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磅礴走风雷

2010-12-13 02:55李湘树
文学界·人文 2010年8期
关键词:教育

李湘树

一、磨剑江南志在必得

2007年7、8、9三个月,高温与阴雨交替轮回长沙的这个夏季,而把一种“同此凉热”的境遇推到人们面前。《世说新语》栏目组里高朋满座,嘉宾往来,一副厉兵秣马气氛。一轮轮策划在进行,一次次节目在录制,一份份文稿在撰写修订。同样,其间人们的心情,也在一回回升温与降火的凉热中反复。

是一档什么样的节目呢?它的表现形式节目形态的新意何在?新在雅事俗说,还是俗事雅说?它会像一把火,播撒在那个红火的十月,而在观众中也升腾火热与温馨吗?干柴烈烈,节目起火,是火在黄晖对比民国与今天教育利弊的理性,火在梁绍辉冷说曾国藩热的激情,还是火在张功耀纵说风水的答疑解惑?是火在杨雨细说雅俗李清照的别致和风姿,还是火在郑焱解说戊戌六君子的儒雅和深刻?

可以在黄晖这里多停留两分钟。黄晖挟带世《恰同学少年》成功的雄风,在《世说新语》里又一次纵横捭阖,挥洒才华,以第一师苑里毛泽东的成材,对比今天的教育。聚光灯下,他一时慷慨激昂,一时幽默诙谐,旁征博引,嬉笑怒骂,感染得录制人员同样心情起伏。他把我们引领到中国教育的长江大河,山阴道上,风光逶迤而来,眼界顿时大开。譬如我们曾经坐在“教育产业化”塞口井里观天,沉沉一线里,忽然听到他对中华民族免费教育优良传统的钩沉溯源,洞幽烛微,真有“桃花源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惭愧感。

磨剑声声,已经使人心向往之了。

二、争锋样片众说纷纭

说白了,这是一档讲坛类文化节目。

讲坛类文化节目,在《百家讲坛》里,被称为“魔鬼的床”。为了架好学术与观众沟通的这座“桥梁”,学者们在这张‘床,上,被折腾得够呛。长的截短,短的拉长,风光的,落荒的,不一而足。《世说新语》与《百家讲坛》,同在都为讲坛类栏目,不同在,《百家讲坛》刻意回避的近现代史,《世说新语》偏偏就单挑进来,浓墨重彩大讲。同样说白了,这不是好大喜功的独出心裁,恰恰是湖湘文化传统特质所决定。近现代,正是湖湘文化发源与核心的所在。由此,决定了它难度更大,折腾更厉害。

8月30日,一场专家会,争锋由此起。

会上放映了黄晖录制的一期节目。

何立伟(湖南省作协副主席、长沙市文联主席,《世说新语》顾问):“看了样片,对你们的作为,表示祝贺。《百家讲坛》热,出了很多讲主,开辟了好风气。原来担心雷同,现在看,你讲你的,我讲我的,话题讲不完。

黄晖讲得好,对当前的应试教育有重大反思,我觉得当代教育很失败,无铁肩,无道义可担。黄晖讲得非常好,有血有肉有细节。看了样片,我对你们节目有信心。

“你们的节目,无非四个字:借题发挥”。

马上出现异议交锋——

王兴国(省社科院哲学所原所长):“《百家讲坛》讲东西,易中天有点虚构。黄晖讲,有易中天味道。《恰同学少年》作为电视剧可以虚构,但《世说新语》不能,它是讲历史,历史不能虚构。”

郑焱(长沙大学教授、湖南师大博导):“我与栏目组有过痛苦的磨合,我一次次后悔接受节目邀请。我是历史学教师,习惯于历史学讲授,历史的底线是真实,我只有七分材料,决不讲七分半。通俗传授历史文化,不能违反历史真实。电视栏目要有观众,我们要尽量讲故事,讲细节,但真实是底线,可以讲野史,语言上要有‘据说。

陈先枢(长沙市人民政府文史办主任):“选题不错,有湖湘人物,有古典文学,也有风水。会有听众,会非常精彩。讲坛不是学术论坛,可以讲野史、传说,只要讲明了,这样可以增加戏剧性。”

郭汉民(湘潭大学历史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承担讲曾国藩,我很后悔。我的朋友、老师,我了们给我一句话,费力不讨好。我们搞历史的,有一份材料讲一份话,有两份材料讲两分。我喜欢曾国藩,我想讲一个历史上真实的曾国藩。我们搞历史学的,就是严格地从真实出发。”

郑焱:“郭老师,你是要费一些力,但不是不讨好,我觉得我们做这个工作是值得的。”

交锋是平和的,但争锋很激烈。不然,怎么会扯到“魔鬼的床上”去。而我们,并不只是要在这张魔鬼的床上躺下来去睡一觉,而是要站在去蹦哒嘣哒,跳舞表演。

节目心性不小,目标是“剑指昆仑”,占领一个文化制高点。毛泽东的两句词,可以为节目定位,“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高”是指过雅,“雪”是指阳春白雪。毛泽东另一首词,恰好为此作了注解:“蛲蛲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皆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是过份爱惜自己的羽毛,还是十分看重大众的和声,游戏规则在,各位学者你们斟酌吧。

