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群体的女性声音

2010-12-31 00:00:00
山花 2010年12期


  “声音承载着力量”,这是美国女作家戴安娜·葛兰西(DianaGlancy)在她的小说《赶熊:一部血泪史小说》中通过一个虚构人物拉西·伍达德(Lacey Woodard)所表达的观点。的确,美国原住民作家,特别是女性作家们在她们的文学作品中通过发出她们女性的、民族的声音去帮助读者们更好地认识她们的族群、她们的文化。在《赶熊》和短篇小说《勉强生活》(Making Do)两部文学作品中,戴安娜·葛兰西和琳达·霍根(Linda Hogan)两位女性作家分别以多重叙事声音与双重叙事声音来叙说奇克索印第安人与切诺基印第安人的悲惨历史。
  
  一
  
  尽管两部作品在叙事形式上有所不同,但是读者在经过仔细的研读之后就会发现这两部作品有着较为明显的相似之处:第一,两部文学作品都采用了集体型叙事声音来表现一种集体意识;第二,两部文学作品都努力建构了一种群体的女性声音。
  对于集体型叙述声音,苏珊·S·兰瑟在她的专著《虚构的权威——女性作家与叙事声音》是这么认定的:它是“这样一系列行为,它们或者表达了一种群体的共同声音,或者表达了各种声音的集合”。“……集体叙述声音指这样一种叙述行为,在其叙述过程中某个具有一定规模的群体被赋予叙事权威;这种叙事权威通过多方位、交互赋权的叙述声音,也通过某个获得群体授权的个人声音在文本中以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兰瑟认为集体型叙事声音有三种可能的表现形式,而且它们都是社会意识形态的各种汇合以及不断变化的叙事技巧常规的表现形式。它们分别是:某叙述者代群体发言的“单言”(singulat)形式;复数主语“我们”叙述的“共言”(simultaneous)形式和群体中的个人轮流发言的“轮言”(sequential)形式。在兰瑟看来,集体型叙述基本上是边缘群体或受到压制的群体的叙述现象。对于具有印第安背景的两位女性作家,她们的作品就明显具有兰瑟所划分的集体型叙事模式的特点。
  
