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还乡的可能性

2010-12-31 00:00:00方闲海
山花 2010年9期


  蓝调让人迷醉 朵 渔
  
  1)把你的《蓝调》又拿出来读了一遍,呵呵,读得心向往之。美妙啊。
  一个创造性的场,那真是诗人的幸福。
  我觉得,在一个丰衣足食的时代,诗歌的场大概就在酒吧、咖啡吧、茶吧、书吧、小女子的私人聚会……上吧。一个半公开的、半私人的、半精神半物质的、半空中的(比如,二楼)、半醉半醒的、半矫情半认真的……场域,大概就是当下诗歌的流行场域了。
  在这个场域里,至于能否招魂,能否呼唤出原始的巫性,我也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有一半,就好了。完全的纯粹,在诗人那里是可能的,在读者,观众那里,几乎不可能。但有一个场,就有可能的交流存在。
  这一半,就足够我们享受。
  蓝调让人迷醉。
  2)前两天我去酒吧体验了一下,一个朋友的电影活动,来了很多年轻人,他们问我:为什么诗人很少在这种场合现身?他们大多喜欢诗,但理解有限。我也想,是啊,为什么诗人很少现身?
  现在有很多艺术的场,有诗人现身的场却不多。诗在纸上流传的传统,如今是否应该有所改变?况且,纸上流传的,只是诗的一部分,诗人的“肉身”并没有参与。而这是不完整的。诗人应该直接去面对自己的读者,创造一个身体性的现场,以此完成自己的作品。
  很多拙劣的、表演性的伪现场已败坏了诗歌的场。无论是广场上的、大会堂的还是剧院的,都已成为“表演艺术”的一部分,诗不在了。甚至连大学里的诗歌现场都凋敝了。酒吧,蓝调,我的理解是。诗人以肉身的、出神的状态,与小众们共同创造一个诗歌的场。如此,也许真会招出诗歌的魂。
  直接面对你的读者,这让我激动不已。
  诗人不该把自己藏起来,也不必以流氓和名士自居。打倒诗歌的“春晚”,以“诗人”的本义现身,这很重要。
  要有勇气现身,并且要有能力现身。
  惊蛰已过,北方还在飘雪,季节有些紊乱。
  
  “念诗”的正式提出,确实能恢复诗歌的一种能量 方闲海
  
  宏论已仔细阅读!很有意义。因为它能将许多诗人所感的意识转化为一种行动。你提出的“念诗”的概念是一种针对舌头音阶的调音,并以“心”为出发点,本质是王之唤的“以心击之”。至少在我的诗歌中,写的过程伴随着许多下意识的“念诗”过程,绝对不是“朗诵”,这里面其实包含了“音乐性”。“念诗”贴近着诗人在日常中如何劳作的经验,能体现一首诗最本质的一个侧面。我以前听闻的“节奏布鲁斯”一词,它的出现其实也暗合着诗歌的“念诗”过程中对节奏的体会和处理。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你对咖啡馆和酒吧的首肯,而事实确实是这样!让人感觉有意思的是,中国的茶馆不是一个理想之地,或许,是因为咖啡和酒都携带着让人“飞”的基因,而诗歌是需要一点飞行的气质的。近年,你在现场中屡有出色的诗歌活动,充满活力。我想,“念诗”的正式提出,确实能恢复诗歌的一种能量!古代所谓的“吟诗”,肯定不是“朗诵”!这是时代里被重新擦亮的一个常识。
  