三、剑走偏锋所向披靡

理性的黄晖,性情不温不火。应了一句古语,十年沉潜无人问,一朝扬名举世惊。一部《恰同学少年》,拍就两年,才不温不火播出。开播时,预告尽付阙如,大约老题材兼主旋律,市场可能不看好,好歹过一遍吧。出乎意料,它一当进入观众视野,立即起火。收视率飚升央视收视巅峰。于是,一轮轮重播,火遍长城内外,火遍大江南北。一网打尽60岁到16岁观众。中青拍手,老少咸宜。过来人看到了久违的红色经典,新一辈看到了别致的青春偶像。成功得义无反顾。喝彩遍国中,荣誉接踵至。直到最短时间内,一举摘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特别奖。当黄晖在央视屏幕里笑吟吟举起手,当“青年毛泽东”谷子鑫在“繁花似锦”的盛大晚会上,激情洋溢地颂读《少年中国说》激情飞扬的句子,这一刻,那一刻,几乎同时拨响了多少中国人颤动的心弦:“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黄晖是有感而发的。“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黄晖投激情一瞥于过去的那段历史,根本原因在于有感今天。他借《南方周末》,倾吐了心态:今天某学校老师在黑板上,挂出的一双草鞋一双皮鞋的教育激励方式、的见物不见人模式、的汹涌泛滥的犬儒主义,极大地刺激了他。他要为误入‘歧途”的教育正本清源。于是,有了激情四射的《恰同学少年》。然而,电视剧是表现人物的,只能止于形象。理性更大更广更系统的激流喷涌,需要另辟蹊径。如今,黄晖在政法频道文化类栏目《世说新语》里,找到了这个蹊径。在这里,他首次一抒胸臆,痛快淋漓地发表他对民国与今天教育的系列感言。这种感言,既建立在他对民族教育披流溯源的严谨理性探讨上,又依附于他一泻千里的浓烈感性激情上,冲击力就格外巨大,感染力就格外强烈。

这是另一种版本的《恰同学少年》!

黄晖说:感谢政法频道给了我这个一吐胸臆的机会。

我们则要提前替观众说:感谢黄晖让我们再次触摸了你思想的脉搏和滚烫的赤诚。

四、教育教育百年心结

当黄晖挟带他那奔雷裹电的激情,站在了镜头前,他挥洒的是他对中国教育百年思考的心结。这一百年,对于中国教育,经历了太多太多。新潮、西潮。旧学、

传统。创新、实验。拿来、扬弃。崛起、沉潜、回潮。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光怪陆离,令人眼花嘹乱。似乎还没有谁这样提纲挈领的系统回眸过,似乎也没有谁借助大众传媒形式,这般直截了当大声疾呼过。黄晖借助的是民国初年第一师范这个平台,黄晖对准的是今天教育几乎涉及方方面面不容讳言的失误,黄晖梳理的是民族教育的千年传统,黄晖折射的是百年国人心态和现代世界潮流。汪洋恣肆,浩浩荡荡,其拍岸惊涛的激扬,直入每一个观众的眼底,又在看似平静的心灵深处,飞溅起千堆雪。

随便列列黄晖的百年心结,究竟涉及了哪些吧。相对于黄晖二十四集的节目,这是一个不完全的清单。

关于教育尤其是公立教育免费、收费的曲折历程与固有传统所在的碰撞争议;

关于平民教育与精英教育的对错思考;

关于德智体和德体智的教育方针比较;

关于德育教育的评判标准和操作方式比较;

关于教育的师夷之技与师夷之魂又差异;

关于劳动在教育中的地位;

关于学生学习的综合评价体系:

关于学生自治;

甚至关于体育教育,什么该放置首位,什么该放置末位;

这些问题,说细,可以说很细;说大,又几乎无一不关乎国运之兴衰,在在不可小视。这就是黄晖的独特视角。以体育教育为例,黄晖向我们介绍了孔昭绶治下的第一师范,当年体育教育列了十来项项目,而排在最末的是什么?排球、足球之类的竞技体育,远在课间体操之后,而排列首位的是什么?是培养勇敢精神。这是民国教育之一斑,足具启发性吧。当年所以能出毛泽东“恰同学少年”的那一班雄杰,与此应不无关系。所以新中国建国后,毛泽东订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发展体育的宗旨是‘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今天在我们学校里,还有广播体操的位置吗?恐怕竞技体育的位置更高一点。高考加分就是加在竞技体育上。这叫失误吧。孔昭绶当年是把这放在十来项之后的最末一项的。教育教育,百年心结,从最细微地事情上,我们就应该进行反思。

又比方教育方针。我们的教育方针是德智体全面发展。但其实不讳言的说,三项当中,现在最看重的就是“智”。学习成绩好,一好胜百好。谁听说过“德体智”,体育竟然排到了智育的前面?我们说了黄晖挟风带雷,裹电奔云,仅仅钩沉出民国教育的这一个方针,就如晴天霹雳,打得我们浑身一个激凌。曾经的天经地义,倏忽间又打开了新视角。其实,毛泽东就读的一师,就是这样的。道理很简单,没有“体”,“智”无所附丽。看看我们今天课堂上埋在“书海”本子里的可怜学子,看看今天中学生百分之七、八十的近视率,我们不该回眸回眸民国新奇的教育方针吗?

