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鲁:中国的“梵高”

2011-01-01 00:00:00白墨
新西部 2011年1期


  从《古长城外》到《转战陕北》,再到《东渡》,他的作品以浓浓的黄土味道,开创了当代中国画创作的一种全新风格,他也因此成为长安画派的领军人物。然而,那个黑白颠倒的年代却将他逼至癫狂,使他的后半生受尽苦难。“一代书生太笨,不懂天地风云。狗说我装疯,鬼说我不行,其实老子还是老子……”他说出的这句“疯话”,不就是他非凡一生的写照吗?
  
  70年前,因为喜欢画家石涛和文学家鲁迅,他更名改姓,从此便叫了石鲁。
  这一叫,当代中国美术史上既多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大画家,也多了一位因秉性耿直、爱憎分明而难以入世的“疯子”。“中国梵高”由此诞生。
  2010年,在中国艺术市场,石鲁作品的总成交额达2亿元,其中一幅《高山仰止》的拍卖成交价格达到3192万元。如此情形,让人不能不再一次想到梵高。
  从四川到陕西,从延安到西安,石鲁的人生线路看上去清晰而又简单。但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在这条线路的几乎每一个阶段,其实都书写着或让人钦佩、或让人震撼、或让人心碎的故事。
  
  “九少爷”的秘密计划
  
  1919年12月13日,石鲁出生于四川省仁寿县文公乡松林湾的一个大地主家庭,原名冯亚珩,字永康。因在同辈中排行老九,冯家上下喊他“老九”,下人则称他“九少爷”。后来他成了画家,落款时也常署“冯门九子”。
  相传,冯家祖上为江西景德镇人,移居四川后靠做贩运生意成为拥有千顷良田的仁寿县第一大户。不过,冯亚珩出生时,这个曾挂过“千顷牌”的大家族已盛极而衰,正在走向没落。母亲希望冯亚珩将来能求取功名,再兴家业,但冯亚珩却受二哥冯建吴的影响,自6岁起就开始学习画画,15岁时成为成都东方美术专科学校的一名学生。
  两年美专毕业后,冯亚珩回到故乡,托人谋了个小学美术教员的差事。一年后,他再次前往成都,借读于华西协和大学,主修社会历史专业。
  冯亚珩的这次借读,与第一次到成都求学不同。他一半是应付家里,为将来上大学做准备;一半是为了挣脱家庭束缚,寻求新的生活。在成都期间,他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阅读了鲁迅、巴金等人的书,还偷偷读到了毛泽东的政治作品,知道了红军和共产党的故事。
  有天晚上,冯亚珩的一位堂妹和一位表妹悄悄告诉他,她们见到了共产党人林伯渠,还听了他的演讲。演讲结束后,她们还向林伯渠询问了去延安的事情。林伯渠给了她们一个地址,说如果想去廷安,可以在那里找到他。这个地址就是:西安七贤庄一号院。
  冯亚珩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地名,心头涌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感,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中瞬间形成:到延安去!
  可是,当时从成都到西安的路费少说也得上百元,到哪儿找这么多钱呢?冯亚珩想来想去,最后决定当一回“骗子”,回家向母亲把下个学期的学费要到手,然后哨悄地远走高飞。
  但让冯亚珩没有想到的是,母亲也正等着他回家呢!儿子已经19岁,该是成家的时候了。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儿子,母亲满心欢喜,立即张罗着让他与早就订亲的张家小姐完了婚。冯亚珩心里暗暗叫苦,却也不敢反抗,因为母亲已答应给他“学费”了。
  新婚后的第四天,冯亚珩拿到母亲给他的二百块大洋,离开了松林湾,从此再也没有踏进过松林湾一步。而那位名义上的冯家“九少奶奶”却一直生活在冯家大院里,直到后来在“文革”中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人世。
  
