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厂村苗木产业不平路

张建美

又是一个山区村。

地处太行山北端东麓的河北省易县柴厂村,有山场(丘陵、山地)1.27万亩,而耕地只有1100亩。全村300多户人家,这些年把95%的耕地都用于苗木种植,2009年全村卖出400多万株树苗,产值400多万元。

2010年10月23日,村委主任赵田、会计张波、原村委主任王福田共同向《村委主任》回忆柴厂村的苗木产业发展历程。

产业启动

从前的柴厂村人,吃饭、花钱靠玉米、小麦和柿子树。1980年代中期,柴厂村的李大海开始“倒腾”苗木,他尝到的甜头,村民有目共睹。有李大海的示范,1994年,柴厂村的苗木产业开始启动。那年,村两委组织了10户人家先做苗木种植示范。示范户们正在小心翼翼地种树苗,镇税务所有人闻风而来收取所得税。为保护示范户的积极性,村两委答应,示范户的所得税由村集体来交,但要缓交(其实事后没交)。

年终,村两委召集全村人去示范户梁建国的地头开会、算账:苗木每亩5000株,每株卖0.5元,每亩产值2500元;种玉米、小麦2季亩产750公斤,每公斤均价0.5元,每亩产值750元。前者是后者的3倍还多!

第2年,30个农户加入苗木种植队伍。

第3年,100户加入。

到1998年,全村303户全部加入。

那时,赵田是村党支部书记。直到今天,赵田他们还庆幸当年做了那件最重要的事情:保护、培育了示范户。

也是在1994年,中国农学会在时任秘书长孙翔(原农业部教育司副司长)的倡导下,开始了一项农村科学技术普及工作的调研。中国农学会的初衷是送专家、技术到农村,让农民掌握技术,通过解决农村主导产业问题,让中国60多万个农村的农民过上小康生活。但是,把科学技术一步到位落实到农村很难,于是从试点做起。1996年,中国农学会开始实施“科教兴村”计划,他们的步骤是,每年一批试点村,逐年推进。柴厂村作为第一批试点村的一员,在1996年的一天,迎来了第一批专家。

那时,孙翔与赵田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赵田:为什么选我们村作试点?

孙翔:因为别的村都要项目、要资金,而你只要技术。

赵田:为什么不按惯例,搞科技兴县、科技兴农工程,而是“科技兴村”?

孙翔:毛主席把“支部建在连上”,实现了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我们直接把技术落实到农村,实现技术对农村产业的支撑。

那一天,到柴厂村的专家有10多位,他们来自中国农学会、中国农业大学、中国农业科学院、河北农业大学等单位。这些专家为柴厂村做了两件大事:一是产业规划:从林果业做起,发展旅游产业;二是技术培训,直接教给村民林果业实用技术。

可是,培训课第一天,主席台上专家、领导满满当当,台下只有6个村民。赵田心里难受,闷了半天,想出一招,他宣布:“明天咱们还上课,谁在这个教室里坐1天,就给谁15元工资。”当时当地的农村,1个大工1天的工钱就是15元。第二天,60个村民把教室挤满了。

结果,这些村民认为专家说得对,柴厂村的命运从此改写。村民们不再相信靠天吃饭,学会了为柿子树剪枝,柴厂村的柿子树从此没有了大小年之分;他们从前自已揣摩种植苗木,那时学会了规范的苗木扦插、籽播、除虫、灌溉等方方面面的种植、管理技术。之后,直到现在,河北农业大学一直在为柴厂村提供大量的无偿服务。柴厂村每家至少有一人掌握了育苗、管理技术。手里有了苗木种植技术的柴厂人,做起苗木产业越来越有信心。

王永福对扦插育苗技术熟练掌握:将扎根剂与水按比例配好,再涂抹在枝条上,插到沙床下3厘米深度,枝条在沙内、外的长度比大致为1∶1;沙床厚度保持12~15厘米;用小拱棚保温,每年8~9月份扦插;用大拱棚保温,10~11月份扦插。之后的关键是把握好湿度,也就是把握好喷水时机。

