻,洋洋,你高兴吗?林曼玉一边说一边扭着很宽的腰板。江海洋曾戏说哪儿像块面板,她的屁股就像面板上面扣个大洗衣盆。
江海洋那边没有了动静,林曼玉停止了扭动,喂喂直叫。
许久,江海洋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音:你真她妈的能整,是个人物!
江海洋的电话挂断了。林曼玉一时没能琢磨出他话中的味道,又拨通了他的电话,这回江海洋马上就接了:操你妈林曼玉!
林曼玉的头顶像炸响了个闷雷。她怎么也没想到江海洋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曾无数次说要改名字,林牡丹这个名字俗艳得让她在众人面前黯然失色。她不能怨自己的爹妈,他们是不识几个大字的农民,能起出这个名字就够难为他们了。可是她多么想改变它,林牡丹这个名字伴随了她三十五年,似乎是她农民出身的标签。每次提起,江海洋就说名字是父母所赐,为什么要改呢?改了怎样,不改又怎样。
可是她还是对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林牡丹从小生长在农村,爹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姑娘。她从上小学时就很勤奋好学,因为她相貌平平,说她平平可真是很准确,她脸生得很平,鼻子很平,嘴又平又大,俩眼睛因鼻梁扁平而显距离很大,很长。当地的人管这种脸叫大饼子脸。东北的大饼子是那种用玉米面做的贴在锅上的饼子,又扁又平。因而她小时候就得了个大饼子的绰号。她很是苦恼。于是她就勤奋学习,以成绩压倒群芳。老天还是很善待她,让她生了一副好嗓子,竟然也频频上台亮相,所以一直到初中毕业她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但她家境不好,三个哥哥都还没娶上媳妇儿,没有闲钱供她上高中。就为她在屯子里物色了一个对象,那人家很满意,说她屁股大生小子,她死活不从,她深知这是她人生的一个关口,如果妥协了她将一辈子待在这里,生孩子,喂猪,下地干活……林牡丹决定以死抗争,她开始绝食。三天水米不进,气若游丝。她爹妈双双跪下求她,她硬着心不睁眼睛,三个哥哥发誓就是打光棍儿也要供她上学。她带上咸菜和干粮走进了县城的学校。
林牡丹从小就以独特的方式改变着自己的命运。
林牡丹果然不负众望终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省医科大学。在那个年代大学生可是凤毛麟角。她上学时,公社书记亲自来家为她送行,还奖给了她二百元钱。她仰起了那张大饼子脸的同时也甩掉了大饼子的绰号,没有人再敢把一个即将成为医生的她叫作大饼子了。
然而,林牡丹的大学生活并不像想的那么美好。当林牡丹这个名字在班级叫响的时候,竟然有几个城里的女同学笑出声来。
真老土,还牡丹呢?芍药得了。有人小声的嘟囔。
大家哄堂大笑。
她傻戳在佳佳、丽莉、墨白之类面前突然矮了一截。在这之前她没有想过名字还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幸,牡丹是多么漂亮、华贵的花呀!爹妈绞尽脑汁想出这么美丽的名字给她,她就觉得自己像朵盛开的牡丹花了。她的名字却遭到了同学的嘲笑。于是她在大学里第一个有了绰号:大牡丹。当有人打听谁是大牡丹时,一看她长相就扑哧笑了,好大的牡丹。
她很悲愤,但日子长了,也释然了,想一想大牡丹毕竟比大饼子强。
那时候的大学生毕业哪儿来哪儿去。这就意味着林牡丹可能还要被分配回老家,到乡下的公社当个医生。她拼着小命儿刚刚逃出那片贫瘠的盐碱地,又要回去,老天可真能戏弄她。
林牡丹宁死不屈的劲头又来了,她说: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她决心一定要在城里找个对象。她像个贪婪的猎人在校园搜索着自己的猎物。大二时她看上了中医系的一个男生,该男生叫李文斌,诗人,笔名墨寒。长发披肩,走路做沉思状。于是她大胆地向他展开攻势,请他吃饭,送他笔记本、钢笔……然后也买了普希金的诗和他寻找共同语言。后来发展到为他洗衣服、洗被褥。她和才子墨寒谈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她暗自幸福着,盘算着自己和墨寒的未来。
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林牡丹约会了墨寒。她精心打扮了自己,穿上了一直舍不得穿的淡粉色连衣裙,也有几分妩媚。月光下墨寒很沉静,她也很羞怯。但还是主动地靠在了墨寒的怀里。墨寒很冷静地推开了她。
嗯,大牡丹,你误会了。
什么?林牡丹没有听懂。
你和我,合适吗?墨寒笑了笑,笑得含义很深。