  抵达延安更名换姓
  
  1939年2月,冯亚珩从松林湾返回成都后,一天也没有耽误,捆上自己的行李,急匆匆地赶往车站,坐上一辆长途客车向北而去……
  但是,只走了200多里,冯亚珩就不得不停下来,原来这辆汽车只开到绵竹。那时,因战事需要,简陋的川陕公路才修通不久,往来的车辆大多是军车,客车很少。冯亚珩一时等不到继续北上的汽车,焦虑万分,只好花了七十块大洋,从寄卖行买来一辆旧自行车,一直骑到陕西宁强县城。从宁强坐车到汉中,从汉中转车到宝鸡,然后乘坐火车,冯亚珩终于到了古城西安。
  冯亚珩找到了西安七贤庄一号院,原来这里就是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当地人称“八办”。但冯亚珩并没有如愿立即去延安,而是被暂时编入距西安60余公里的泾阳县安吴堡青年训练班。此后,冯亚珩辗转宜君、宜川、富县等地,直到1940年初才抵达延安。
  到延安后,在填写登记表时,冯亚珩为自己取了一个全新的名字:石鲁。
  当时,从国统区投奔延安的青年,或者为了表示脱离旧家庭,或者为了不让家人受牵连,大都会重新取一个名字。但石鲁这个名字却是冯亚珩酝酿很久且别有寓意的,他借用了两位自己最崇敬的人的“姓”:一位是清初画家石涛,一位是当代文学家鲁迅。
  oFklJWnJ0tDcoEK3m22b7Eg+20GYfvxD1vbr2GsiVPc=从此,冯亚珩以“石鲁”这个响亮的名字,开始进入了个崭新的世界。
  经过严格考试石鲁被编入陕北公学五十八队,成为一名新学员。他穿上了一身统一制作的灰布军装,欢天喜地地住进了陕北公学为他们新挖的窑洞。
  不久,陕北公学文工队成立,后改名为西北文艺工作团,简称西工团。新建的西工团归中央西北局领导,下设戏剧组、文学组、美术组和音乐组四个组,而美术组组长便是西工团无人不识的石鲁。
  石鲁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蓄长发的年轻人,他长得又黑又瘦,甚至有些邋遢,但精力旺盛,干什么事都非常认真,又很有主见,在学习和讨论中,喜欢与人争辩,而且谈锋甚健,口若悬河,很少认输。
  进入陕北公学没多长时间,石鲁就找到了自己的异性知音,她就是后来与石鲁休戚与共、风雨同舟的闵力生。
  闵力生小石鲁两岁,而且比石鲁晚半年到延安,但却是一位“老革命”了。她出生在河南信阳,17岁时就跑到附近的四望山参加了新四军游击队,1939年人了党,后经洛阳八路军办事处介绍来到西安“八办”,又通过西安“八办”到了延安。
  1942年11月7目,石鲁和闵力生在延安举行了婚礼。石鲁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苏联十月革命25周年纪念日。勤奋青年才华初露