引导村民更新观念,也是“科技兴村”的一项内容。柴厂村苗木种植普及后,一些农户用心揣摩,培育或引进一些新品种,效果很好却密而不宣。这种看似心眼小的问题,其实影响产业的规模发展。赵田请河北农业大学的专家给村民讲课:一个品种一家两家卖不了,十家八家卖得好,全部推广销路好。就这样,柴厂村以每家每户为单位,又集体步入苗木的规模生产正轨上。

开拓市场

柴厂村苗木的销售有两条路子,一是供应李大海的绿化工程,二是靠村里的33个经纪人。

1998年,李大海带头承包村民及村集体28亩耕地种植苗木。2000年,李大海和朋友在北京开了第一个公司,在京郊承包了2000亩地种植苗木,并且开始承揽绿化工程。之后,李大海又在山西、内蒙古等北方8个城市成立了分公司,目前苗木种植面积超过5000亩,年产值超过1亿元。然而,不管李大海走多远,他都不会放弃柴厂村的苗木,不仅因为感情,更因为这块土地上长出来的苗木质量就是好,好就好在这里土质好,好在这里的人技术好。李大海的苗木成活率一直居高、稳定,他的公司信誉打出去了,柴厂村的苗木声誉也出去了,京、津地区业内人士没有不知道易县苗木第一村——柴厂村的。

不过,李大海路线的销售只占柴厂村苗木的10%,其余的90%靠经纪人。这些经纪人,一边生产自己的苗木,一边奔走于中国北方城乡,他们不仅直接销售苗木,而且回馈市场信息。他们的信息回馈,决定了柴厂村的苗木品种和结构。

目前,柴厂村有10多种苗木,其中女贞占40%,黄杨(包括大叶、小叶)20%,栾树20%,红小檗10%,其余的沙地柏等品种占10%。这样的品种结构主要是由北京、天津的绿化工程决定的,这两个城市距离柴厂村都只有100多公里,与柴厂村气候条件十分相似,用柴厂村的苗木已成习惯。这两个城市的需求信息由经纪人反馈回村里,再经过赵田的归纳、分析,然后告诉村民们近2~3年主要种什么品种。柴厂村后来加大侧柏苗木的比重,则是因为经纪人反馈了国家的“三北防护林工程”的需求信息。

国家“三北防护林工程”又称“修造绿色万里长城活动”。1979年,国家决定在西北、华北北部、东北西部风沙危害、水土流失严重的地区,建设大型防护林工程;规划范围包括324个县(旗),总面积39亿亩,占国土面积的42.4%,共需造林5.34亿亩。这项工程到2050年结束。

有一段时间,经纪人回村说,柴厂村的侧柏没有用在北京、天津,而是被别的经纪人倒到西北去了。赵田十分上心这件事,打听来打听去,原来自己的苗木去做国家的“三北防护林”了,这可是个罕见的大工程。于是他号召村民,这几年加大侧柏的种植面积,同时,鼓励本村经纪人加紧与“三北”相关经纪人联系,争取更多的订单。

与此同时,赵田也带村干部到北京、天津去走走看看,看见哪条旧路要扩展了,就知道它需要什么新的绿化树了,回去告诉大家马上培育连翘、北京桧等,让经纪人往那里推销。

就这样,一年四季,柴厂村马路两边停满了运苗木的车,上午出苗,下午装车,第二天早上就已经栽到北京某条街道的两边了,整个过程不超过24小时。

柴厂村不仅自己做起了苗木产业,还带动了一个镇许多村庄的苗木生产与销售。赵田认为这样做不仅对别人好,对柴厂村更好,因为规模大,竞争力随之增强。

为什么慢

柴厂村的苗木产业基础是以一家一户为单位的苗木生产,所以这项产业效益首先为村民增加了收入。1994年前村民人均收入是300元,2009年增加到5000多元,15年增加近16倍,比周边山区农村状况好得多。但是,5000元恰好是2009年中国农民的人均收入,也不算高。

记者:从1994年到2009年15年来,柴场村的苗木产业发展并不算快,这是为什么?

