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者说(组诗)

　　哑地，本名高岩。辽宁铁岭人。法官。研究生学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70后”诗人群体中重要诗人之一，其作品在诗坛具有广泛的影响力c著有诗集《忧郁的谎言》《体内报告》《和自己合唱》《风湿的椅子》等。
　　哑地的诗有法官式的冷静，冷眼打量着世界，是一种冷态的述说和揭示。他不抒情，不融八个人的情感，凸现出了场景和事物以及它们内在的联系和本质，因此，哑地的诗是对生活的一种发现、理解，表达的是生活中的意味。——韩作荣
　　
　　荞麦皮枕头
　　
　　妈妈知道我睡不惯城里
　　松软的枕头
　　特意托人从乡下给我捎来一个
　　荞麦皮枕头。那天夜里
　　我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家里
　　回到一铺土炕上
　　在这个城市
　　我越来越接近这个荞麦皮枕头
　　身体被空而碎的夜晚
　　填满
　　需要
　　
　　我想得到这场雨，并且
　　需要它越下越大
　　当然，所有的雨都是越下越小
　　直至停下来才对
　　我需要潮湿，像
　　眼睛需要泪水
　　一朵憋得发黑的云
　　说出心里话
　　一次排泄，需要
　　轰轰烈烈
　　更需要尘埃落定
　　
　　想家
　　
　　在2009年的秋天
　　午睡醒来
　　我拉住妻子的手说
　　陪我回乡下看看吧
　　看看秋天的庄稼
　　看看姥姥的墓碑
　　或者就远远地看一眼
　　那个几十户人家
　　被田野包围的村庄
　　然后就回来也行
　　这些憋在内心十年的话
　　让我羞愧难当
　　
　　坐下
　　
　　二十年后，我终于
　　又坐在了家乡的小山冈上
　　在秋天的内部
　　河水涨起来
　　太阳落下去
　　在它们中间
　　一朵云忍住内心的泪水
　　就像我当年
　　决定离家出走
　　又不知要去哪里
　　
　　证据
　　
　　我挪开家具
　　要打扫潜伏在
　　角落里的灰尘
　　却意外地发现了
　　去年怀疑保姆偷走的
　　那块手表
　　它走时准确
　　满身灰尘
　　让我的法官生涯蒙羞
　　此刻它走动的声音
　　比当时那个保姆的沉默
　　更刺耳
　　
　　75马力东方红拖拉机
　　
　　今天早上妻子提出
　　要乘“动车”去趟北京
　　而且到站就回来
　　感受一下就行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秋天
　　它不是落叶也不是西风
　　是75马力东方红拖拉机
　　是隆隆的马达声
　　搭乘耕地作业的拖拉机
　　是让伙伴羡慕的事情
　　大片的土地在机车后面翻身
　　我为什么那样迷恋颠簸和噪声
　　
　　缝补
　　
　　周日的整个上午
　　妻子一直都在睡觉
　　午餐后
　　挥金如土的妻子
　　用戴满珠宝的手
　　开始缝补一双破洞的拖鞋
　　这是家居生活
　　最易磨损的部位
　　看她一丝不苟的样子
　　就知道是在把多余的时间
　　缝进密密的针脚
　　是在把自己从时间里
　　解救出来
　　
　　想念
　　
　　每次喝小烧酒
　　总会想起姥爷用水瓢接酒时的样子
　　姥爷是他居住的村子里
　　最早精通酿酒技艺的人
　　姥爷当年酿酒的时候
　　我只有几岁，还不会喝酒
　　姥爷去年去世96岁
　　那天把姥爷安葬后
　　在家乡和乡亲们喝了许多小烧酒
　　也是在那天我弄明白了
　　因为想一个人而喝酒
　　和酒后想一个人是不同的
　　就像粮食和酒
　　
　　午后
　　
　　一句话想了很久
　　阳光
　　在更深的睡眠里灿烂
　　我躲在自己的眼皮后面
　　梦见
　　月亮掏出月光
　　花蕾暴露出花蕾
　　花香缠绕着花香
　　东风追逐着东风
　　噩梦搂着噩梦
　　我挨着我
　　在那个午后
　　出透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