  从四川老家奔走延安,虽然一路下来辗转劳顿,但石鲁从没忘记过自己学画者的身份。他的口袋里始终装着一个自制的小本本,一有时间就练习写生和素描。后来他在艺术上的突破与创新,与这个苦练基本功的习惯有很大关系。
  在延安,他不仅画身边的同伴,画村里的婆姨后生,画开荒的老红军和纺线的女八路,也画落日余晖中的边区山村,以及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马兰草、酸枣树、熟透的高粱、沉甸甸的谷子,还有沟壑中不时闪现的牛羊和骡马……
  当时的环境中,画裸体模特是不允许的,更别说画女性裸体。但石鲁不死心,不能画女裸,他就想方设法画男裸。在公学文工团,他曾组织美术组进行业务练习,大家轮流当模特,画人体素描。他甚至还雇当地老乡做模特,老乡起初还不知道让自己干这个,等知道了便不想干,石鲁好说歹说,老乡才极不情愿地忍着性子让他们画。等他们画完,老乡拿了工钱,穿起衣服一路走一路骂。但石鲁依然是逮谁画谁,与他要好的诗人李季、闻捷及搞新闻的张光等人,都曾“被迫”当过他的人体模特。
  石鲁悟性很高,涉猎广泛,只要是认准的事情,就会很投入地去做,而且总要干出点名堂。他从未接触过雕塑,但练习一段时间后,便创作出一件泥塑作品《牧羊人》,一位身披羊皮袄、肩扛牧羊铲的放牧者和三头小羊羔都雕得惟妙惟肖。
  在当时的延安,搞国画和油画都受条件限制,但木刻创作却十分活跃。受此影响,石鲁也开始钻研木刻版画。他凭借自制的木刻工具,无师自通,创作了《说理》、《打倒封建》等木刻作品。这些作品作为延安时期有影响的版画代表作,若干年后还被写入《中国版画五十年》一书中。
  1942年,为纪念抗战五周年,延安举行过一个特别展览,石鲁的参展作品为一幅题为《娃娃兵》的宣传画。他画的是一位稚气未脱的日本少年兵,在日军军官指挥下,面对被绑的中国人练习砍杀。据说,这是石鲁在延安公开展览的第一幅美术作品。但这幅作品未保存下来,只留在了当年看过展览的人们的记忆中。
  此后不久,石鲁与刘迅、张明坦、李梓盛和苏坚等人,被调至边区文协美术工作委员会任创作员。到全国解放前夕,他已成为延安大学文艺系美术班的班主任。
  1949年7月2日,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这是来自解放区的艺术家和来自国统区的艺术家的一次胜利会师。石鲁作为西北代表团的成员参加了会议。会议召开期间,毛主席曾亲临会场,并作了讲话。
  会后,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正式成立,中国美协的前身——中华全国美术工作者协会也宣告成立。石鲁从北京直接回到了西安,到边区文协美术创作委员会工作。1951年初,他出任西北美术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兼任西北画报社社长。此时。他年仅32岁。
  