  二
  
  琳达·霍根在短篇小说《勉强生活》中创造性地使用了一种双重叙事声音手法。她把被苏珊·S·兰瑟称之为“作者型叙事”的第三人称叙事视角与“个人型叙事”的第一人称叙事视角混合于整个故事的叙述之中,共同创造了一个集体型的声音。通过聆听这个集体的声音,读者们可以逐步地去了解奇克索族印第安人坚韧的民族品质与生活态度。
  整个故事的叙事被分成了具有明显不同叙事视角的两个部分。在小说的第一部分,霍根首先采用作者型叙事声音向读者描述了一个失去了三个心爱的孩子,坚强地面对残酷生活的年轻母亲萝勃塔·詹姆斯悲惨心碎的经历。在小说的第二部分,霍根则采用了个人型叙事声音“我”来向读者们展示她的奇克索族群在面对生活的残酷无情时所表现出来的伟大坚韧的品质。
  霍根在短篇小说一开始采用作者型叙事声音想要展现的是一种真实可靠的集体意识。“作者型叙事声音”这个术语被用来表示一种“异故事的”(heterodiegenic)、集体的并具有潜在的自我指称意义的叙事状态,根据G·热奈特的发现,它取代了传统的“第三人称叙述”的提法。在这种叙述模式里,叙述者不是虚构世界的参与者,他与虚构人物分属两个不同的本体存在层面。兰瑟认为由于作者型叙述者存在于叙述时间以外(也就是说存在于虚构的故事以外),而且不会被事件加以“人化”,他们也就拥有某种常规性的权威。相比那种被赋予小说人物的,甚至是正在叙述的小说人物的权威而言,这种作者型叙述者的权威也就更为优越,而叙述者通过这种行为所建构的是一种“真实性原则”。这种叙事声音可以通过一种全能的视角向读者来展现故事中所发生的一切。
  通过描绘一幅全景图像,叙事者在忠实地描绘年轻的母亲萝勃塔·詹姆斯悲惨的个人经历的同时也忠实地刻画了生活在她的周围与她有着共同悲惨经历的印第安人族群的集体经历。这样,故事的叙事者不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可怜的年轻母亲而言说,他同时也为整个故事的其他参与者发出一种集体的声音,叙说他们同样悲惨的人生境遇。在小说的第一部分,作者霍根看起来似乎只是专注于描写年轻母亲萝勃塔·詹姆斯的丧子的悲伤、不幸、沉默以及她在残酷生活现实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坚毅。然而,事实并不仅仅局限于此,霍根在小说的开头同时也刻画了那些遭受类似人生不幸的奇克索人的集体形象,并努力营造出他们在面对残酷生活时所表现出来坚毅地集体意识。“当女儿哈里特在六岁夭折的时候,萝勃塔·詹姆斯变成了塞克县那些沉默寡言的人们中间的一员。”在整部小说的第一句,作者型的叙事声音就告诉读者在塞克县有许多沉默的人们,他们或许因为像年轻的萝勃塔一样因为失去心爱的孩子而陷入沉默,或许是因为失去亲人或其他珍贵的东西而陷入沉默。这样,一个集体性的形象就在一个个体形象的基础之上被建构起来,它为后面集体意识的建构打好了基础。紧接着,作者型叙事声音告诉读者们同样的不幸可能在萝勃塔的家族中发生过可能不止一次,因为外祖母艾迪过去总是会和她的孩子或孙子安慰性的住上一段,正如叙事声音所说:“在葬礼之后,外祖母艾迪去和悲伤的萝勃塔待了一段时间,就像她多年来对她的孩子们以及孙子们所做的一样。”
  在小说的第二部分,霍根采用了个人型叙事声音“我”去表达叙事者对于她的姐姐以及她们南部印第安人的个人思考。尽管叙事声音是以个体的形式“我”出现的,但是,它却是以单数形式来讲述一种集体意识的集体型叙事声音。兰瑟指出,“世界上大多数文化的口头叙事传统都认可用‘我’的身份表达‘我们’的观念,而且也都认为群体意识是文化身份根本的基石。”在叙事中,作者用熟知奇克索族印第安人如何忍受苦难并坚持生活下去的叙事者“我”为她为这些族人进行言说。在小说中,叙事者“我”在大多数时间变换为复数形式“我们”出现,它扮演着一个为整个奇克索族印第安人言说其伟大的“坚韧”品质的代言人角色。在这一部分的小说叙事中,霍根通过这个集体性的叙事声音言说奇克索人在任何不利的情况下都能将就着生活,具有坚韧不拔的伟大民族品质。“我们奇克索人已经失去了如此之多,我们能忍受任何事情。甚至于我们的肌肉都能忍受它们的疼痛。在失去我们的所爱之后我们仍深爱他们,甚至比他们在的时候还要深爱他们。”紧接着,作者用这个叙事声音进一步向读者们展现印第安人这种坚韧不拔的伟大品质:“我们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把自己从伤害中解救出来,(我们)收集物品,去舞厅跳舞,把自己灌得酷酊大醉,阅读西部小说或者去寻找新的所爱,但是所有这些拯救活动的另一面则是我们拒绝承认现实。”
  
