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啸山庄》对人性的探讨

　　《呼啸山庄》是一部十分奇特的小说，自出版以来一直备受关注和争议。它以强烈的爱、狂暴的恨以及由此而生的无情的报复，取代了同时代作品普遍存在的伤感主义情调，字里行间充满着丰富的想象和狂飙般猛烈的情感，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作品中既有希刺克厉夫与凯瑟琳刻骨铭心的爱情，变态的复仇，也有神秘而阴森惨暗的恐怖气氛。但笔者认为它不是一部以描写爱情为主题的言情小说，也不是以渲染恐怖气氛取胜的惊悚小说，而是一部着眼于探讨人性的现实主义小说。《呼啸山庄》的作者艾米莉·勃朗特借助一个爱情悲剧向读者呈现了一幅社会生活的畸形画面，勾勒出了被这个畸形社会所扭曲了的人性及其造成的种种可怖的事件，并坚信人性中善的力量能够将它的种种表象提升到崇高的境界。因此，相比于其他小说，《呼啸山庄》体现出了其所蕴藏的深刻内涵和达到的非凡高度。
　　《呼啸山庄》中的几位主要人物身上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人性中的种种弱点。辛德雷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纨绔子弟，希刺克厉夫曾经饱受压抑，而后失去理性，沦落为一个贪婪的复仇者，凯瑟琳是虚荣心的牺牲品，而埃德加则是个心胸狭隘的自私者。
　　
　　一
　　　
　　在希刺克厉夫来到呼啸山庄之前，辛德雷作为恩萧世家唯一的男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山庄里说一不二，有求必应。慢慢地他就养成了专横跋扈、唯我独尊的性格。他眼里只有自己，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喜怒哀怨。希刺克厉夫一来到山庄，就使辛德雷的特权观念遭受打击。父亲老恩萧从利物浦归来，一路上只顾着他从利物浦大街上捡来的那个弃儿——后来的希刺克厉夫，把买给辛德雷的小提琴挤成了碎片。看到破碎的小提琴，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失落，辛德雷立刻就大声哭起来。虽然他没有当场就向希刺克厉夫发泄他的怒火，但嫉妒和仇恨的种子已在他心中埋下。晚上他拒绝希刺克厉夫和他同床睡，甚至连同他睡在一个屋里也不行。老恩萧对希刺克厉夫格外喜欢，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辛德雷认为希刺克厉夫夺取了他父亲的情感和他的特权，就想尽办法欺辱他。而每一次辛德雷欺辱希刺克厉夫所换来的都是父亲的严厉斥责和惩罚，辛德雷对希刺克厉夫的忌恨日益强烈。老恩萧去世后，辛德雷就开始肆无忌惮地虐待希刺克厉夫。他把希刺克厉夫赶去跟仆人在一起，剥夺他听副牧师授课的权利，迫使他跟庄园里其他雇工干同样的重活，并时不时地下令给他一顿鞭子，后来甚至禁止他和凯瑟琳说话。妻子病逝后，辛德雷意志消沉，悲观绝望，过起放浪形骸的生活。整天以酒为伴，深夜醉醺醺回到山庄，发酒疯，打骂仆人，把住宅变得活像地狱。仆人们无法忍受他的虐待，不久纷纷离去。作为父亲，辛德雷漠视自己应尽的职责。他对儿子哈里顿的关心仅限于看见他健康，不听见他哭就满足了。有一次，喝醉的辛德雷失手将儿子从楼梯上摔下，幸亏被希刺克厉夫接住了。辛德雷的放纵堕落使希刺克厉夫有了可乘之机。希刺克厉夫唆使哈里顿说脏话，骂人，连辛德雷都骂。辛德雷打哈里顿，希刺克厉夫就打辛德雷，离间他们父子的感情。辛德雷穷困潦倒死后，哈里顿也因希刺克厉夫的报复而沦落为一个愚昧而粗鲁无礼的人。
　　
　　二
　　
　　希刺克厉夫在呼啸山庄的十多年时间里，一直都遭受着辛德雷的欺辱，不但有肉体上的虐待，更是在人格上被贬到最低。辛德雷剥夺了希刺克厉夫受教育的资格，及时浇灭他对文明生活的向往，使他成为一个没有教养、地位低贱的人。辛德雷在希刺克厉夫和凯瑟琳之间设置了社会地位和意识观念的鸿沟，导致了希刺克厉夫失去了凯瑟琳这一精神支柱。希刺克厉夫对辛德雷的恨在心中慢慢积攒，报复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他渴望能用辛德雷的血来涂刷房屋的前壁，诅咒他醉死。希刺克厉夫有了钱就返回呼啸山庄开始对辛德雷的复仇。希刺克厉夫利用辛德雷的堕落，夺取了辛德雷呼啸山庄的田产，致使辛德雷身无分文，还趁机对辛德雷进行凶残的殴打，最终辛德雷醉酒后死在他面前。希刺克厉夫不但对辛德雷进行无情的报复，还将矛头指向他的儿子哈里顿。他把辛德雷当年对待他的模式照搬到哈里顿身上，使哈里顿成为他当年的翻版。