  “长安画派”领军人物
  
  虽然年纪轻轻就当了领导,但石鲁对自己的角色却有清醒的认识。他认为要做好美术工作的组织者和领导者,首先自己要成为一个有创作成就的画家,只有这样才有发言权,才能团结更多的画家。他特别为自己设计和制作了外出写生的服装和作画装备,投身于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朝气蓬勃的火热生活中。
  1950年,他奔赴青海藏区写生,1952年又到陕南、甘肃等地写生,此间先后创作了《变工队》、《侦察》、《移山》、《王同志来了》、《幸福婚姻》等国画作品。而他1954年创作的《古长城外》,则是这个时期美术界中国画创作的代表之作。
  2009年,笔者在中国美术馆看到了《古长城外》。作品用近乎西画的写实手法,描写了火车穿过古长城沿线时当地牧民的欣喜之情。画家王金玲在谈到这幅作品时赞叹地说:“整个画面布局非常合理,远近、虚实、动静处理别具匠心。通过近景几位藏族牧民的神态及奔跑的羊群,人们仿佛身临其境,感受到轰隆隆的火车正在驶近。以静写动,以虚见实,真是大手笔。”
  但在石鲁自己看来,这只是他艺术探索的初步成果,是“先天不足的第一胎”。
  当石鲁在中国画创作上刚刚找到感觉并崭露头角时,他却突发奇想,要创作电影剧本,而且说干就干。1954年夏秋之交,石鲁闭门谢客,不分昼夜地写了两个多星期,推出一部名为《暴风中的雄鹰》的电影文学剧本。这部剧本1956年由北京艺术出版社出版,1957年2月被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上映,后来还被国家电影事业局列为优秀影片。
  因为这部影片,石鲁获得了8000元的稿费,这在当时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生性豪爽的石鲁却把在京老友请到高档餐厅开怀畅饮,结果一下子花去两千多块。剩下的稿费,他又买了很多名贵宣纸,外加清宫御墨及几方石砚,运回西安后惹得书画同行个个眼馋,他也因此得了个“纸老虎”的绰号。
  写作电影剧本,只是石鲁艺术生涯的一个小插曲,但却可以看出他处于事业高峰时期的活跃状态。1955年7月,新中国参加了在印度新德里举办的万国博览会,中国馆的总设计师便是石鲁。按照周总理的要求,中国馆的总体设计上充分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特色。在印度期间,石鲁被当地浓郁的佛教文化氛围所吸引,工作之余,仍忘不了带上画笔和小本出去采风写生,这使得他后来的作品中不时会出现一些异国情调的影子。
  1959年春季,北京人民大会堂、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等首都十大建筑正在紧张施工。为迎接共和国十年大庆,中国美协组织全国的一批美术工作者承担首都十大建筑的美术创作任务。石鲁负责为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创作一幅以毛主席转战陕北为题材的大型中国画作品。
  转战陕北是石鲁再熟悉不过的题材了,但要真正用画笔表现出来却是一次前所未宥的挑战和考验。当时,在一起参加创作的画家中,有的人的构思和草图早早就确定下来,并开始投入创作。而石鲁却在苦苦构思,一直定不下来。他有时一连几天不见人影,有时干脆躺在床上看唐诗,让与他同住一室的广东画家杨之光甚感奇怪。
  其实,石鲁是在表面的平静和悠闲中,酝酿和等待着灵感。突然,一连几天,他不出工作室一步。几天后,他终于完成了一幅全新的构图:他让连绵起伏、雄伟壮观的陕北黄土高原几乎占满整个画面,而将指挥转战陕北的领袖毛主席置身于千山万壑之中。他一改常见的描写战争题材作品的手法,并没有刻画正面的群体形象,而是让毛主席侧身凝视远方的形象出现在画面上,毛主席身边只有警卫和战马的简约形象,但整个画面却充满了张力和想象力。
  构图确定后,石鲁迅速在纸上作画。画面右半部分中下居中的位置,正是他用浓墨重彩着意皴染的黄土高原近景与山色空蒙的远景的交汇处,毛主席背手凝视远方的形象起到了点睛的效果,让整幅作品变得鲜活而充满神采。
  评论界认为,这是一幅山水画与人物画完美结合的作品,石鲁第一个将陕北的黄土高原带入了中国画的殿堂。在传统的中国画中,黄土高原是不八画的。历代山水画谱中,也找不到现成的画黄土高原的技法。石鲁独树一帜,创造了一种不曾有过的描绘黄土高原的皴法,被画界誉为“黄土高原皴”。
  《转战陕北》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如期展出,各大报刊竞相报道和转载,石鲁的名字再次引起画坛的极大关注。
  不过,石鲁的才华和贡献并不仅仅体现在他个人的艺术成就上。1958年前后,在石鲁的策划与组织下,中国美术家协会西安分会内部成立了一个国画创作研究室,雄心勃勃的石鲁欲带领陕西的画家们进行中国画探索与创新的试验和研究。创作研究室的创始成员包括石鲁在内共6人,其中有比石鲁年长的赵望云、何海霞,还有与石鲁同龄的李梓盛及稍年轻一些的康师尧、方济众。
  3年后,即1961年10月,创作研究室6人在中央美术学院展览馆举办了他们的习作展,在美术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北京展出后,他们又举行了上海、杭州、南京、广州四城市的南方巡回展,为当时的中国画坛带来了一股强劲的“西北风”。这个画家群体很快有了个响亮的名字——“长安画派”。从此,中国画坛上出现了一个为人熟知的新流派,而石鲁显然是这个流派的领军人物。
  