  三
  
  不像琳达·霍根在讲述她的奇克索族人时采取了双重叙事声音,戴安娜·葛兰西在她的小说中采用了多重叙事声音来讲述她的切诺基族群。在小说里,几个印第安女人,故事的主要讲述者马利托勒,GELEST,QUATY LEWIS,ANNA SCO-SO-TAH以及少数男人,例如白人士兵,马利托勒的丈夫KNOBOWTEE等人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叙述主体,他们分别从自我的角度向读者们讲述了印第安人被迫迁移的血泪历史。整个迁移过程的叙事是通过碎片式的个人声音体现出来的。这些个人的声音就像许许多多的碎片一样散布在整个小说的叙事之中。马利托勒作为一个关键性人物将这些分散的声音碎片串连在一起。尽管作者葛兰西在叙事文本中创造了很多以单数第一人称“我”发声的个体声音,但是她实际上是在这个看似以个人单言形式进行故事叙述的文本中建构了一个集体型的叙事声音。正如兰瑟对集体型叙事声音的界定,集体型叙事可以产生于顺序性叙事当中,当每种叙事声音轮流发话的时候,“我们”这个集体的意识和声音就在一系列相互协作的“我”的叙述过程中产生了。在小说中,参与迁徙的每一个个体通过自己个人的视角以轮言的方式讲述自己在这个血泪迁移过程中的体验。可以说,每一个叙述者都找到了机会告诉读者发生在她/他以及周围人们身上的苦难经历。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曾经说过:“个体的声音就是群体的声音”,“以个体的声音作为群体的声音就意味着一个作家创造出来某些源自于个人经历的东西,并且相信个人的就是普遍的,而且因此会被欣然接受。”所以,当读者们把这些个人经历组合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想象出在这些被迫迁徙的印第安切诺基部落里发生过什么,有多么的悲惨,作者葛兰西正是通过这样的叙事策略以描写个人经历的手法帮助读者们读出由一个一个零散的个体声音、经历所构成的群体声音和经历。例如:
  马利托勒说:“在白人来做贸易时我见过他们。有时候他们在我们的田地里骑马(肆意践踏我们的田地),对我们的道路视而不见。现在士兵们端着枪和刺刀站在空地上。我听见他们说话很快,但是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夸提·刘易斯(QUATY LEWIS)说:“士兵们在路上殴打一位老人。他背上沉重的包裹把他压弯了,他的头巾掉了。当他努力想要站起来时他的双腿颤颤巍巍,但他没能站起来。士兵们狠劲得用鞭子抽打他让他站起来……”“在马车里我听见老人呻吟的声音。我把手放到脖子上,感到它在动。我不知道那是他的呻吟声还是我的喉咙在说话。”
  显然,葛兰西想要把这些观察白人,特别是白人士兵残酷对待她的人民的个体声音们组合成为一个巨大的集体型声音,告诉白人读者:你们白人对我们切诺基人犯了罪。这个集体型叙事声音所说的是:每一个切诺基人的个人苦难经历就等同于所有切诺基人的苦难经历;印第安人始终生活在一个群体之中,如果一个人受到伤害,那它就等同于所有的印第安人受到伤害。
  在叙事文本中,葛兰西所创造的集体型叙事声音同时也展现了勇敢的印第安妇女这个集体形象。在小说中,印第安男性们几乎不敢对白人士兵提出什么要求,他们慑于白人的残暴与武力而默不做声,而印第安女性们则全然不同,虽然她们改变不了自己和种族的命运,但是她们敢于争取自己的基本权益。例如:“但是我们要我们的被褥’,这个妇女说道。”“怎么能让我们睡在地上?晚上会很冷的。这个妇女恳求着士兵。”“……我和她们一起喊道:‘我们要自己的炊具。怎么能让我们吃军粮呢?吃咸肉我们会生病的。怎么能让士兵们在迁徙路途上供给我们吃喝?我们的孩子在挨饿。”’当这一个一个发自个体女性勇敢的声音被组合到一起的时候,读者们听到了一群勇敢的印第安女性们所发出的一个集体和声。尽管印第安人整体被迫离开他们神圣的土地,但这些印第安女性们仍然担负着照料她们的人民和财产的伟大使命。为了继续她们的伟大使命,她们不惜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也要发出这个集体的反抗声音。
  
  四
  
  在这两部小说里,两位女性作家都选择建构了一个伟大的印第安女性群体的声音。这些女性形象作为一个群体被突出主要是因为作者们想要突出她们作品的主题,即印第安女性作为保护印第安人民财产和希望的主体,作为历史的讲述者,她们承担了文化传统与民族延续的重任。值得注意的是,在两部小说中出现的集体的女性声音绝非偶然,它是由印第安女性在印第安文化与生活中所扮演的重要作用所预设的。在印第安历史中,尽管风俗习惯对于不同部落的早期原住民女性生活的影响差异很大,但是绝大多数女性都在她们的部落中占据受人尊重的地位。印第安妇女在生活中通常拥有很大的权力和权威。作为母亲、庄稼种植者、宗教仪式的主持者、草药医生,印第安妇女的声音在整个印第安社会中至关重要。因此,当这些印第安妇女们个体的声音汇聚到一起的时候,它们就形成了能够反映并影响印第安民族基本价值观和文化传统的集体声音。琳达·霍根和戴安娜·葛兰西选择采用伟大的印第安女性的集体声音来讲述故事的部分原因在于她们女性作家的身份,其更重要的考量则在于印第安妇女在她们的文化中的重要作用。
  两位女性作家在她们的作品中分别采用了双重声音叙事和多重声音叙事去建构了一个集体型的女性声音。她们选择这样的叙事方式是因为口头叙事传统始终存在于印第安文化当中,而且这种叙事策略看以来基本是那些边缘群体或受压制的群体所共有的叙事现象。采用这种带有某种政治意义的女性集体的声音不仅能够体现印第安民族的口头叙事传统,同时这种集体性的叙事声音可能也是最权威、最策略的虚构形式,它使得这两位来自被边缘化、受压制的女性印第安作家能够突破性别与种族的限制而为她们的种族和姐妹们进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