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于河北平山北庄村,我村与西柏坡只有一土岸之隔,村民习惯称西柏坡为北岸上。1947年至1949年春,中央在西柏坡时对外称“工校”,当时我十四五岁,亲自见证了“工校”在西柏坡期间的点滴小事,现回忆如下。
一、工校移驻西柏坡
小时候,正值战争年代,儿童团经常站岗放哨。1947年春,有一天我正在村西头站岗,将近中午时分,从西沟方向来了一部分穿灰军装的队伍,向西柏坡方向进发。我立正上前询问“你们是那一部分”,由于紧张把最后几个字说成了“那一股风”,领队的战士即随口说“东南西北风”,逗得大家都笑了。后来他说是“工校”(中央的代号)的,要到西柏坡。接着,又过来一批骡马队,上边尽骑着老人和小孩,经询问是“八路根”,也到西柏坡。后来才知道“八路根”是工校家属的代号。
前些天,有人把东西柏坡、南北庄、夹峪等村房屋较多的农户,门上都用粉笔写上了“工校”二字,我们不解其意。这几天各村一下子都住满了人,才知道这是工校打前站的人住的房子。
后来才听人说,西柏坡住的是中央机关,南庄住的是中组部,东柏坡是妇委,夹峪是办公厅,我村是中宣部。
中宣部主持日常工作的副部长陆定一住在我村齐学韶家南院,团中央书记冯文彬住在史椿寿家,我家也住进了两位老军人。由于语言不通,第一天即闹出了笑话,他们把火柴叫“次拉”,我们叫“漆灯”、“取筒”,后来用手比划多次,才弄明白。
由于住房紧张,工校又买了一些树木,抓紧复原了一些被日寇烧毁的房屋。
二、朱校董为母亲写条子
1947年春天,因天旱洪子店区政府为北庄安装了一台洋水车,用毛驴拉着浇地。因毛驴拉着吃力,我就用手把拉上来的水泼到齿轮上,起点润滑作用,一不小心左手拇指被车轮绞了一个大血口。
母亲见状焦急万分,马上带我到中宣部卫生室治疗。经上药包扎后十几天就康复了,至今手指上还有一个大疤痕。
真是祸不单行,没过几天,母亲做饭切菜时,不慎又切掉了半个指头,血流不止。父亲马上用一块白布为母亲包住手指,仍止不住流血,我和父亲就赶紧用毛驴驮着母亲去东柏坡工校卫生所求治。
我村距东柏坡2华里,中经西柏坡,行至工校大院门口西约50多米处,见到一位年纪大一些的军人正在路上散步,他看到母亲手上鲜血染红的白布,就询问原因,并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条,写着:“卫生所,请马上给这位受伤妇女包扎治疗,朱校董。”
我们到卫生所后,看病的人挤满了诊室,父亲递上纸条,医生看后麻利地给母亲消毒上药,包扎治疗,止住了流血,我们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返回的路上,父亲心情轻松了,就问我“你知道路上写条子的那位军人是谁吗?”我说不知道,他说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朱总司令!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开会时见过朱总司令的画像,总司令来西柏坡后,外出散步时经常带着猎枪在树林与河滩里打鸟,百发百中,好多人都认识他,小孩们还为总司令拾过鸟呢!这个落款可能是个化名。”父亲如是说。
可惜,这个纸条没有保存下来。
(注:当时朱德化名朱校董,意即工校的董事长。)
三、工校子弟在北庄上学
工校移驻西柏坡初期,由于没有小学,中央机关有3个孩子在北庄初小上学。该校是开明士绅齐学韶的打更房,地处我村东北角,距西柏坡不过半里路,中间有个小小的漫坡,上学很方便。
这3个孩子中,有位女同学名曰刘敏慧,有位男同学叫刘猴猴,另一位也是男的,记不起名字了。这几个孩子和大家同学习,同值日,同娱乐,没有干部子弟的优越感,相处很好。所不同的是,他们每人每天都带一玻璃瓶凉开水喝,而我们喝的都是水缸里的井凉水。