　　希刺克厉夫对埃德加的仇恨是出于嫉妒。埃德加有漂亮的浅黄色头发、蓝色的大眼睛、白皙的皮肤、体面的着装、温文尔雅的举止，还有富裕的家境。埃德加所具备的个人魅力和尊贵的社会地位都使希刺克厉夫相形见绌。凯瑟琳在画眉山庄生活了五周归来后，希刺克厉夫从她的着装打扮和对他感情上发生的微妙变化以及她对埃德加日益浓烈的兴趣感觉到他和凯瑟琳之间感情出现越来越大的危机，但他又无力改变这一切。凯瑟琳的最终选择使希刺克历夫的幻想彻底破灭，伤心欲绝。希刺克厉夫恨凯瑟琳，但他更恨埃德加凭借其优越的社会地位不公正地将她夺走，而不是凯瑟琳对他的感情。因而，希刺克厉夫对埃德加的报复就更为猛烈。希刺克厉夫一再闯入凯瑟琳和埃德加的生活，引起他们的不和。希刺克厉夫和埃德加终因伊莎贝拉爆发冲突，凯瑟琳为此情感备受折磨，引起痼疾复发，命悬一线。希刺克厉夫毫不顾忌凯瑟琳的生命安危，执意要和凯瑟琳见面。凯瑟琳终于承受不住希刺克厉夫带给她的巨大精神刺激而死去。希刺克厉夫的目的就是要埃德加一辈子生活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希刺克厉夫诱拐埃德加的妹妹伊莎贝拉和他私奔，尽管他憎恨她。在他们私奔之前，希刺克厉夫残忍地将伊莎贝拉的爱犬吊死。结婚后，希刺克厉夫百般折磨伊莎贝拉，致使她逃奔并客死异乡。后来希刺克厉夫又把埃德加的女儿小凯瑟琳骗到呼啸山庄扣留，要埃德加临死都见不到他的女儿。希刺克厉夫逼迫小凯瑟琳和他奄奄欲死的儿子结婚，借此夺取了画眉山庄。他对小凯瑟琳非打即骂，使本来热情、善良的小凯瑟琳变得性格乖戾、冷漠无礼。
　　
　　三
　　
　　凯瑟琳和希刺克厉夫自小在一块长大，凯瑟琳从最初对希刺克厉夫的同情和安慰到后来他们的相爱，是因为他们的性格中都充满野性和激情，向往自由，情投意合，互为彼此。对于在屈辱的环境中生存的希刺克厉夫来说，他和凯瑟琳之间的爱情就是他生命的精神支柱。凯瑟琳在画眉山庄五周的生活经历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画眉山庄里优雅的环境和舒适的生活都在她心中激起无限的向往，主人一家得体的衣着和温文尔雅的举止使她意识到粗鲁的可耻。她决定不再做那个不修边幅、举止粗鲁的野丫头，她要做附近最了不起的女人，拥有英俊而阔绰的丈夫，过体面的生活和享受尊贵的社会地位。回到呼啸山庄的凯瑟琳雍容华贵，端庄美丽：棕色的发卷、海狸皮的帽子、大方格子的丝质长袍、洁白的裤子和亮光光的皮鞋。虽然她对见到希刺克厉夫的愿望依然强烈、给他的拥抱和亲吻依然热烈，但他们之间的隔阂已显而易见。希刺克厉夫欲躲避一身贵族小姐装扮的凯瑟琳，凯瑟琳看着土头土脸的希刺克厉夫觉得古怪，不愿希刺克厉夫的手碰到她的衣服，唯恐他给弄脏了。虽然心里爱着希刺克厉夫，可是凯瑟琳还是答应了埃德加的求婚。凯瑟琳的爱在希刺克厉夫那儿，但她不愿嫁给他去做乞丐，不愿做一个处处被人瞧不起遭人白眼的低等人，而且她幻想借助自己的婚姻使希刺克厉夫脱离受辛德雷欺辱的境况。她清楚地知道她和希刺克厉夫是互为彼此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她的选择会给希刺克厉夫带来无比沉重的打击。所以，当凯瑟琳得知希刺克厉夫因听到了她的婚事决定逃离呼啸山庄后，她痛苦万分，不能自已。她以折磨自己的方式来宣泄内心的痛苦，任狂风暴雨吹打，浑身湿透，通宵坐着不睡觉。结果引发热病，并留下致命的隐患。在和埃德加结婚后，凯瑟琳努力将自己融入到画眉山庄的环境里，她尽力去爱大家，大家也都竭力谦让她，生活得很平静。但凯瑟琳时时会陷入悒郁的情绪中，激情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只有她自己明白眼前的这种幸福不是她真正向往的幸福，这种生活带给她的欢乐是有限的。无论她多么努力地试着沉浸在丈夫带给她的幸福之中，她的内心世界始终都是孤独的。埃德加不可能到达她的灵魂深处，他俩不属于同一世界。只有希刺克厉夫才是她的同一体。所以当希刺克厉夫再次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她是如此的高兴，几乎忘了周遭的一切，沉浸于只属于他俩的世界。凯瑟琳既想享受尊贵的世俗生活又想拥有希刺克厉夫的爱情，这是埃德加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埃德加不妥协，坚持要凯瑟琳在他和希刺克厉夫之间作出抉择。这时，凯瑟琳开始发狂了，埃德加的不让步和凯瑟琳本人的偏执加剧了她的疯狂并引发了痼疾。希刺克厉夫的再度刺激终使凯瑟琳离开人世。
　　
　　四
　　