为什么不合适?林牡丹吃惊地看看墨寒,难道一直是假的?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为什么。再有你以后不要到处说我们谈恋爱了,让我很没面子。墨寒转身离去,留下还在梦里的林牡丹。
她不明白,墨寒不想和他谈恋爱为什么还允许她洗他的脏衣服,甚至臭袜子、臭裤衩子,在乡下只有媳妇儿才能洗这些东西。她有一种被侮辱了贞操的感觉,她痛不欲声。
后来听同学说,墨寒到处讲:大牡丹竟然追我,简直是污辱我的人格,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还大牡丹呢,简直狗尾巴花都不如。
林牡丹的初恋就这样悲惨地结束了。她大病了一场,赢得了许多同情。
自从这场滑稽的恋爱过后,林牡丹在学校失去了恋爱的机遇,原本是一段很纯情浪漫的故事,后来被同学们演绎得很荒诞可耻。说林牡丹那天晚上把自己脱光了让墨寒看,墨寒整个就是一正人君子,义正辞严地让她穿上了,然后扬长而去。她的纯真就这样被无情地蹂躏着,她选择了沉默。
林牡丹便在学校臭名远扬,她的大学时代也就度日如年了。
好在大四的时候就去实习,她离开了省城,选择了到另一个小城市的医院。离开了校园她变得自如起来,当时在省医科大学毕业的学生很被高看,她又很勤快、乐观、谦虚。病人们都喜欢她。偶然一天主班的医生临时有事,让她替班,接了一位近重症的老太太,老太太患有严重糖尿病和高血压,陪同她来的是她唯一的儿子江海洋。江海洋无助的样子一下子打动了她,她生出了莫名的兴奋。
她迅速地给老人家开了入院手续,主动帮助人家跑来跑去,老人家的病情迅速得到控制。江海洋十分感激。
在老人住院期间她常来病房探望,其实更真实的想法是来看看江海洋。江海洋不在时她就端屎端尿,一点也没有医生的架子。老人家喜欢得不得了。就问她:多大了?有对象没有?她老老实实一一作答。老人家又问她:你看我儿子行吗?你要说行,这事儿我就能说了算。洋洋的媳妇儿我说了算。林牡丹点了点头,她没想到幸福来得竟这么简单。
江海洋去年中专毕业,学化工专业,在化工研究所做技术员。他是独子,因父亲去世早,母亲为了拉扯他辛苦了一辈子。怕他受屈也就没再改嫁。他曾向母亲保证,他将来娶媳妇首先要母亲看中,母亲看中了他就娶。话虽这么说,江海洋万万没想到母亲随便就看中了林牡丹。他无法想象她会成为自己的媳妇。长相且不说,她那双外八字脚,走起路来叭叽叭叽的像只鸭子,让江海洋无法容忍。江海洋虽然不是很帅,但也是个精干、白皙很讨姑娘喜欢的小伙子。林牡丹除了是科班出身的医生之外,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他是选媳妇回家过日子,她当医生,家里也不是天天有病人。江海洋很是懊恼,可母亲却坚决要订下这门亲事。她说:这姑娘实在,能过长远。好看的不中用,丑妻近地家中宝。娶了她我就放心了。
林牡丹从此就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公然的侍候在老人左右。江海洋很无奈,对林牡丹不冷不热。林牡丹根本不理会他。跟未来的婆婆打得火热,一口一个妈叫得很甜。江海洋在一旁心里嘀咕:这同在大街上随便拽一个有什么区别?
老人家病情突然恶化,她拉着林牡丹和江海洋的手闭上了眼睛。林牡丹痛不欲声、披麻戴孝和江海洋送走了母亲。悲痛中的江海洋对林牡丹真就有了几分依恋。
老人的丧事过后,江海洋冷静下来,他突然有了一种释然。母亲走了,他可以自己选择生活了。于是这天他备了酒菜,一是表达自己对林牡丹的感激之情;二是要表明自己对她的态度。他要明确告诉林牡丹,那不是自己的选择,今天就要结束这一切。他害怕日子长了不好解脱。
林牡丹如约而至,她又穿上了那件淡粉色连衣裙。席间林牡丹又说又笑兴致勃勃,江海洋几次想打断她的话都没忍心。于是就喝酒,林牡丹就左一杯右一杯地给他倒。不知不觉俩人就喝醉了。
江海洋再醒来时,林牡丹赤条条地睡在他身边,鼾声平平仄仄。他脑子轰的一声,差点儿晕过去。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完了。
毕业分配时林牡丹在登记表上赫然写上了未婚夫江海洋。因为她在实习所在的医院表现优秀,便留在了这家医院,做了内科医生,同时也堂堂正正地做了江海洋的妻子。她是大学同学中第一个结婚的,那些毕业前劳燕分飞的同学很无奈地对她表现出由衷的羡慕。林牡丹终于扬眉吐气地走出大学校门。
结婚那天,江海洋喝得烂醉如泥。林牡丹气得坐了一夜,清晨醒来江海洋就张罗着上班。林牡丹说:我们还要度蜜月呢。
江海洋说:老夫老妻了,度什么蜜月。说完就走了。林牡丹坚持没去上班,她不能让人家知道她没有去度蜜月。三天回门时,江海洋还是借了辆车开着回林牡丹的老家,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林牡丹的家人杀猪宰羊,差不多倾家荡产地招待城里的姑爷。乡里乡亲蜂拥而至,公社书记亲自到场,说林牡丹是他们屯子飞出的金凤凰。江海洋很感动,出门时他给老实的岳父岳母做了保证:我会好好待她的,放心吧!
