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蓓丽 何雪松
(华东理工大学 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0237)
社会学与社会工作
上海外来女工的压力、社会支持与心理健康
陈蓓丽 何雪松
(华东理工大学 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上海 200237)
本研究旨在探索移民压力与社会支持对上海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的影响,238名女工接受了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经济与就业压力、人际冲突是外来女工心理健康的风险因素,而工具性支持和自尊支持是保护性因素。论文最后提出了相应的政策和服务建议。
心理健康 社会支持 外来女工
过去三十年的体制改革与社会转型见证了中国人口的大迁移,并形成一个规模庞大的劳动移民群体,在中国的语境下被表述为“农民工”,其中一个趋势就是女性劳动移民的数量上升迅速,且在很多经济部门占据主导地位。为了叙述的方便,本文将这一群体简称为“外来女工”。根据1996年开始的第一次全国农业普查数据,在本乡以外从事劳动的从业人员为7222.6万人,在本县外乡从事劳动的为2735.40万人,在本省外县从事劳动的为2123.70万人,在外省从事劳动的为2363.50万人。但这一普查数据没有提供说明女性的比例,估计这一时期外来女工的人数在1000万左右。李若建(2004)估计,1982-2000年间,外来女工的数量从1100万人上升到1370万人。根据第二次全国农业普查的数据公报,截至2006年底,农村外出劳动力13181万人,其中女性占36%,4747万人。在整个外出劳动力中,初中文化是占主体的,达到70%,女性劳动力的平均文化水平可能要低于男性,20-40岁为主体,达到65%。其中,在乡外县内就业的占19.2%,在县外市内(地区)的占13.8%,市外省内的劳动力占17.7%,去省外从业的劳动力占49.3%。根据这个数据推算,到省外就业的女工达到2500万人左右,主要流向为东部地区,且聚集在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京津唐地区。上海是外来女工聚集的主要城市之一,估计占外来务工人员的一半。上海市统计局2008年4月公布的数据显示,2007年年底上海外来人口660万人,其中来沪农民工达到403万人,男性农民工230万人,女性农民工173万人。因此不难理解外来女工这一群体为什么受到研究者的高度重视,但关于这一群体的心理健康状况则较少有研究,因此本研究旨在探索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状况以及相应的风险因素和保护性因素。
心理健康是社会学的一个重要研究领域,其传统可追溯到涂尔干的《自杀论》,他致力于研究社会结构与自杀率之间的关联,而自杀是心理健康状况不佳的重要表现。移民与心理健康之间的关联更一直是社会学关注的主题(Robert&Parker,1959),也是移民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这一传统可以追溯到美国的芝加哥学派。过去的研究主要聚焦于考察影响移民心理健康的结构性因素,特别是压力与弱势地位。但最近几年兴起了抗逆力视角研究,即考察影响心理健康的风险因素和保护性因素,这一视角坚信人具有潜能和资源去应对生活困境,从而超越负面事件而实现个人成长和心理健康(Michaud,2006)
国外的研究已经揭示出经济与就业困难(Thompson etal.,2002),语言障碍(Vedder&Virta,2005),恶 劣 的 生 活 条 件 (Papadopoulos etal.,2004),歧视(Yeh etal.,2003),缺乏社会支持以及就业、社会地位、生活环境方面的失落感(Oropeza,Fitzgibbon&Baron,1991),难以接受文化差异或无法适应新的文化,例如饮食习惯、价值冲突、期望得不到满足都会导致心理健康问题。因此,本研究的假设之一是外来女工的压力越大,其心理健康状况越差。
然而,很多移民并没有出现心理健康问题,甚至有研究发现他们的心理健康状况比本地居民更好(Nazroo,1997;Wong et al,2003)。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存在一些保护性因素,它们能够降低心理健康问题出现的可能性,这可以称之为抗逆力(Smith,2006)。比如,移民研究文献显示,社会网络具有向其成员提供功能性和情感性的交换功能(Sherranden&Martin,1994)。这样的交换包括情感支持、工具支持和信息支持,诸如食品、住房、工作、信息和精神慰藉。Tran(1994)和Kamya(1997)都强调了定居其间社会网络对于帮助移民应对压力的重要性。另外的研究更是发现社会支持可以改善移民群体的心理健康状况(Meadows,Kaslow,Thompson,&Jurkovic,2005;Wong,2003)。本研究试图探索社会支持如何影响心理健康,由此假设之二是:认为自己有足够社会支持的女工将会有更好的心理健康状况。