一年后,西柏坡中央小学成立,北庄完小从长征过来的女教师李熙也调到中央小学任教,这3个孩子才离开该校。
四、“工校正在上课”
工校大院,位于该村东岸,北边有两个小门,朝南是个敞口大门,门前是一条可行大车的交通要道,西通洪子店,东通郭苏乃至灵寿。
大门口岗哨严密,昼夜轮换,门口一段不许有声响。农历腊月二十三,这一带家家户户买糖瓜祭灶,准备过年。灵寿、新乐等县卖糖瓜的小商贩们,挑着担子,敲着小铜锣,走村串乡,沿街叫卖。当他们敲着小锣路过中央大院门口时,多次遭到警卫制止。商贩就问老乡“这里住着什么大官,连小铜锣也不让敲?”乡亲们就说“这里是工校,正在上课,请不要干扰”,商贩们信以为真,就悄悄地离开,走远后又敲起来。
其实,限制声响的不止是卖糖瓜的,驮骡队系着响铃路过这里时也曾多次遭此遇,进村前就摘掉响铃,走远后再系上。他们问乡亲何故时,老乡还是那句话。
工校在此期间,村民们就是这样自发自觉地做保密保卫工作。
五、土改试点
工校到达西柏坡后,首先在夹峪、南庄、北庄等村搞土改试点,各村工作组长均由中央直接委派。钱俊瑞任夹峪工作组组长,张月霞任南庄组长,我村组长姓张(记不清名字了),工作组中还有一位女同志叫王丹一,住在了封秀家。
土改和整党结合进行,群众发动起来后,搬石头(即整干部),斗地主,各村普遍出现了一些极左行为。柏坡小区非正常死亡十几个人,南庄地主王再诘被群众吊打处死,北庄村村长齐树智也上吊自杀。齐树智的姑爷刘维民,当时住在阜平,任晋察冀边区卫生部政委,正准备调往前线任职,与妻子回北庄探亲。
这时,南庄村贫农团正好到北庄村抢取大地主齐学韶家的粮食、家具、衣物等浮财。齐树智的警卫员曹梦富误认为是土匪,就与其发生了口角,状告到了中央。土改工作组介入调查,最后定为“首长对警卫员教育不够,管理不严,撤销提拔调令,就地反省。”一年后又分配到中央军委后勤部工作。
土改试点期间,各村都走了一些弯路。土地会议后,改为“抽多补少,抽肥补瘦”,中农土地基本不动,把地主富农多余的土地抽出来,分给少地的农民,圆满完成了土改。
工作组在此下乡时,还有一个小故事。有一次王丹一到地头和农民拉家常,遇到一位看甜瓜的小姑娘王瑞婷,王丹一口渴,就地买了一个甜瓜,一掏口袋里没带钱,就把随身带的一个小瓷壶送给了小姑娘。王瑞婷说啥也不要,王丹一说这是纪律,坚持要给。现在王瑞婷已在石家庄国棉三厂退休,直今还保存着这个小瓷壶。
六、傅作义奇袭石家庄
1948年10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工校突然在西柏坡村西挖了一个大土坑焚烧文件,熊熊火焰在北庄也看得很清。各村住着的工校机关,也都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转移。中央大院的家属和孩子们,又和来时一样,骑在骡马背上,经北庄后街向西转移。据说是转移到了文都河和卸甲河流域的山庄。
村民们不知缘由,也跟着紧张起来。经询问中宣部的工作人员,才知道是傅作义奇袭石家庄,进而摧毁西柏坡的解放军总部。
当时我军主力部队都在前方,石家庄一带无重兵御敌,情势万分危机。
但五六天后,骡马背上的家属和孩子们都又原路返回,机关干部也都解开了行囊,恢复了正常工作。
后来才知道,周恩来首先作出了解放区武装节节抗敌的部署,毛泽东在6天中,接连为新华社撰写了3篇颇具震慑力的述评文章,对蒋傅匪军的偷袭阴谋战略部署进行了淋漓尽致地揭露。连敌军的背景、内幕、兵力、装备、部队番号、军师长姓名及主攻方向等都揭露得一清二楚。同时也把我军迎击准备的兵力部署讲得有条有理。
这3篇述评,犹如3枚重型炸弹,震得傅作义的将士们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傅作义只好乖乖地退了兵。
这就是后来流传的“毛泽东巧部空城计,击退蒋傅10万兵!”
