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影随形的男人

　　他第一次在邻居家门口注意到那个新来的男人是星期二晚上，那时他刚从车站回家。那个男人长得高高瘦瘦的，雷·班克罗夫特第一眼的直觉就是他是个英国人，雷不能确切地说出他身上有哪些英国人的特征，但这家伙看上去就像个英国人。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经过。第二次邂逅是星期五晚上在车站，他们只是偶然地擦身而过，这家伙可能住在贝尔汉姆周围的某个地方，也许就在邻近社区的某栋新公寓里。
　　但在接下来的一周里，雷开始注意到他无处不在的身影。
　　这个高个子英国人早晨八点零九分和雷一起乘火车前往纽约，中午在哈佛。在约翰逊饭馆吃饭时他们只隔着几张桌子。但雷告诉自己这在纽约是常事，有时可能一周里你每天都碰上同一个人，好像偶然性法则根本就不存在了。
　　周末的时候，雷和妻子驱车到斯坦福德野餐，他觉察到那个英国人正在跟踪他们。在这个离家五十英里的地方，这个高个子陌生人沿着平缓的丘陵慢慢地踱着步，不时地东停西逛，似乎在欣赏着山里迷人的风光。
　　“该死的，琳达，”雷对他妻子说，“又是那个家伙！”
　　“什么家伙，雷？”
　　“那个英国人，那个我走到哪里都能见到的人。”
　　“噢，是他吗？”戴着浅色太阳镜的琳达皱起眉头，“我不记得以前见过他。”
　　“哎，他肯定是住在邻近社区的某栋新公寓里。我想知道的是他到底在这里干什么？你认为他有可能是在跟踪我吗？”
　　“噢，雷，别说傻话了，”琳达笑了起来，“别人为什么要跟踪你？跟踪你来野餐！”
　　“我不知道，但他总是如影相随地跟在我屁股后，这未免有点蹊跷。”
　　确实有点蹊跷。
　　夏天过去了，九月来临，事情还是怪怪的。有时一周一次，有时两次，甚至三次，这个神秘的英国人频频出现，总是踱着步，总是公然出现在他的周围。
　　一天夜里，在雷回家的路上，那个男人突然又出现了。雷大步上前追上那个男人问道：“你在跟踪我吗？”
　　那个英国人低头看着他的鼻子，困惑地皱皱眉，“请你再说一遍？”
　　“你在跟踪我吗？”雷重复了一遍，“我在哪里都能见到你。”
　　“是吗？我亲爱的朋友，你一定搞错了。”
　　“我没搞错，不许再跟踪我！”
　　但那个英国人只是沮丧地摇摇头便走开了，雷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之外。
　　“琳达，我今天又见到他了！”
　　“谁，亲爱的？”
　　“那个该死的英国人！他在我们这栋楼的电梯里。”
　　“你能肯定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肯定！他无处不在，我告诉你，我现在每天都能见到他，在大街上，在火车里，在餐馆里，现在甚至在电梯里！这简直要把我逼疯了，我敢肯定他是在跟踪我，但为什么呢？”
　　“你跟他说过话吗？”
　　“我跟他说过了，诅咒了他，威胁了他，但这丝毫不起作用。他只是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就走开了。接着第二天又见到了他。”
　　“也许你应该给警察打个电话，但我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
　　“麻烦就在这里，琳达。他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如影相随地出现在我周围。这个该死的家伙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你……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事？”
　　“我怎么办我会告诉你的！下次看到他时我会揪住他，暴打一顿，逼他交待出来，我要把他……”
　　第二天晚上，那个高个子英国人又出现了，他正在雷前面的火车站台上走着。雷朝他跑去，但那个英国人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也许整个事情只是巧合而已，然而那天夜里雷的烟抽完了，当他离开家门朝拐角处的杂货店走去时，他知道那个高个子英国人会在路上等着他。
　　当他走到闪烁着的霓虹灯下时，他看到了那个男人，他正从铁轨那边慢慢地朝街道这边走过来。
　　雷预感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邂逅了。
　　“站住！”
　　那个英国人停下来，很不高兴地看了他片刻，然后转身从雷身边走开了。
　　“等会儿，就是你！这事我们得现在解决，一了百了！”但那个英国人依然向前走着。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开始追起来。他大吼着“回来”，但那个英国人几乎跑起来了。这时他们周围已没有了灯光，漆黑一片。雷飞奔起来，跟在他后面跑进了沿着铁路并行的那狭窄的街道。“混蛋，回来！我有话跟你说！”但那个英国人也跑起来了，越来越快。
　　最后雷停了下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前面的那个英国人也停了下来。
　　当他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时，雷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手表上闪闪的荧光，雷知道他是在招呼他跟上去……雷猛地又跑起来。
　　那个英国人只等了一会儿，接着也跑起来，他身旁便是铁路护墙，几英寸宽的护墙把他与下面二十英尺深的铁路分隔开来。
　　远处，雷听到斯坦福德方向开来的火车，低沉的呼啸声划破沉寂的夜空。前方，那个英国人绕过一堵砖墙，转过墙角，转瞬间就不见了。此时雷几乎就要赶上他了，他来不及多想便随着转过墙角，看到那个英国人正在那儿等着他，但此时已经太晚了。那男人的一双大手向他扑来，刹那间雷就被推得向后跌去，翻过铁路护墙，一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挥舞着。当他撞到铁轨上时，他看到斯坦福德开来的快车几乎就在眼前，天地之间只有恐怖的隆隆声……
　　在此之后的某个时间，透过火车缭绕的蓝色烟雾，那个高个英国男人在车站上一边瞥着身段迷人的琳达·班克罗夫特，一边说：“一开始我就说过，亲爱的，一次高明的凶杀其实就是场游戏……”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微型小说选刊》总第4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