根据文献综述和研究假设,本研究的目标为:(1)探索与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状况有关的风险因素;(2)探索社会支持是否是与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状况有关的保护性因素。
本研究采用多阶段分层随机抽样的问卷调查方法,随机选取了浦东新区、徐汇区、静安区、闵行区四个区,每个区各抽取了一个街道或镇,每个街道再抽取四个居委会或村委会。根据居委会提供的名单,按照10:1比例抽取进行问卷调查,最后有效问卷475份,其中238份由外来女工填写,调查时间为2006年9月至12月。这里的女工采用一个较为广泛的概念,包括从事服务业、制造业和自雇的且在各街道有登记的从外省市来的女性务工人员,但不包括因大学毕业到沪工作的女性。
问卷主要包括社会人口变量、心理健康量表、社会支持量表和移民压力量表。本研究中心理健康调查使用的是简要症状量表(BSI),包括53个题目,其目的是评估13岁以上的人群的心理健康状况,是SCI-90的缩略版(Derogatis&Melisaratos,1983)。其包含九个分量表:躯体化、强迫、人际敏感、抑郁、焦虑、敌对、恐怖、偏执和精神病性。我们采用的是 Cheng和 Leong(1993)发展出的中文版。受访者被询问是否有相应的症状,采用5分位量表,从“一点也没有”(0)到“非常严重”(4)。在本研究中,九个分量表的a系数从0.76到0.88不等。基于BSI的个人得分,Ritsner,Ponizovsky,Kurs,and Modia (2000)提出了一个整体性严重指数的阈值,从而检出心理健康状况不良的个案。GSI得分等于或超过0.42(男性)和0.78(女性)被视为心理健康状况不好。
移民压力量表是基于Wong(2003)提出的概念框架在深度访谈的基础上提出的。压力量表包括以下四个分量表:经济与就业压力(14项)、文化差异(7项)、缺乏社交生活(7项)、人际冲突与紧张(5项)。采用四分位量表,从1“没有压力”到4“有很多压力”,整个量表的a系数0.93,四个分量表的a系数分别为0.91,0.78,0.80和0.61。
人际支持评价表(Interpersonal Support Evaluation List,ISEL) (Fong,2004) 被用于测量移民感知到可获得社会支持,包括四个分量表:情感支持、归属感支持、实质性支持和自尊支持,每个分量表有10个项目。该量表是一个5分位李凯尔特量表,从完全不同意(1)到完全同意(5)。得分越高,受访者获得的社会支持就越高。本量表其中20个为关于社会支持的正面表述,20个为负面表述,这样做的好处是避免受访者对所有的问题都选择同样的答案。本研究中,ISEI的整个量表和四个分量表的α系数分别为0.83,0.74,0.70,0.64,和0.60。
描述性统计聚焦于受访者的社会人口变量和迁移压力与社会支持量表各个维度的分别和集中趋势。本研究采用层次回归分析揭示社会人口变量、移民压力与社会支持的各个分维度对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的影响。
表1 外来女工的社会人口特征、移民压力和社会支持
表1显示,238名外来女工的年龄分别为18-45岁,平均年龄为30岁。绝大多数受访者接受过初中或高中教育。大约45%的受访者是手工劳动者,32%是在服务性行业,23%是自雇。受访对象都是全职工作,平均月薪为800元左右,约一半的受访者收入低于800元。大约2/3的女工未婚,有一半以上的人在上海时间不超过一年。大约73%的人自己或与家人住在一起租房居住,27%的人与他人共租或住在公司的宿舍里。总体而言,多数样本群体情形是年轻、未婚、收入较低、具有中学文化程度。这一数据与城乡迁移的各类数据大体相当。
表2 心理健康与外来女工的社会人口特性、移民压力、社会支持的层级回归分析
根据 Ritsner,Ponizovsky,Hurs,和 Modia提出的关于总体严重程度的阈值,确定6%的外来女工具有心理健康问题。总体而言,心理健康状况不良的受访者涉及的主要症状是强迫、人际敏感、抑郁、敌对和焦虑。这一结果显示,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状况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在社会支持方面,外来女工认知到的实质性支持最高。在移民压力方面,外来女工认为经济与就业压力比较大。
层次回归分析显示,经济与就业压力、人际冲突与紧张是影响外来女工心理健康的显著性风险因素,移民压力整体上对于心理健康的解释率为26%。这表明假设1得到了支持。在社会支持方面,归属感支持和自尊支持影响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解释率为4%,这表明假设2部分得到支持。
研究显示经济和就业压力、人际冲突与紧张是心理健康的风险因素。这一发现与海外的研究一致(Thompson et al.,2002)。外来女工的工作与生活状况是导致这一问题的原因,包括长时间的工作、工资过低、管理人员过于苛刻、缺乏向上流动的机会。与此同时,她们还要回应不同的人际关系困扰,包括同事、家人、室友、男朋友/老公。海外的有关研究也发现遭遇婚姻和工作冲突的移民更容易出现心理健康问题(Santos et al.,1998)。实际上,在不熟悉的环境里,面对人际冲突和压力的机会并不少见(Scott&Scott,1982)。而面对人际冲突和紧张的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可能失去了原来所期望的社会支持,相反变成了一个负担,这会导致心理健康的不良后果(Vega etal.,1996)。