七、毛泽东在大渠游泳
毛泽东一生,爱好游泳。
西柏坡村南是6000多亩的一片庄卜滩,滩中有一条从滹沱河引水的大灌渠。渠宽约7米,深约5米。庄卜滩二节水磨处,由于水磨用水量大,渠面最宽,渠水也最深。
1948年7月下旬,有一天,西柏坡村民闫民生、闫板板等人正在庄卜滩二节水磨下大渠游泳,突然来了几位军人,问渠水深不深,敢不敢游泳。由于他们会浮水,脚不着底,头部和双手都浮在水面,即随口答曰:“就这么深”。几个军人下水一试,结果水淹没了头顶,赶紧上了岸,说闫民生等人不说实话,即离去。
不一会儿,来了20几位军人,护卫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人走过来,战士示意村民远离一点。这位身材魁梧的人和几位士兵一同下了水,闫民生等人在远处瞭望。看到别人都是蛙泳,中间一人是仰泳,第一次见到仰泳,觉得很新奇。他们顺着水渠游了近一个小时,才上了岸。
后来才知道,这位身材魁梧的人就是毛主席。
八、警卫战士捉鱼
西柏坡一带,无论滹沱河、大渠中或池塘里都有鱼,但这里的村民没有吃鱼习惯,偶尔捡到或捉到一条鱼,就喂了猫和猪。直到二三十年后,才开始学吃鱼。
毛主席爱吃红烧肉和红烧鱼。
工校来此后,发现了这一资源。警卫战士们在繁忙之余,曾多次为毛主席和中央食堂捉鱼。
有一次,毛主席散步来到了一个小池塘边,就问警卫战士这里面有没有鱼,战士们说:“水至清则无鱼,估计没有”。主席说不妨下水试一试。几位战士下水后,鱼是摸着了,但池水深,鱼又光又滑,手脚并用也没有捉住。
主席就在岸上喊:“把水搅浑,浑水摸鱼嚒。”战士们把水搅浑后,鱼果然被呛得都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不一会儿,战士们就抓住了十几条大鱼,毛主席高兴得连连叫好。晚上,毛主席吃上了香喷喷的红烧鱼。
还有一次,警卫战士们带着绑成小捆的麦根,来到庄卜滩大渠的落差跌头处,排成人墙。水从人和麦捆的间隙里流走,鱼被逼得走投无路,乱碰一通,均乖乖地被战士抓住。
傅作义奇袭石家庄被粉碎后,西柏坡形势比较稳定,从警卫排中抽出了一部分战士,到附近的霍宾台文化补习学校学习。战士们利用星期日,把池塘里的水泼干,捉了几十条鱼,给毛主席和中央食堂送去。
1949年1月末至2月初,苏共特使米高扬秘访西柏坡时,米高扬提出要吃鲜活鱼。当时天寒地冻,河水冰封,战士们只得在滹沱河破冰捕鱼,费了好大劲才捞了几条。
后来,毛泽东两次访苏时,上了死鱼就退回去,只吃鲜活鱼。苏共中央认为毛泽东吃鱼有讲究,其实毛是在回报米高扬在西柏坡吃鲜鱼一事,已是后话。
九、工校防空
工校在西柏坡期间,防空设施有多种。
中央大院后的老鼠岭上,开挖了一个防空洞,南边三个口,分别连着毛泽东、刘少奇和小礼堂(即七届二中全会会址),北边一个口,距朱德住处不远。
老鼠岭上,设有报警钟、警报器。原来是手摇报警,我家曾住过警卫班,警卫战士让我看过报警器,左手抓住,右手摇把,操作比较容易,响声波及面较近。沕沕水电厂发来电后,改为电动警报器,一拉警报,周围十里八里都能听到。曾拉过数次警报,毛主席等人都到防空洞隐蔽过,都有惊无险。
东柏坡与夹峪之间有个山头,名曰“窄咀庄”,距西柏坡3华里。在这里安装着高射炮和机关枪。有一次,我去夹峪姥姥家路过这里,正好听到了隆隆的飞机响声。抬头一看,有一架“碌碡辕”式轰炸机正飞越上空,只见枪炮手马上进入射击位置操作。我和几个村民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炮口对着飞机旋转,心想打下一架敌机才过瘾呢!