林牡丹婚后的日子很平淡,江海洋虽然觉得自己的婚事很荒唐,但也尽职尽责。可是林牡丹常常很委屈,回想起来自己没有真正的热恋,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卿卿我我……她不平衡。
这种不平衡在以后十几年的日子里越来越膨胀。每当看到街上腻腻歪歪的男女,她十分羡慕。她多想也有这么一次,头靠在江海洋的肩上,在大街上招摇。可是江海洋似乎天生就缺少这种情趣,即使偶尔和她一同上街也是一前一后,或是保持相当距离。有时她借故拉着他的手,他坚持一会儿不是挠耳朵就是挠头发的,把她的手似乎很自然的松开。每次她都佯装不在意,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牡丹感觉他们的生活总是缺少些什么,常常有干巴巴的感觉。于是她赶紧要了孩子,女儿娇娇的到来使日子变得滋润。
他们的女儿娇娇一晃就上了学。女儿很可爱,长得像江海洋。清秀、白皙。娇娇很乖,江海洋很爱她。江海洋一进家门从来都是把视线投向娇娇,林牡丹对此真有几分嫉妒。
夜里娇娇总是缠着妈妈睡,江海洋就借故睡到沙发上。林牡丹有苦难言。偶尔娇娇被林牡丹哄走了,她就要和江海洋亲热,江海洋就吭哧吭哧草草了事。林牡丹感觉他就如同上了趟厕所。娇娇上初中就被林牡丹送去住校。她渴望享受和江海洋的二人世界。她专门跑到百货商场花上几百元钱买了一套很性感的内衣和法国香水。精心化了妆等江海洋回来共度良宵。
江海洋回来得很晚,他已经辞职自己经营了一家化工厂,常常忙到深夜,但很少在外过夜,他好像在把握着一种原则。
江海洋看到迎他进门的林牡丹以为走错门了,差点儿退回去:你,你干啥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洋洋,你不稀罕吗?今天就咱们俩人了。林牡丹娇嗔地把自己的胸挺向江海洋。
江海洋看了看她,径自走了进去,他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又深深吸了一口,对林牡丹说:你坐下。
林牡丹快活地一屁股坐在了江海洋的腿上。江海洋很粗暴地推开了她,指着她的鼻子问:你知道你像个什么吗?
林牡丹怯怯地问:像什么?
像鸡!江海洋大吼一声,起身去了卫生间。
林牡丹的泪无声地流下。她不懂这个男人,他曾说自己很缺少女人味儿,硬邦邦的。可她想柔,他给她机会了吗?她突然在对面镜子看到了自己:一个肚皮的橘皮组织日渐发达的女人,穿着件遮掩不住什么的性感内衣,肥肥的白肉不堪它的挤压扭曲着、挣扎着从空隙中流出,浓妆下的那张脸因愤怒而狰狞。她被江海洋无情地撇在客厅里,像个小丑一样。她恼羞成怒,嚎叫了一声:江海洋,你不是人!拼命撕扯下了那件昂贵的性感内衣。
江海洋从卫生间出来笑了:你发什么疯半夜三更的,别人以为狼来了呢。说完就倒在了沙发上。
林牡丹一下子扑到了江海洋身上:你是我男人,我有这个权利。
江海洋拼命抵挡:你有,你有,可我也有不接受的权利。
你凭什么不给我?林牡丹光着身子骑在江海洋身上。江海洋闭着眼睛说:什么没给你?婚姻、家庭、孩子、钱……你还要什么?
我要爱情!林牡丹哭喊着。
爱情是这个要法吗?江海洋一使劲儿把她掀了下去,拎起外衣走了。
林牡丹彻底绝望了,她停止了哭喊,她对黑夜发誓:我林牡丹一定要有爱情,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江海洋你走着瞧吧。
林牡丹有个闺中女友李玖妹,离婚多年。自己经营一家美容院,是漂亮、耐人寻味的女人。林牡丹很崇拜她的生活。她身边总不断地变换着各种男人,或领导或高级白领或海归……让林牡丹目不暇接。她常常把自己的隐私讲给她听,她也经常给她上课。那身性感内衣就是李玖妹给她出的主意,可是用在她身上失败了。
然而,林牡丹就是林牡丹,她从不会在失败中跌倒。她会勇猛的站起来,面对失败。她当晚就给李玖妹挂电话,向玖妹宣告:我林牡丹一定会找到爱我的男人,不管他是谁,就是一个捡垃圾的只要他爱我!
玖妹正在和一个男人在床上寻欢作乐,于是就迎合她:对,你早该这样,我支持你!
挂上电话那男人问,你支持人家什么?
玖妹浪笑着说:搞破鞋,傻娘们儿,自己老公都搞不定,能去搞谁?
你能。那男人一个饿狼扑食扑倒了玖妹,俩人又乱作一团……
也许是那晚江海洋感觉过于打击了林牡丹,有些过意不去,他第二天回来得早些,晚上主动睡在了大床上。林牡丹却做守身如玉状,愣没让江海洋得逞,江海洋嘿嘿直笑,带有几分歉意地说:牡丹,你是我老婆,我看惯了你平常的样子,你弄成那样把我弄得不知跟谁睡了。
林牡丹抽身坐到了沙发上:告诉你江海洋,你不爱我,自有人爱我,我红杏出墙了你可别怨我,是你把我逼的。
江海洋起身端详了她一会儿问:谁呀?那么没水准。
林牡丹气得浑身冒虚汗,把沙发垫子砸了过去。
林牡丹决心要彻底改变自己。她改变自己的第一步就想到了改名字。她觉得这个名字带给她很多苦恼,大牡丹,这个绰号一直跟随了她十几年,虽然她熟悉的朋友没有恶意的这样叫她,她也应着,但始终不舒服。她的一些姐妹也有绰号,什么冰美人儿、小人儿酥、小鱼儿……听着那么可爱动人。大牡丹总是有嘲弄的味道,因为她长得的确与牡丹无关。尤其是那首唱遍大江南北的《牡丹之歌》她听了就来气,什么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众香国里最壮观……句句歌词好像都是在嘲笑她一样。
她不想再言听计从于江海洋,这些年他把她当成了什么?破抹布一样,想起来就用一用,用过了就随便一扔,踩都不想踩一脚,他要绕过去。小白脸儿,有什么留恋的,已经过时了,现在的女人看好的是酷男。
林牡丹记得她不久前认识个患者是派出所的户籍民警,她决定找他帮忙改名字。可改什么名字呢?妮娜,不好,太洋了;婷婷?又太嫩了;乐乐,像宠物……她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地想终于想起来了,她很喜欢曼玉这个名字,很大家闺秀。那个明星不就叫张曼玉吗?好像江海洋很喜欢她,不知不觉她又想到了江海洋。对就叫这个名字,林曼玉。她想象着在众人面前有人介绍着自己的名字:这位是林曼玉女士。她便款款一笑:你好!多么优雅、脱俗呀!从此甩掉了俗艳的大牡丹,诞生了多情、善感的林牡丹,也许会有人给她个绰号叫林黛玉也不错。啊,真的妙不可言!