当然还有教育产业化。当民国捉襟见肘的经济中,谭延恺可以拖欠克扣公务员和军队薪饷,以保证一师的教育经费;当实行免费教育的一师,上头给了部分招收收费生的政策以弥补不足时,从这一政策出台到结束,一师从来就没有用过;当黄晖为我们披流溯源钩沉千年民族教育的免费传统,我们不知道,今天“产业化”三个字是怎么说出口的。教育教育,百年心结,这心结是如此的深沉,这心结是如此的繁复。黄晖是为我们解开了心结,还是更系紧了心结?

一个会思考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

五、形式包装举重若轻

电视是格外讲究形式的。大众化的电视节目尤其要化沉重为轻松。否则,谁来光顾?

所以,黄晖谈教育,你认为黄晖是什么人?皓首穷经了无趣味的冬烘先生?一个正襟危坐的说教者?错了。黄晖是一个作家。作家是擅长形象思维的。作家那里没有规矩,这就可爱了。当黄晖站到了镜头前,黄晖就是这样一个人,幽默、轻松、随意、手舞足蹈,调侃说来就来,羊舞鹿尘如行云流水。总之,是能够让你感觉到充分的情趣和十足的睿智。

与这样的人,相伴一个夜晚,那是享受。

与这样的人,相伴二十来个夜晚,那是享受的享受,尤其他还讲着一个系列话题。

我们讲黄晖挟电奔雷,指的是他心灵的蕴含,与我们心灵的碰撞,可能带来电闪雷鸣,引发倾盆暴雨。绝不是指他说话的方式,嘴里可以喷火。就像闻一多的诗句“有一句话说出来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那还了得。电视不能玩这样沉重的,虽然闻一多先生指的这一句话,就是:“咱们的中国。黄晖说话其实很轻松,很软心,轻松得有些那个,好玩极了。信不信,以例为证。

举两个例子吧。

讲到当年孔昭绶留学日本归来,任一师校长,也是“海龟派”时,黄晖这样调侃:当年孔昭绶这样的“海龟派”,一个个都没有我们今天的人有觉悟。我们今天的留学生出去,那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立志终身战斗在资本主义的心脏里,要把红旗插遍五州四海,永远不回来了。当年的孔昭绶们,一吃不惯外面的洋西餐,二喝不惯洋咖啡,一心惦记着火宫殿的臭豆腐和家乡的臭腐乳,故土难离,就是要回来扒几口酸菜饭,心里才踏实,典型一付没有出息的相。

这样的“内置”,黄晖特别多。

譬如讲到袁世凯恢复帝制,当时一派严酷现实,讲到孔昭绶也反袁,黄晖竟轻轻唱了起来:“我心里有一个小秘密,我不能告诉你,我要是冒昧地告诉你,那是要掉脑袋的。”你觉得真是恰到好外,想不到他能突发如此奇思。接下来,讲到孔昭绶不是当时一般人这样,反袁只藏在心底,而是直接表露出来,他又提高声音唱“路见不平一声吼啊”,于是他就:“风风火火去了九州”啊——孔昭绶亡命日本九州去了。连说带唱,说说唱唱,以说带唱,以唱辅说,妙趣横生。加上黄晖那先神秘后凛然的表情和手势,也许,这一段落,将成为讲坛经典的华彩乐章。

作家总是富有创造性的。作家也总是能雅能俗,从来不把雅俗分得那么清清楚楚,彼此神圣不可侵犯的。

要感谢作家有这些创造,有这些说来就来的即兴发挥,我们才有精彩的电视节目可看。

还有一个细节,录节目时,黄晖讲到谭延恺,“感兴趣的方面,要多少钱他都舍得花(譬如教育),不感兴趣的方面(譬如公务员工资、军饷),对不起,一分钱我掰掰掰,我恨不得掰成八瓣,非常抠门,一个典型的葛朗台。”在讲‘掰掰掰”三字时,他两手不停地使劲掰,脚也在踩,好像真在掰那一分硬币。那副较真神态,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也许,他为自己这即兴的神来之想得意。

听黄晖讲教育是深沉的,极富震撼力的;听黄晖讲教育,又是轻松的,时时刻刻神采飞扬羊舞鹿尘的。把深邃歌哭的思想,包装以诙谐喜笑的形式,这才可以播扬得更加广泛,这才可以深入到更加普遍的心灵中去。这属于黄晖的独创。黄晖在《世说新语》里,和盘端出了他的实验,任由观众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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