然而飞机没有投弹轰炸,也没有俯冲射击,慢慢向东南飞走了,机手才离开了射击位置。
十、活跃的文艺活动
工校移驻后,这里的文化活动十分活跃。
西柏坡和各村都经常放映电影,开始是无声电影,配有解说词。后来改为有声电影,大部是苏德战争片和抗战片,看后很受鼓舞。
在西柏坡放映时,开始是工校和村民一起看,由于人多不方便,警卫任务也很大。后来就改为工校一场,村民一场。其它村是有分有合。
中央在这里时,还唱过几次京戏。在东柏坡中央大礼堂上演时,是按人头发票,工校一天,村民一天。在西柏坡和西沟等村临时搭建的戏台公演时,十里八乡村民,蜂拥而至,人山人海。印象最深的是李和曾和金刚钻等名演员唱的《苏三起解》《河神娶亲》《杜十娘》《三打祝家庄》等。
那时村里还没有收音机和扩音器,中央唱戏时,扩音器的大喇叭放得哇哇响,远近都能听清,群众非常满意。至今金刚钻尖声高昂的“苏三离了洪洞县……”还不时在耳边响起。
十一、修复厕所墙角
西柏坡向外的通道,主要是西南方向。路经北庄、南庄、洪子店,向东通平山城、石家庄。中央大院的汽车,每天从此路经过。
有一次,中央的一辆小吉普路过北庄大街时,由于街面狭窄,在拐弯处和一马车相遇,吉普车不慎撞坏了敬二白家厕所的墙角。第二天,中央行政处就派人到敬二白家道歉,并带着工匠立即修复了撞坏的厕所墙壁,弄得二白老人很不好意思。
敬二白心想,中央每天有车从这里经过,厕所的墙角有碍交通,不修改以后还会给车辆找麻烦。于是,他自己动手把墙角缩了回去,改成了半圆形,后来再没有出过事故。
十二、按农时掏大粪
西柏坡东岸,工校有两个大厕所,每隔一段时间,工校就通知西柏坡掏一次大粪。
大粪是最好的肥料,无论底肥或追肥,效果都非常好,但有时庄稼不需要施肥,掏了粪没用,只得白白扔掉。西柏坡村干部,就把这个建议反映给了工校分管行政事务的汪东兴。双方经过协商,改为按照农时需要掏厕所,这样既讲了卫生,又发挥了大粪的效能,村干部非常满意。
后来汪东兴写过一篇西柏坡的文章,也提到了此事。
十三、“晚上出了太阳”
西柏坡东3公里是夹峪村,每年农历2月23日是夹峪庙会。该村是我姥姥家,我每年去赶庙,看几天戏。
平时唱戏在戏楼上,中央办公厅移驻夹峪后借用了戏楼,唱戏时由办公厅出钱村里出工,临时在村东搭个戏台,过后还拆除。
1949年农历2月23日晚,唱的是赞皇丝弦《杨金花夺印》,晚上10点左右,人们正看到夺印高峰时,突然东方天空一片光亮,无数个光柱在不停地移动,人们茫然不知所措,议论纷纷,感到非常奇怪。有的说“晚上出了太阳啦!”有的说“不会,可能是月亮。”时间不大,又听到轰隆轰隆的机器声,一下子炸了庙会。观众和演员都跑到大路边看热闹,原来是一长队汽车自东向西开来,车灯发出的亮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好大的车队,足足有一华里长。前边是小车,后边是又高又大的大卡车,那时人们很少见到汽车,甭说车队了。车队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2月24日(公历3月23日),我从夹峪往回走。路过西柏坡中央大院门口,往日这里戒备森严,今天却空无一人,我就好奇地到院内转了一圈,结果人去院空!
回家后才知道,昨晚的车队是来接工校进京的,住在北庄的中宣部也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