现在改名字很难,户籍已经联网电子注册。那个户籍民警很帮忙,又是申报又是审批的,越过层层关卡,她终于如愿以偿。这一切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江海洋每天和她夜里匆匆见一面,偶尔问问他女儿的情况就无话可说了。过去林牡丹为此痛不欲生,现在她将要实现自己的人生最大愿望,就不在乎江海洋冷热了。
江海洋也发现她不再纠缠自己,而且还很快活。于是很纳闷:最近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无可奉告。林牡丹一脸的得意。
江海洋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最好安分点儿。
林牡丹很惬意,她终于引起了江海洋的注意。她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终于把林牡丹变成了林曼玉的她虽然遭到了江海洋的痛骂,但也痛快!他终于有感觉了,他终于因为自己的改变而愤怒了!哈哈,江海洋你也有今天。林曼玉笑出了声,路上的行人吓得躲到了一边。
第二个电话她拨给了玖妹,玖妹念叨着:林曼玉,好听,好听!嘻嘻哈哈一通就挂了。她又接连挂了几个电话,他们敷衍着:好啊,好啊。就挂了。一切竟然还是原来的样子。
林曼玉突然很失落,她感觉一时间没有办法让所有熟悉她的人忘记大牡丹。难道她能在报纸上登个声明吗?大家一定认为她精神有问题。她又拨通了电话是她女儿娇娇的。
妈妈,你有事吗?娇娇的小声儿很动听。
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改名了,叫林曼玉。好听吗?林曼玉极力用轻松快活的语调告诉娇娇。
娇娇半天没出声,林曼玉问她:怎么了?
妈妈为什么要改名字呢?我已经习惯你叫牡丹了。你改了名字还是我妈吗?娇娇的口气像极了江海洋,林曼玉很是生气。
娇娇,妈妈不喜欢那个名字。林曼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和爸爸都很喜欢叫你牡丹,妈妈,你已经改了说什么也没用了,再见林曼玉。娇娇挂了电话。
白眼狼!和她爸爸一样,一只小狼儿!林曼玉冲着挂断的电话骂了一通。
她感到很无聊,过去没有一个人告诉过她,喜欢她的名字。的确,江海洋和娇娇一直喊她牡丹。她突然又有几分留恋牡丹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在她百无聊赖到处闲逛的时候,大学同学佳佳来电话:大牡丹,后天我们同学会,你能来省城参加吗?
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终于有了展示自己的机会。
她去省城的前两夜江海洋夜不归宿。她忍不住打了电话,江海洋说:我不认识叫林曼玉的女人。说完就挂了。
林曼玉精心地准备去参加同学会的行头,没心思再去理会江海洋。她在衣柜进里翻来覆去的找,没有一件让她满意的衣服。这次同学会是她毕业以来第一次和同学见面,她要隆重地出场。她要告诉大家:你们过去嘲笑的大牡丹,现在是市立医院内科主治医师林曼玉,私营企业老板夫人林曼玉。
第二天她还是去找了玖妹,玖妹煞费苦心地为她从头到脚包装了一番,紫罗兰底散落着淡紫色小花的长款连衣裙,淡粉色手镯。她又带林曼玉做了时下最时髦小水晶波浪。这一打扮连她自己都不认识了,原来她也可以风韵迷人呢!
此刻她又想起了江海洋,该让他一睹她的风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要搭晚车去省城。她还是给江海洋打了电话,通报了她的去向。江海洋哦了一声就挂了。她又恨自己的多情,江海洋巴不得她有去无回呢。
林曼玉出尽了风头,人家仍然习惯叫她林牡丹,她总是笑容可鞠掬纠正:林曼玉。于是叫错的人就拍着脑门夸张地自责:该死,又忘了,曼玉,曼玉女士。她非常受用。
同学会进入高潮时气氛变得暧昧,男男女女相见恨晚,诉说衷肠。让林曼玉料想不到的是位男同学叫秦汉军,竟然爆料说自己曾暗恋过她。只是当时她另有所爱,没有机会表达。林曼玉吃惊不小,秦汉军身高马大,标准的东北大汉,现在省医大二院外科主任。林曼玉立刻春心荡漾,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秦汉军喝醉了,他倒在林曼玉的怀里唱着那首曾让林曼玉愤恨的《牡丹之歌》,此时她感到这首歌儿就是为她作的。她感觉到了爱情的滋味。
他们就这么偎依着,一直到天亮。
秦汉军醒来时看了看满桌的狼藉,又看了看一直搂着自己的林曼玉,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很吃惊。随后,他忙整理了一下自己。林曼玉仍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等待着下文。
秦汉军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林曼玉双手抱拳:对不起,我失礼了!
林曼玉像大冬天被泼了一盆冷水激灵一下醒了,秦汉军说他上午有个手术,连个电话都没给林曼玉留就匆匆离去。
大家作鸟兽散。
林曼玉怅然若失。回家把那行头甩到沙发上,倒头便睡。
夜里电话铃声突然大作,林曼玉懒懒地去接。
喂,你是林牡丹吗?来电话的是个女人。
是的,你是谁呀?林曼玉还没有醒来。
我是谁?你应该知道的,我是和你男人睡了五年的女人。
林曼玉醒了,你和谁睡了五年?