  “文革”岁月癫狂人生
  
  从《转战陕北》的成功到长安画派的诞生,石鲁的艺术人生进入巅峰状态。但就在这时,中国政治气候开始出现异常变化,并很快波及石鲁。
  1964年,据说当时一位军界领导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看到《转战陕北》时,认为这幅画将毛主席置身于悬崖之上,似有身陷绝境、走投无路之嫌。领导这么讲,谁还敢再说个不字?《转战陕北》立即失去陈列的资格,被取下放入博物馆的仓库里。石鲁刚刚推出的《石鲁作品选集》也被封存,停止发行,因为《转战陕北》就在这本画集的首页位置。
  有人给石鲁提出建议,一个是按领导人的意见修改原作或重新创作,这样会有重新展览的机会。另一个是用其他作品替换画册首页的“问题”作品,重新装订,继续发行。但这两种意见都被石鲁断然拒绝:如果同意修改或重画,岂不是承认自己前面的失败吗?如果画册里去掉《转战陕北》,这本画册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一年,石鲁顶住压力,为建国十五周年画展创作了新作品《东渡》,在西安展出后再次引起轰动。石鲁在这幅仍属于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的作品中以略带俯视的角度,描写了渡船上人民领袖与人民群众风雨同舟的新形象。
  据说石鲁在作这幅画时,把自己关在画室,除了妻子为他送饭送水和吃药,谁也不准进去。一个星期之后,当画作完成,他已经完全虚脱,走出画室很快就被送进了医院。
  但是,由于石鲁的《转战陕北》受到批评,画册又被封存,所以也让《东渡》受到牵连,失去了送北京参展的机会。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文革”时,这幅作品在成为石鲁“丑化伟大领袖”的罪证之后不久便不知去向,至今还是未解之谜。
  从石鲁的艺术道路来看,1964年以前一直是顺风顺水,甚至可以说是高歌猛进。但自《转战陕北》挨批之后,情况却变得不一样了,干什么都不顺利,而秉性耿直的他又不愿意委曲求全,迎合那种社会气候的变化。他越来越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越来越想不明白自己还能做什么?他无法找到答案,于是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惶恐,他想逃,他想喊,他想将所有的困惑发泄出来……最终,他“成功”了,因为他疯了!
  1965年11月,石鲁住进了精神病院。医生的诊断结论是,他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医学上叫脑蛋白自我中毒。
  在精神病院里,石鲁和医生激烈辩论,坚称自己没有病。他拒绝吃药,等护士一转身,就把药扔掉,或者假装喝下去,趁人不注意再吐掉。大夫说这叫“文疯子”,平时和人争辩时思维清晰,讲得头头是道,基本看不出来,但他的确有病,行为异常,敏感多疑。医生解释说,这是一种强烈变态的自危感和防范心理。
  医院给他注射了胰岛素,使他处于半昏迷状态,通过抑制、麻痹脑细胞的活跃,达到治疗的目的。经过几个月的医治,石鲁的病情大为好转,理智已渐渐恢复正常。如果不发生后来的打击和摧残,他的身体也许完全可以康复。
  就在石鲁住院期间,“文革”开始了,陕西美协的院子里已贴满“打倒石鲁”的巨幅标语和各色大字报。他的画室已被查封,家也被抄……
  1966年10月17日,造反派冲进了石鲁的病房,勒令他回单位检查交待,接受审查批判。此时的石鲁病还没好,还不能出院,但造反派根本不听闵力生和医生的话,强行将石鲁带走。
  此后两年多,是石鲁一生最黑暗、最苦难的日子。他无休止地被批斗、被辱骂、被拳打脚踢、被变着法儿地折磨。有一次,他被打得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回到家时,脸肿得家人已经认不出,沾满血迹的内衣脱不下来,家人只能一块一块剪开,再给他清洗伤口。
  1969年5月,实在无法忍受折磨的石鲁逃走了。他逃到西安北郊草滩农场,在一个无人看守的草棚里躲了起来。但几天后,他就被抓了回去。过了3个月,他第二次逃亡,这一次他登上了前往成都方向的火车,在四川广元站下车后,漫无目的地走进了深山,过起了野人一样的生活。56天之后,他又一次被抓回……
  就这样,时疯时醒的石鲁被那些更扭曲的政治“疯子”折磨得死去活来,哪里还能找到昔日艺术家光彩照人的模样!1971年,经历了又一次精神病院治疗的石鲁出院后,人们时常会在西安钟楼附近看到一个不修边幅、胡须散乱、拄着拐杖、行迹古怪的病恹恹的老头在转悠或晒太阳,认识的人会悄悄指着他说:“这就是石鲁。”
  
  “其实老子还是老子”
  
