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森林中的回归路

　　在中国，每一千个小孩当中，就有一个患有先天性自闭症。换句话说，全国共有超过一百万名自闭症儿童，而电影《海洋天堂》中的王大福(文章饰)就是其中之一。他二十二岁，目光呆呆的，总是重复着别人的话；但他在水里却异常灵巧，在家中又爱把杂物摆得井井有条……大福的母亲几年前溺水身亡。父亲王心诚(李连杰饰)在水族馆工作，对儿子悉心照料。加上街坊邻居的热心帮助，这对父子的生活过得还算快乐。然而心诚明白。自己终有一天要离开大福。而那一天或许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来得快……”
　　看《海洋天堂》，温润短促的画面不断拼接，像是开车在旧金山野外的荒芜公路上飞驰，车窗外是重复的风景，驾驶者只得在聆听引擎声的同时将所有答案押在结局上。希望能在终点看到拉斯维加斯的灯红酒绿。可是到了最后，王心诚还是死了，大福还是没能创造奇迹。一种别样的怅然所失从心底“哗”地涌出。起身放下冷却已久的茶杯，抬起手关掉DVD，嘴里忍不住嘟囔着说：难道这就完了?
　　细腻情感，细节描述。边缘题材，再加上演员、摄像、配乐，当这些要素具备。那么《海洋天堂》应该算一部文艺片。你摊开手指默默数着那些文艺片应有的底牌，《海洋天堂》全部都有——了解这些的你当然不甘于就此结束。你坐在沙发上。大脑在高速运转着，三秒之后，你忽然惊讶地发现。刚才走马观花看完的一幕幕竟然全部清晰地在脑海中回放，这可是以往从来没可能发生的事情。想起现实中的你有多健忘，你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可是举手投足之间你又忽然明白了。《海洋天堂》不是在说温情，不是在秀关爱，更不是在装文艺，它只是将你久违的那些记忆从你那被琐事填满的大脑皮层深处一点一点地唤醒。它只是让你忽然发现，记忆里那些似曾相识、沉寂已久的剪影，原来都还在。
　　父亲。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男人。年少的大多数时间都是他陪伴你。骑车载你去球场。牵着你的手去野外，在海边为你用沙砾堆起城堡，还有那次你特别不想让他出现的家长会，他牢牢握住你的手令你无法逃掉……你的记忆慢慢延伸开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的身影渐渐淡去，变得不那么强壮_是从你因为失恋彻夜未眠的时候起么?是从你踏上北上的列车漂泊流浪的时候起么?是你在人心叵测的职场上摸爬滚打的时候起么?是的，当你的脸颊有了青涩的胡茬。当你的手臂变得粗壮有力。当你坐在转椅上沉默、思考。因为时间而焦虑，因为忙碌而孤独的时候，你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想到这里，你惊慌失措地坐起身来。险些打翻桌上的茶杯，怎么?你竟然差点忘记了这个重要的人。
　　你摸索到电视的遥控器，又重新摁下播放键，再一次观看起那部文艺的《海洋天堂》。看着画面中满面倦容、已显苍老的李连杰。你恍惚记起，曾经在动作电影中那个英姿勃发的功夫皇帝，这巨大的改变多么像是在表现你曾经强大而今佝偻的父亲。你又看到王心诚不停地打电话为大福寻找收容机构的那场戏，当年为了让离录取线差三分的你进入重点中学，你的父亲也是这样吧。你沉默了，原来所谓的泪点。并不在于那些延伸的戏码，演绎的剧情，跌宕起伏的音乐。只在于你一瞬之间的领悟。
　　你闭上眼开始想。上一次陪伴他是什么时候呢?想了许久，却依然没有答案。你睁开眼睛继续回到液晶电视的屏幕上，想从中寻找到一些回忆的钥匙。映入眼帘的那一幕，是患有自闭症的大福独自坐公车，不知道到站下车被售票员骂，躲在站台后的心诚一跃而出。将儿子保护在身后，对着远去的公交车破口大骂。看到这里，你发觉自己竟然流泪了，第一次看时。一滴泪都没有流下来。第二次竟然这么快。你心里感慨着。你知道那幅画面又触及到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你又想起过去的那些年那个男人对你的保护。他对你的错误无比宽容，却对别人施加于你的伤害锱铢必较。他永远不能像母亲那样一边数落着你的不是一边掉泪，他只会沉默地抹去你腮边的泪水，揉一揉你被打青的额头，然后牵起你的手，说：走。咱们找他去!你认定，他就是电影中那个不可一世的英雄。
　　编剧出身的薛跷路没敢夸她的导演处女秀，她只是平淡地说。这是一部讲述父爱的电影。那时候也许你还在嬉皮笑脸地跟同事聊天。评价薛晓路的这句话令《海洋天堂》毫无卖相，可是现在。你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份量。漂泊的岁月当中，你见惯了动作片的惊险。爱情片的浪漫。你经历过喜剧之后的大笑，悬疑之后的困惑。什么时候，你会记起那段消失已久的、平淡的、深远的、沉默的父爱呢?你终于站了起来。这一刻。你终于明白记忆为什么会如此深刻，因为它原本就附着在你的骨血之中。时时刻刻等待着你在那片迷失过的荒芜森林中找到回家的道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电影，看过第二次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