江海洋!他就要到家了,你会看到他身上的伤,是我抓的,我要告诉你,你的婚姻名存实亡,你就别折磨江海洋了,你放了他,我们会给你一笔钱。大家好合好散。希望你正视现实。我不能再忍下去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林曼玉的电话还没放下,江海洋就进来了。他很狼狈地站在林牡丹面前,脸上、脖子上一道道血痕。
牡丹,我们离婚吧。江海洋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这是她弄的吗?林曼玉所问非所答。
我说,我们离婚吧!江海洋又高声地重复了一遍。
这是她弄的吗?林曼玉仍然盯着他问。
江海洋沉默了,他望着固执的林曼玉生出千百种滋味。是的,他从来不爱这个女人,从结婚到现在他内心一直挣扎着。可她却仍然以她的方式笨拙地爱着他。江海洋并非铁石心肠,可他不甘心屈从这种安排。他要跳出这种生活,他要为自己活着。
董欣就像只小虫子悄悄爬在他心中,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只小虫子越长越大,有时让他痒有时让他痛。五年间,林牡丹没有的她都给他了。江海洋坚信自己是爱她的,他要娶一个自己爱的女人。董欣就默默地等,她每天见到江海洋时,都盼着他给她一个惊喜:他离婚了!可是,这种惊喜迟迟不到,江海洋却越来越心安理得地这么过着。在家里有林牡丹母亲般的呵护和女儿的快乐,在外面有董欣千姿百态的爱。董欣内心的不平衡与日俱增,她终于爆发了。她要江海洋带她去见林牡丹说明一切,江海洋断然拒绝。他说:我的事情我自行了断。董欣大骂他:了断个屁,你就是离不开那个农村大妈一样的女人,你不去我去!董欣说着就要冲出去。江海洋急了,上去就一个耳光。董欣愣了一会儿,像受伤的母狮一般嚎叫着扑了上来,她一边挠着一边喊:我就让你老婆看看,她男人的身子是属于我的,她碰都碰不着。我敢随便挠他,想怎样就怎样!江海洋一动不动任她撕打,他理解董欣的委屈,五年来她为他默默守身如玉,错过了多少好男人,五年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残酷呀!从二十二岁的妙龄少女煎熬成了二十七岁的老姑娘。可是她仍然没有理由去伤害林牡丹。一个蒙在鼓里的笨女人。
江海洋把这一切真真切切地讲给了林曼玉,他以为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他心里默默地说:来吧,所有该来的都来吧!
林曼玉细细地听着,咀嚼着江海洋的每一句话。她为江海洋怕那女人伤害自己遭到毒打而感动。他还是疼我的。她这样想。
洋洋,她这么狠,我不会把你给她,妈也不会放心的。林曼玉噙着泪摸着江海洋脸上的伤痕。
洋洋,我向妈发过誓要一辈子照顾好你,我怎么会把你丢给她呢。林曼玉心疼得泪流满面。
江海洋吃惊地看着林曼玉,他不想要这种结果,林曼玉的一根筋是他最怕的。
牡丹,你幸福吗?江海洋问。
林曼玉没有回答,她对幸福这两个字不能理解,因为那是和她不相干的事。她只需要感觉,她感觉江海洋是需要她的,这个家是需要江海洋的,因为他是她的男人,娇娇的爸爸。
洋洋,我困了,抱着我睡吗?林曼玉搂紧了江海洋。
江海洋很无奈,他觉得这场该是疾风暴雨的离婚大战,却变得如此无聊。他真小看林曼玉了,这在他眼里又傻又笨的女人到底想的什么呢?他需要重新认识林曼玉。
那一夜,他们竟然做爱了,而且很激烈。
身心疲惫的江海洋起来得很晚,林曼玉已做好早餐等他起来。
她像往常一样侍候江海洋的洗漱,过去江海洋从不屑理会她所做的一切,今天却有几分异样。林曼玉坐在他对面轻轻地说:洋洋,昨晚你真棒。
江海洋苦笑:是吗?
她为你洗脚吗?每星期帮你搓澡吗?她语气很随便,像是在问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没有。江海洋如实回答。
你看看,岁数小的女人就是不知疼男人,她用了你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疼你,我见了她一定要说说她。林曼玉很不平。
江海洋埋头吃着,他琢磨不透林曼玉的心思。她不难过吗?
江海洋要迈出家门时,林曼玉叫住了他。洋洋,哄着点她,别让她再打你。
江海洋的目光在林曼玉的脸上停了很久,她一夜间老了。突然他很想哭,便急忙离去。
江海洋的工厂她从未去过,她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小女人,江海洋也不喜欢她去。
厂里的人不认识她,就把她带到院子深处的一所小房子前,冲里面喊:厂长,来客人了!
林曼玉推开想阻拦她的人,夺门进去。她亲手推开了一个温馨、典雅的二人世界。此时她的男人江海洋和一位年轻的女人相拥着,那女人刚刚哭过的眼睛迷迷蒙蒙的更加迷人。
是董欣吧,打扰你们二位了。林曼玉立在屋中间,像矗立的铜像,又结实又高大,把这几平米的房间一下填满了。
江海洋和董欣干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林曼玉环视四周,墙上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地挂着江海洋和董欣的亲密照。林曼玉欣赏着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的合影,心中暗暗赞叹:江海洋越来越帅了。
江海洋和董欣紧张地等待着一场毁灭性的战争。
林曼玉欣赏够了,转过头来说:我是来请你俩吃顿饭,顺便儿聊聊,不会不给这个面子吧?