  1976年10月,“四人帮”倒台了。石鲁终于活着等到这一天。
  这时他才57岁,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应该是正值盛年。
  但是,直到1977年,石鲁还迟迟没有得到平反。这一年,文化部决定在北京举办纪念《讲话》发表35周年艺术作品展,展出作品为1942年以来全国优秀代表作,石鲁一个人就有四幅作品入选,但陕西方面以石鲁政治问题为由取消了他的参展资格。10月,陕西召开全省美术创作会议,石鲁也被拒之门外。正是在
  这次会议上,长安画派的另一位著名画家何海霞公开承认,他一生有两位老师,一位是比他年长的张大千,一位是比他年幼的石鲁。
  这时,石鲁连路都不能走了,病情非常严重。11月,他再一次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此前,石鲁的三儿子石果到北京,向父亲的一些老朋友讲述了父亲的处境。中央美院的杨先让找到时任中央美院国画系主任的丁井文,再找到范曾,他们起草了一份申诉书,转给文化部的领导,呼吁保护和抢救石鲁。
  1978年元旦前一天,文化部派出了两位调查员到西安调查石鲁在“文革”中遭受迫害的情况。2月,两位调查员向北京做了紧急汇报,又经与陕西方面交涉,同意石鲁到京治疗。
  石鲁到北京时,文化部的代表、北京美术界的画家以及延安时期的战友们早在站外等候,当他们看到被用担架抬着走出车站的石鲁时,很多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经全面检查,石鲁患有肝硬化、胆囊炎、痔漏、肠胃功能紊乱、精神分裂等,最严重的是肺结核,随时会威胁到生命。经过在北京一年多时间的治疗,石鲁的病情有所好转。这年11月,他在北京终于等来了对他平反的文件,陕西省委派专人到他病房向他宣读了平反决定。
  1979年,回到西安不久再次住院的石鲁缺席当选美协陕西分会主席和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同年12月,中国美术家协会和刚刚成立的美协陕西分会在京联合举办了石鲁书画展,石鲁的三百多幅作品再一次引起强烈关注。那幅尘封了15年之久的《转战陕北》也被借出,放在了展厅最显著的位置。随后,这个展览还在西安、成都、重庆、南京、长沙等地巡回展出。
  1981年,陕西国画院成立,石鲁被聘为名誉院长。这年夏天,丁井文带领中央美院电教室的摄制组到西安录制石鲁作画的教学片,石鲁画了一幅荷花。当时陕南和四川发生水灾,石鲁吩咐拿这幅作品去赈灾,拍卖了3000多元,全部捐给了灾区。那时,一般画家的作品只能卖到几十元一张。
  1982年初,石鲁被查出胃癌。8月,病情恶化,虽经全力抢救,终未能挽回生命,于8月25日病逝。9月15日,石鲁追悼会在西安人民剧院举行。他的骨灰被安放在了西安市烈士陵园。
  石鲁逝世后,那部本应于1964年面世的《石鲁作品选集》由王朝闻再作序、人民美术出版社重新编辑后出版发行。
  石鲁离开这个世界已近30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名字却被越来越多的人们所熟悉。美国《国际先驱论坛报》把他和吴冠中看做是重新崛起的一个最伟大的艺术流派,并认为西方的现代绘画在他两人面前相形见绌。西方艺术界和评论界直接称石鲁为“中国的梵高”。
  而在艺术市场,石鲁作品的价值也得到各界越来越高的认可和推崇。2010年,石鲁有5件作品的成交价上了千万元。业内人士估计,2011年,石鲁很有可能进入“奔亿画家”的行列。
  “一代书生太笨,不懂天地风云。狗说我装疯,鬼说我不行,其实老子还是老子……”这是石鲁得病期间所写的“疯气”十足的词句,但细细琢磨之下便会发觉:这不就是石鲁非凡一生的写照吗?
  
  (本文参考了张毅《石鲁传》、刘星《传统艺术精神的守护与超越》、屈健《论“长安画派”对现代绘画史的贡献及其历史地位》等著作和文献,并得到画家石丹、王金岭、高民生等老师及西安美术馆的支持和帮助,在此一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