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锢
我喜欢黄昏,她是夜晚的郊区。
她离开时顺手摸走了我的灵敏,
像从烟盒中摸烟。当我转过身,
我知道,她在山后偷觑,好像
真的有什么乐趣;她像孔雀遁
入笼中,反将我们禁锢在外面。
景象一种
他向下跳跃,却被成群的黑瓦片所阻滞。
他一个人,走在缺损的路上,被色情的石榴所阻滞。
他脊背上的鱼,被他手中的流水所阻滞。
他找不到一处平坦的地方。找不到一只
不带色素的宠物。他行走在自己受凉的影子里,
等待清风拨开他的前额。这座城市的微澜与秩序,
使他先于别人消失。隐匿于静电。
他梦见的钝器,在困惑与清醒之间,容易抵消。
未名湖,给叶丹、小玄和灵芝
小径上奔跑如鼠的树叶,
排列着无常。静止在水塔的阴影里
我们的脸和手都看不清,依偎在午夜的边缘
如同飓风中柔软的房顶
——谈及未曾结束的事物,还有电动的人
在月光中起皱。
闪亮的枕木,蜘蛛一样涌来
我们并不惊奇,用蜘蛛的沉重逗乐自己。
险境
哦,凌晨了。古老的黑暗
即将告罄,怀中的夜莺已经死去,
我仍旧像一只该死的灯蛾,
依偎在生冷、颤动的荧屏。
窗外,黑黑的树叶颤动着,
随时准备着从梦里
向外跳伞,而踉跄的晨光,
即将使用这些小勺子。
我是否也该随手调高水温,
用彬彬有礼的喷头同夜晚告别?
当我收拾行李,感觉比来时轻,
像重力的轰鸣,被拔去了插头——
要放弃自己的秩序是多么简单啊,
比如现在,任何现形都会
吸引我,它们只要吹个口哨,
我就会自己跑来。
夜读加缪
如此澄明的早晨让我惧怕,
这时光像是借来的。
黑夜的女人要离开了,
她脸色蜡黄,
晨光——新扑的胭脂
过于醒目,好像和下面的皮肤
没有关系。
我和昨夜的我不可思议地
言和,如两枚樱桃
并排坐在一张唱片上,
我甚至用我的腮
摩擦了一下他的腮。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明媚的幸福使我绝望。
写作
我看到她
泡在桶里的裙子,
像一朵毒性致命的水母。
她在帘子后面
闪了一下,消失,又出现,
“显影水中渐渐明晰的一张照片”。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来。
我来,是因为我们曾无数次
在这里相会,而且,
这可能是今年夏天最后一次。
我会在这里待一下午,
直到午夜,随着荧屏中央的白点
渐渐褪尽。
可微笑仍然垂青着她,
已有几个世纪,
她总是知道怎样尽情愉快。
她猫着腰走路,
手里像提着一盏,
只能照亮几步开外的灯。
越来越近,我能闻到
她身上的奶香和小兽的味道。
她像一株笋的鳞片般
内敛而齐整,站在我身后
不发一言,那情形,
似乎是我拥有某种特权。
局部
此刻,线装书的月光
没有页码,记忆消耗着体温。
翻阅不及,我们厌倦了
幽灵的生活。
此刻,借助阵亡的夜色,
从墓穴里突围。星星打头,
打心,嵌入眉骨,我们已经厌倦了
幽灵的生活。
此刻,欲望如草履虫般多浆:
是晚风吹着后脑勺,
还是神伸出了他吝啬的手呢?
重力影响幸存者的
判断力。此刻,大地仁慈,
闪电倒立。钟声如皇后的脾气一样
优雅地发作:我们厌倦着
幽灵的生活。
磁力
美抚慰过客,却无视本地人。
我曾经瞬间熟悉了城市生活,
像一条锋利的电鳗穿越
轰鸣的瀑布,“我迷惑于
我们之间湿润、正直的磁力”
并耐心祈祷一次愉悦的毁灭。
有时,我们像刚破壳的海龟,
奔跑着,用公路的光洁
和混沌对抗。更多时候,
我们并不知道这条路通往何方,
但有人不断从那边过来。
那些古怪的建筑,像一株株笋,
正演奏着椎体的音乐。
当风为它们调音时,我似乎明白,
众神还活着,在未知的高处。
只是它们对美的感知已经倾斜,
如同地轴:一根倾毁的大理石柱。
黑暗中,钨丝邀我坐下,
和它一起静静、静静地放松,
一起挥霍着用美摧毁美的本领——
我们体内因闲置而陈旧的蝴蝶,
刚刚被彗星吻过,得到了润滑
并飞翔在我需要行进的方向。
夜泊
推开车窗,吮吸夜晚清凉的
肉体:她实在太温顺了。
月亮——它性感的脚踵,
正笨拙地拖动着自己。
这个倒挂的女人,松垂着月光的发丝,
“如同琴弦,等待被绷紧”
被更稠密的鸟弹奏——
眼前是小站稀疏的花园,
我看见我站在另一座雾中的站台上,
仰着头,脚步迟缓而坚决。
栖息了太久,火车像火苗,
突然被一股气流晃动。
山的手掌,猛地扯了一把,
是谁发出了受虐的喊叫——
手指确认了倒错的欢乐,
显然,山被自己的能量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