  创造的抵达——从广场到部落 贺 念
  
  我以为这篇文章是你长期以来追寻诗歌道路上的一颗硕大的果实。从早期《拒绝隐喻》和之后的《诗言体》等文本来看,你的工作主要是“去蔽”,也就是去掉“诗言志”和“诗无邪”对作为“体”的诗歌本身的遮蔽。诗作为体,是指“恍兮惚兮,其中有象”,是指真实的生活和生命(包括身体和日常生活中永恒性的一面),指世界本来的样子,而不是应该的样子。这样,你早期的这些思索便实践了对诗歌本身的一种召唤,它在时代的进程中曾体现出了巨大的革命意义。而《还乡的可能性:从诗的蓝调开始》真正让你找到了诗歌本身(作为体)得以存在起来的场!它不仅仅是关于当下诗歌写作的一种可能性的思考,而更是诗歌和这个时代的关系的思考,或者如你所感到的,它思考的是诗歌自身的家园问题。
  1)白话诗是与旧体诗本来所有的那个场的分离。旧体诗的格律化就是一种发表的方式,它使诗歌便于传诵,并因此构成了一个非常自然的少有外力影响的民间鉴赏系统。而旧体诗在内容上,强调与自然(乡村)的关系(融合),对天地的赞美,以及对个人情感(感受性)的抒发。这两方面构成了旧体诗的场。而白话诗一开始的使命首先是主动与这个场分裂,这源于人的生活和思想的根本改变,也源于一个旧的封闭的系统总会有它自然的寿命。
  白话诗更加的自由,这是他的优点,起点,也是它的使命。它允诺了容纳西方个体精神的空间。它将时代人复杂的人性和生活之思带进了语言。可以说,白话诗从一开始,是在暴风雨夜诞生的一个孤儿,但就是因为它的孤儿身份,赐予了它难得的自由。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如果有什么真正的新的精神在中国汉语古老的土地上扎下根来,新诗就都是它新生的土壤。因此,新诗在过去的革命岁月中,在广场上,在海报上,在宣传栏上,在广播和传单中频频扮演历史的舵手。这样便兴盛起了朗诵的传统,朗诵注重的声音的放大,是掌声,是“志”的铿锵有力,而不是思,不是体。
  2)然而,在中国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社会转型以及新世纪的网络时代影响下,新诗又重新成为了孤儿。因为广场上的人散了,传单散落一地,无人理会。在网络起初所形成的一片自由的欢乐氛围之后,它也重新成为了一个广场。诗歌写作又重新成为了为朗诵而写的写作。只是这回更加可怜,因为虚拟的网络广场让那些高台上摇旗呐喊的家伙只能在很少的范围内享受虚拟的雷鸣般的掌声。诗人成为一帮顾影自怜的一座座小山的霸王。但是这却恰恰更加敞开了新诗作为孤儿的实质,在上一阶段,新诗并没有真正获得自己的这一身份,因为它是被历史裹挟的,有着意识形态的巨大包袱,无数异己的力量掌控着它的成长。这或许是新诗真正获得新生的契机。
  新诗自己必须长大。而这长大伴随着它必须告别革命,告别朗诵和广播,回到思。回到独立成长,摆脱揠苗助长。这意味着新诗必须找到自己真正的场。这个场不在自然(大自然,乡村),而在现代生活之中,在现代生活里那些保留了思的可能性的空间。“我以为,今天,新诗应当退出广场,礼堂,回到部落。”更重要的是,新诗的这份成长,是创造的抵达,是向着自己的本己性自然生长!回到部落,不是又一场革命,而是回到自身,并开始生长。不管诗歌是起源于劳动还是祭祀,我认为它一开始都是为了让人的身体和精神更加自由,让身体的节奏更加协调,让精神得到安宁,让思得以通过文(纹)呈现。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诗实现了人与人的交流,人与神(天地)的交流,人与自身的交流。诗人扮演的是这一交流得以可能的桥梁,也就是说他是倾听到了诗,并将其表达出来的人。诗人沟通着天与人。诗人首先是倾听,再有所谓创造。于此,诗歌在古代的神坛上,在群体劳作的大地上,在屈原徘徊的江边,在流觞曲水列坐其次的朋友聚会中,在琵琶声声的江船上发生了。而在当代城市,写作成为个人的事业,诗歌发生在室内,在独立的居所,而诗歌的发表(流传和欣赏)发生在当下城市部落:酒吧和咖啡馆。
  而在形式上,新诗自由的特质决定了它必须敞开自己,为所有的语言都留有空间。它是开放的,它做着加法。它必须可以具有各种不同的节奏,并让它们各自找到自身,和谐共存。
  3)难能可贵的是,不是通过理论,而是通过身体的现场的实践,以上二者,在现实层面和语言层面,都让你非常自然地通过一场别具一格的念诗会找到了新诗所需要的场!布鲁斯音乐的即兴和自由,开放和沉静,酒吧和咖啡馆相对独立的室内环境,文字(语言,通过电子屏)和声音(念,通过话筒)的同时显现,观众的现场参与,都给思在这个时代的现实生活当中的到场提供了可能。这里便是新诗成长的家园。它敞开了新诗还乡的可能!它不是简单复古,它不是一种主观意愿的倾泻,而是统一了过去的未来,是走向未来的抵达。我看了你现场念诗的视频,效果非常好,这场仪式创造出了一个场,这个场是诗人自身的表达需要的,也是观众的接受所需要的,是诗歌孤儿在这个技术无聊主义的时代里的自身成长所需要的。我相信,将有更多对思饥渴的人们,会感受到它的好玩,它的魅力。
  让我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