在保护性因素方面,归属感支持对心理健康具有显著影响,它涉及在有需要之时是否有人陪伴在旁,它所对应的就是社会隔离。迁移的过程涉及的就是在新环境之中以前的社会网络不再发挥作用(Oropeza et al.,1991)。在本研究中,女工进入上海这样的城市,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和熟悉的人际环境,但她们可能因为工作太忙无暇建立自己的关系网络。但如果在陌生人的环境中有熟悉的人相伴,无疑是重要的心理安慰。对于外来女工而言,自尊支持的获得也有利于心理健康,这一点与女工的特殊地位有关系。Ma(2000)指出女工在一定程度上会面临歧视,在工作和生活中处于不利的地位,包括工作的分配、工资的给付,甚至会面临性骚扰或性侵犯。所有这些都会对女性的自尊造成伤害。另外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外来女工更容易将自己与当地的女性进行比较,数据显示受访者较多选择“我被本地人看不起”、“上海人吃、穿、住都比我们要好”这样的选项,这折射出她们遭遇这方面的压力,并显得信心不足或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因此,“别人会夸我”、“绝大多数人都会尊敬我”这样的正面体验肯定更有利于心理健康。
然而,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问题以往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因为中国人似乎更加关注实际的物质利益,例如收入、住房和社会保障,心理健康相对而言更容易受到忽视,这是以后的社会政策应该要纠偏的维度。大量的研究已经表明,中国人(包括移民)对心理健康问题并没有充分的认识,在精神疾病的初期往往并不会寻求治疗,这会导致心理健康问题的恶化(Wong,Yan,Lo,&Hung,2003)。
基于上述研究发现,我们认为积极致力于改善外来女工的工作与生活条件,要建立工人的底线生活和工作标准,应该推动整个社会的融合,减少歧视和排斥,也要积极关注外来女工的心理健康状况。在服务层面,应该建立相应的外来女工服务中心,聘请社会工作者提供专业服务,包括心理辅导、自助团体、紧急经济支援;或者在外来女工集中的工厂建立服务站,推动企业社会工作的发展、改善外来女工的福利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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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若建:《女工:一个重生的社会阶层》,《社会学研究》2004年第2期。
The Stress,Social Support and Mental Health of Woman Migrant Labor in Shanghai
CHEN Beili,HE Xuesong
The aim of this research is to explore the influence of stress and social support on the mental health of woman migrant labor in Shanghai.238 woman migrant labors accepted the questionnaire survey.The main findings are as follows:low income,stress of employment and social conflict are the dangerous factors,but esteem and implemental support are protective factors.Finally,the article provides some policy and service suggestion.
mental health,social support,woman migrant labor
本论文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外来女工的生存状况:基于长三角与珠三角的比较研究”、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科研项目“长江三角洲外来女工研究”和2007上海市教育基金会“晨光计划”的阶段性成果。本论文的写作还得到上海市重点学科的资助,项目编号:B501。
陈蓓丽,女,上海人,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商学院法政学院讲师,研究方向:社会工作、移民研究;何雪松,男,安徽人,华东理工大学社会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研究方向:精神健康、移民研究。
C913.68
A
1008-7672(2010)01-0007-06
徐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