　　埃德加是一位衣着体面、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他爱妻子凯瑟琳，体贴她，照顾她，尽量迁就她。但随着希刺克厉夫在山庄的频频出现，埃德加的心理产生了巨大变化。凯瑟琳见到希刺克厉夫时溢于言表的兴奋与激动和希刺克厉夫对凯瑟琳的旧情难忘都使埃德加异常尴尬和恼怒。妻子对旧情人表露出的那种热情对他刺痛很大，使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人格受到了羞辱。埃德加感到希刺克厉夫是来者不善，当他得知希刺克厉夫对妹妹伊莎贝拉图谋不轨时，他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强了，于是他和希刺克厉夫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凯瑟琳为此而深感痛苦。埃德加不顾凯瑟琳内心的感受严厉指责她因不当的举止而将希刺克厉夫招惹进门，给家庭带来祸患。埃德加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拒绝和凯瑟琳沟通，冷落她，任她被痛苦折磨，以此来惩罚她所犯下的过错。凯瑟琳死了，希刺克厉夫对埃德加的报复也就毫无顾忌了。埃德加在处理伊莎贝拉和希刺克厉夫的感情问题时表现出的自私又使他失去了唯一的妹妹。伊莎贝拉和希刺克厉夫私奔后，埃德加立刻宣布断绝和伊莎贝拉的兄妹关系。当伊莎贝拉不堪希刺克厉夫的虐待，向埃德加写信请求原谅并希望得到他的帮助时，埃德加冷酷地拒绝了妹妹并且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埃德加的绝情逼迫伊莎贝拉无路可退，只得亡命他乡，在孤寂中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五
　　
　　小说中一连串悲剧的发生都源自于人性中种种的恶。辛德雷自幼养成的自私天性使他占有欲强烈，不允许他人来分享属于自己的权利，对希刺克厉夫没有同情和爱，只有深切的嫉妒和无休止的追害。他责任心淡漠，意志薄弱，经不起挫折，缺乏应对困难局面的能力和勇气。妻子去世后，一味沉浸在个人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整日借酒浇愁，过堕落的生活，以麻醉和放纵自己的方式来逃避挑战和责任。作为呼啸山庄的主人，他不以振兴山庄为己任，而是以喝酒和打牌赌博麻醉自己，虐待仆人，使山庄日益衰落。作为哈里顿的父亲，毫无责任感，任由儿子像荒草般随意生长。希刺克厉夫是不公平社会制度下的受害者，饱受辛德雷持续十多年的欺压，心中积聚了对辛德雷无比的仇恨。在获得了财富和拥有了与辛德雷同等的社会地位之后，希刺克厉夫的仇恨心理并没有得到平复。他拒绝宽恕他人曾经犯下的罪过，决意要进行凶残的报复，让曾经带给他痛苦的人品尝数倍于他的痛苦，并从他们的痛苦中获得复仇的快意。他制造了一桩又一桩的悲剧，沦落为报复欲望的奴隶，理性丧失，最终成为自己报复行为的受害者。凯瑟琳聪明美丽，富有爱心。但她却被虚荣心蒙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他背叛了自我和真爱，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希刺克厉夫和埃德加一家还有恩萧和林敦两个家族的后代。埃德加只考虑自己的感受，没有深思熟虑，也没有大局观念，使事情失去了挽救的机会并加剧了悲剧的发生。艾米莉·勃朗特生活的19世纪早期正是英国的资本主义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她亲眼目睹到的由人性中的自私和贪婪所引发的种种人间悲剧使她深感忧虑和痛苦。在浓重的基督教氛围中长大的艾米莉耳濡目染并深受基督教义的影响，她希望人们能够克服天性中恶的因素，崇尚和追求善，宽恕他人的过错，以相互尊重和谅解来化解矛盾，实现和睦相处、幸福生活。小说的结尾寓意深刻：小凯瑟琳和哈里顿放弃了仇恨、敌视和冷漠，选择了彼此尊重和谅解并继而相爱。小凯瑟琳与哈里顿之间态度的转变和他们相亲相爱的温馨景象给希刺克厉夫带来巨大的震撼。他突然意识到他以往复仇行为的荒唐和对自己的伤害，理性的回归使他深感自己罪孽深重，最终以自虐的方式离开了人世。小凯瑟琳与哈里顿之间的爱使笑声重新回荡在呼啸山庄，山庄焕发出新的生机、活力和希望。
　　人们彼此相互仇恨和拒绝宽恕带来的只能是悲剧和苦难，只有爱才能带来幸福。呼啸山庄是如此，一个社会也是如此：只有每一位成员共同努力，弃恶扬善，追求正义，人类才能和睦共处，生活安宁和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