江海洋看着异常冷静的林曼玉,更加担心,但他又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林曼玉先走了,江海洋跟着,董欣躲在江海洋身后,一直不敢靠近她。
江海洋开车带她们到了一家很精致的饭店。林曼玉坐在那里四处张望,饭店的服务员很熟识江海洋和董欣,亲切地称他俩:江哥、董姐。
这个地方你们常来吧?林曼玉问董欣。
董欣小心地回答:是的。
林曼玉笑了笑:这儿真好,菜好吃吗?
董欣说:挺好的,四川风味。
你是四川人吧,四川人喜欢吃辣,可是洋洋有胃病不该常吃辣的。以后要多给他吃面食和粥。林曼玉一边翻着菜谱一边说,语气很随和。
江海洋此刻面对着这两个女人感到了自己的残忍。他伤害了两个女人,两个女人都深爱着他,他何德何能让她们爱呢?他简直就是个混蛋王八蛋!他真想一走了之,或立即死掉。
董欣小心地点了几样菜,并嘱咐不放辣,林曼玉不露声色地笑了笑。
酒菜上齐了,江海洋和董欣呆呆地坐着,不知如何开始。林曼玉站起来轻盈地绕桌子走了一圈,给每个人斟满了酒,然后举起了杯:为我们三人能坐在这里,这就是缘分,干一杯。她一干而尽。
江海洋给董欣使了个眼色也干了。
林曼玉又给每人续满,然后冲董欣举起了杯:董欣,大姐想谢你这几年对洋洋的照顾。她又喝了下去。董欣也喝了。
林曼玉吃了口菜,摇了摇头:这四川风味的菜没有辣的真就没味儿了。
江海洋有几分讨好地应和着:真是的,还没有你做的菜有味道。
林曼玉哈哈笑了:你算了吧,真虚伪,你不说我做的菜就像猪食一样难吃吗?
江海洋和董欣扑哧都笑了,气氛看上去很和谐。
你爱洋洋?林曼玉突然转了话题。
林曼玉东一句西一句的让董欣应接不暇,她这么单刀直入的又让她不知怎么回答,她看了看江海洋,江海洋低着头看碗里的菜。
爱就是爱,没什么犹豫的。好男人谁都爱。我也爱。林曼玉其实根本无需回答。
但你爱的自私,和我没法比。你凭什么把他抓成那样,我的男人是我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男人,我舍不得伤他一点儿,你竟然把他抓伤了,你在抓我的心哪!我会为他命都不要,你能吗?我和他血脉相连,你有吗?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要当强盗,青天白日的就要抢走别人家的男人,那是别人家的,不属于你。抢走了你也是抢走了别人家的男人,永远和别人家男人睡着幸福吗?江海洋没说爱过我,但他是我的男人,我的!林曼玉腾地站了起来,一杯酒泼在了董欣的脸上。董欣娇美端庄的脸立刻变形了。
江海洋怔怔地看着林曼玉,他无法控制局面,因为他已经不认识面前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女人。
林曼玉迈着八字脚叭叽叭叽走了,屁股不小心刮倒了一把椅子。屋内留下了哭泣的董欣和无奈的江海洋。
海洋,你看着她这么欺负我,你是个男人吗?董欣嚎啕大哭。
江海洋什么也不想说,他坚定了离婚的念头。
林曼玉从酒店出来就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度。她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在大街上骨碌着。她多么希望江海洋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和她一道回家。她就会像母亲原谅一个闯祸的孩子一样,拥他入怀。但她深知这是永远不可能的。她真的比不过董欣,她年轻漂亮干练、多
情……江海洋从来不和她单独照相,就结婚办证时照了一张合影,像两只听雷的鸭子傻愣愣的。他们墙上那些照片看上去真美,江海洋还能那样迷人地笑,她没见过。江海洋和她生拉硬扯的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温柔地看过她一眼,他看董欣的眼神多么温柔啊!他们在她面前眉目传情,用眼睛说话。她看得出来他们有多么默契。她和江海洋没有过默契,她常常听不懂江海洋的话。他的话也很简单,常常半天迸出一个字,她再问就烦了,一个字都没了。她就胡乱的猜,猜错了,江海洋就是一番嘲弄,她也习惯了。反正她怎么想就怎么去做。日子也就这么过了十几年。她想过改变,但没想过会离婚。即使是离婚也不是让别人活生生地抢走了男人才离的,她绝不甘于这种结局。
没有爱情怎么了?爱情是什么?她脑子闪出墨寒和秦汉军,去他妈的爱情吧。江海洋给了她家,给了她女儿,给了她一天一天的日子。江海洋没了,日子也就没了,她给谁做饭、洗衣服,和谁去吵去闹……一个小女人竟敢干这么伤天害理的事,要拆散别人家,还是她林曼玉的家。林曼玉早已成为这个家的铜墙铁壁,谁能拆散?
娇娇看着突然出现的妈妈吓了一跳,她疲惫不堪,面容憔悴,妈妈,你怎么了?
你爸爸要和我离婚,他外面有女人了,林曼玉泣不成声。
娇娇低下了头,许久才问:是董欣吧?
你知道,你早就知道吗?
娇娇点点头,她很同情地望着妈妈:妈,我很难过。
你同意爸爸和妈妈离婚?
娇娇吸了口气:妈,何必呢?他又不爱你。
林曼玉万万没想到娇娇是这种态度,小小年纪竟然这般冷漠地对待父母的离婚。她原以为娇娇会是她最后的王牌,她会帮她拉回江海洋。然而她的盘算又落空了。这个世界怎么了?她真的不明白,生活了这么多年,她不了解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孩子,甚至不了解自己……
江海洋一连几天没有回家,林曼玉到医院请了长假,说自己要和江海洋到国外去休假,小护士们叽叽喳喳一通羡慕,林曼玉心中暗自叫苦。
他们僵持了十几天,江海洋终于撑不住了,打来电话说要谈谈。林曼玉说:你俩一起来吧。
江海洋实在不想让两个女人再见面,可是问题总要解决,他说服了董欣。当江海洋带着董欣迈进家门,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他的家吗?房间已经焕然一新,家具整个调换了位置,那张睡了十几年的大床被一张红木大床替代,豪华而气派地矗立在那里。林曼玉穿上了那紫罗兰色连衣裙,略施粉黛,看去十分安详。江海洋从心底开始折服林曼玉的劲头。
林曼玉热情地招呼他俩坐下,江海洋不由得变成了这儿的客人。
林曼玉从卫生间拿出两个盆,摆在了董欣的面前:你想知道这两个盆是做什么用的吗?
董欣莫明其妙地望了望江海洋,她很紧张,她不知道这个女人又要把什么泼向她。她今天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
林曼玉指着红色的盆说:这是江海洋的洗脚盆。又指着绿色的盆说:这是江海洋洗屁股的盆。
江海洋很尴尬:你这是干什么?
我要让她了解你的一切,她是和你睡了五年,但她是享受了你五年的爱。但她知道吗?你生活的另一面。洋洋的脚指甲每半个月就要修剪一次,他的大脚指甲往里面长,不及时修剪就会长到肉里,会很疼。你为他剪过吗?洋洋有蛲虫,就是肛门里长小虫子,每天回来我要给他用消毒的热水洗,每隔一段时间我要为他抠肛门里的虫子,不然他会痒得坐立不安。前些年他去趟南方回来,生殖器又是流脓又是淌水,说是去了洗澡堂子传染的。我就相信他的说法,每天给他输液清洗,你做得到吗?你会这么宽容他吗?这些你都不知道,你看到的最光鲜、帅气的江海洋,你不知道他喜欢放响屁吧?放完后他特舒服,他憋着肚子会痛,因为他得过疝气。这就是夫妻的日子。他不会当你的面做这些,他要穿戴整齐,洒上香水,潇潇洒洒溜光水滑地见你。那不是过日子,那是过风流。
江海洋羞愧难当,他没想到林曼玉会来这一招儿,杀人不见血呀!
董欣让林曼玉弄傻了,她无言以对。她眼前浮现出江海洋把脚伸给林曼玉让她悉心地摆弄,把屁股光着让林曼玉去摆弄,他流过脓的生殖器让她去洗,他自在地在林曼玉面前放屁……那是怎样不堪的情景,又是怎样让她嫉妒的情景。她不想再听下去了,董欣大叫着:我不要再听了!我恶心!她夺路而逃。
江海洋哆嗦着手指着林曼玉:你,你够狠!便追了出去。
林曼玉哈哈大笑,她笑出了眼泪。
董欣和江海洋第二个回合又败下阵来。江海洋看着一直在哭闹的董欣心乱如麻。他想过去安抚董欣,但董欣不让他靠近。
董欣痛不欲生:江海洋我恶心你!
江海洋默不作声地吸着烟,他无计可施,林曼玉是个不按规则出牌的女人。他忽然想起《沙家浜》里的唱词:这个女人不寻常。
林曼玉所做的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又似乎没头没脑,但她想得到的都得到了。江海洋感觉自己从开始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他挣扎也好,他消极抵抗也好,但终究还是顺着她在往前走。江海洋的聪明才智在林曼玉那儿无用武之地。
一向精明的董欣此时很是无能,她没能免俗,像一些无措女人一样搬来了救兵。先是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对女儿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其实很恼火。但毕竟已经跟了这男人五年了,没有个结果算什么呢?他们先是痛斥了江海洋一番,身为有妇之夫占有她女儿长达五年,简直是罪不容赦。然后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她女儿讨公道、讨名分。江海洋就像被火烤着,被油煎着,他感觉到了一丝厌倦。她父母走了,她几个情同手足的姐妹又粉墨登场,对江海洋一通鄙视,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路人皆知的道理,自以为精彩绝伦。最后逼问他:江海洋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
江海洋终于忍耐不住了:你说什么样才算爷们儿?
她们愕然,对什么叫爷们儿她们也没有确切的定义。江海洋一拍桌子:我把你们一个个奸了算不算爷们儿!
她们几个逃之夭夭。
江海洋拂袖而去。他驱车到了一家宾馆,开了间房。江海洋躺在床上很感慨。
整整三天三夜,董欣找不到江海洋,打手机一直关机。最后她又厚着脸皮找她的姐妹儿往江海洋家挂电话,谎称是他的客户。江海洋的客户从未往家打过电话,林曼玉一听就笑了:是董欣让你们打的吧?怎么江海洋丢了?你告诉她,别太心急,是她的跑不了,不是她的抢也没用。
电话马上就挂断了,姐妹对董欣说:你斗不过这个女人。
董欣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第二天交通台便播了一则催人泪下的广告:董欣寻找知心爱人江海洋。江海洋和董欣的私情大白于天下。江海洋听到广播时正在去往工厂的路上,他勃然大怒,打开车窗扔掉了给董欣买的百合花,打开了手机。
董欣,你太让我失望了!江海洋冲着电话大吼。没等董欣反应过来,就听见电话里唉呀一声,就断了。
江海洋的车顶到前车的屁股上了,他下车准备给前车司机道歉,但前车司机张嘴就骂:你瞎呀!会开车吗?江海洋正火着,上去就给人家个满脸花。这时巡警也刚好赶到,江海洋被拘留了。
公安局通知了家属和单位,林曼玉和董欣双双赶到。林曼玉带来了换洗的衣物,董欣带来了一张泪脸。
出门时林曼玉问董欣:你幸福吗?
董欣摇摇头又点点头。
林曼玉昂着头走了,董欣望着她的背影感觉自己变小了。她曾经多么瞧不起的乡下女人,让她不得不刮目相看。
江海洋出来时林曼玉没有去接她,董欣扑到他怀里时,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还是轻轻地抱了她。他说:董欣,我得回家洗个澡,然后再联系。董欣想缠着他,很想他,他还是走了。
董欣第一次尝到了被冷落的滋味。
江海洋回到家,林曼玉已经做好了饭等他,她像往常江海洋下班回家一样,兴致勃勃,絮絮叨叨:我给你熬了排骨汤,先洗个澡。娇娇昨天回来了,我说你出差了。她暑假报了“求生存夏令营”。这孩子越来越野,还把头发剪了,像个小伙子。
江海洋静静地看着忙里忙外的林曼玉,突然说了句:你还是叫林牡丹好。
林曼玉一愣,鼻子有些酸,她还是笑了笑说:是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江海洋没说什么就进了卫生间。
饭后林曼玉为江海洋剪了脚指甲,江海洋差点儿被她摆弄睡了。
他们第一次共同睡在了那张红木大床上,江海洋有意无意地碰了一下林曼玉,但她已经迷迷糊糊了。
江海洋的鼾声响起时,林曼玉轻轻走到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
在江海洋家楼下转悠大半夜的董欣,不断地打着电话,她眼睁睁地看见窗前晃动的人影消失了,屋内的灯光灭了。她要疯了,几次要冲上去,被同来的姐妹拽住:董欣,你这样没用的,你要理智。那女人说得对,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用。你要给江海洋时间。
时间,我给他五年的时间了,我受不了了!董欣撕心裂肺地叫喊着,按着手里的电话重拨键。她不知道,江海洋家里的电话已被林曼玉悄悄拔掉。
林曼玉在阳台的角落里看到了又喊又叫的董欣,她陡然生出了些怜悯。女人啊!就是为情活着,这么斯文的女人让爱情折磨成了疯子。她林曼玉没有爱情所以就没疯。爱情真不是个好东西。她忽然又想起了墨寒和秦汉军,扑哧笑了。
江海洋醒来时已近中午,太阳把屋子照得暖洋洋的。他感觉很新鲜,极少白天在家的他发现白天的家又清静又舒适,很想在家待一天。
喂,起来吧,我们出去吃。江海洋发现从他这次回家她没有肉麻地喊他洋洋。
他们驱车来到了一家豪华的酒楼。江海洋突然想起钱包忘带了。林曼玉说:我请客,给你接风送行。
接风送行?江海洋觉得很别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林曼玉给俩人斟满了酒,江海洋这杯就是接风酒,祝贺你获得新生。
江海洋的手机响了,是董欣。她在电话里又哭又喊:江海洋你不是人,你死哪儿去了……
江海洋听着不回答,等那边喊累了也不再出声,他就关了手机。
这第二杯是送行酒,你将再次获得新生。林曼玉笑盈盈地举起杯。
江海洋不敢冒然开口,静静地看她。
我同意离婚,协议书都写好了。林曼玉把协议书递给了江海洋。
果然不出江海洋所料,林曼玉要所有的财产,包括工厂。江海洋净身出户,女儿归他抚养。
许久江海洋迸出了几个字:你是不是太狠点了?
林曼玉喝了口酒说:她只能要一头儿,或人或财。我林曼玉绝不能人财两空。
你以为这会吓跑她吗?不会的,她爱的是我这个人。江海洋很自信。但也很失落。
那就更好,她那么爱你我就放心了,也对得起妈了。林曼玉说着站了起来,我走了,你把她叫来商量吧!我等你的结果,账我结过了。
江海洋感到事情就这样要结束了,他对这个家产生了眷恋的时候,林曼玉却做出了离婚的决定。这是什么女人呢?简直是鬼坐的胎。江海洋愤怒地想。
他拨通了董欣的电话:她同意离婚了,你来吧!
董欣不敢相信在自己已经绝望的时候竟然有如此大的转机,她飞一般来到了江海洋的身边。
江海洋心疼地望着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董欣,心中暗想:女人是真经不起折腾啊!几天就变成了黄脸婆。他把离婚协议交给了董欣。董欣迅速地看完默不作声。
签上字就自由了。江海洋故作轻松地说。
都给她,我们呢,董欣问。
想得美,我和你打下的江山让她去坐,她太欺负人了。还有孩子也给我们,我们两手空空拿什么供她上贵族学校?她凭什么?董欣气愤地将协议书扔给了江海洋。
董欣,凭我是个爷们儿,熊掌和鱼是不可兼得的。江海洋慢条斯理地说。
你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他们四目相对。
那好,我这儿也有一份协议书,她可以不放你,但你必须赔偿我的青春。董欣也拿出一份协议书。
江海洋万万没想到董欣在协议书上写明要他赔偿二百万,因为她为江海洋堕胎两次,已经造成习惯性流产,可能不能再生育。江海洋不敢相信这是深爱着自己的董欣所为。
他试探着问:这不是你的想法对吗?
是。董欣眼睛都没眨地回答。
他想起了老夫子的遗训: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攥着他的两个女人写给他的协议书哈哈大笑。
江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