孙翔:整体来看是不算快。主要原因在于,2003年至2009年7年中,柴厂村的苗木产业只是维持,没有发展,因为这段时间赵田不是村党支部书记了,这很遗憾。

2009年,村民再次选举赵田做村委主任。他重新把苗木产业抓起来,今年再次请我们来出主意,这也是事隔多年,我再次走进柴厂村的原因。

农村的班子稳定,特别是一把手的稳定,太重要了。

赵田:村干部任期3年,3年做不成一项产业:第一年熟悉村情,做规划,第二年启动产业,第三年人心惶惶准备下届选举。这是我现在最担心的事。

更让我遗憾的是,孙翔秘书长退休后,中国农学会的“科教兴村”工程就停了。不然我们的发展情况又不一样,而且还会有更多的村庄像我们一样受益。

我认为,农村做产业,用的是农民的手,专家的头(脑),政府是中间的轴。没有轴,专家与农民结合不起来、运转不起来。政府如能长期组织专家,包括退休专家,不间断地到农村做产业规划,传授新技术,传递新信息和新观念,农村做起主导产业是可行的。当然,政府应该给专家经费补贴和相应的荣誉,这才能做得长久。

我还认为,中国的三农问题,其实就是政策落实问题。

赵田当过7年兵,1980年退伍,1982年当上村民兵连长,又先后任村党支部副书记、村委主任、村党支部书记。从侧面了解,2003年,因抗击“非典”工作不力,赵田“被下去”了,不过还保留了村党支部委员的身份。

但是,赵田的“下去”绝非是他一个人的沉浮事,关乎着柴厂村苗木产业的发展大业。1994~1998年,正是因为赵田力挺,柴厂村才全民参与苗木产业,也正是因为他不要资金要技术,“科教兴村”的专家们才走进了柴厂村,而因为有了技术,柴厂村的苗木产业才步入正轨。1996~2002年,正是柴厂村苗木产业大步快走的阶段,赵田领导下的一班村干部本意是要按照专家的规划,将苗木产业做大,做起旅游产业,但是直到2010年,也没有做起来。

回头来说中国农学会,这是一个由国家农业部、中国科学技术协会双重领导下的机构,它的主要职能是开展三农方面的学术活动,向中央提出重大决策建议;组织专家对三农问题进行指导、咨询服务;对农村进行科学普及。

经过1994年的调研后,1995年,中国农学会组织40多位三农专家在华西村进行了“科教兴村”计划可行性论证,得到所有专家支持。

1996年,中国农学会开始在第一批33个试点村实施“科教兴村”计划。当时,姜春云副总理给出评价:“实施‘科教兴村'计划是落实科教兴国战略的一项重要举措。”全国政协副主席周铁农甚至走进柴厂村进行实地考察。

到2000年,全国有20多个县5000多个村庄成为“科教兴村”推进村。山东省微山县全县570多个村都参与其中。2000年之后,推进工作自然停止。但是有一些村至今还在延续当时做起的主导产业,比如柴厂村,比如吉林省农安县靠山镇东木排村等。

其实,孙翔和赵田说的是同一个问题:解决三农问题的持之以恒问题,是一个上上下下全力以赴的问题。

还要做什么

赵田认为,现在柴厂村的黄杨等小规格苗木占的比重还是大。小规格苗木今年育苗,明年春天必须卖出去,非常被动。下一步柴厂村首先要优化品种,增加银杏、白皮松等大规格、上档次的树种,这样的树苗迟出一年也没关系,而且,这些树种价格也可观。张波等人家已经在做这项示范。张波称这是“懒汉苗”,平时不需要像黄杨那样时时照看,3年甚至10年出苗,省力,腾出手来还可以挣点别的钱;只不过,一株银杏树苗,占地3年,长到直径2厘米,才卖到5元,而一株栾树长1年,树干也能长到2厘米,能卖到3元,算一算目前种植高档树苗还是不合算。但是赵田认为,成了规模后,他们就有谈价格的主动权了。

柴厂村下一步还要做的是,到外村流转耕地,扩大苗木产业规模。李大海已经在这方面探索出了模式,村民照着做就行了。柴厂村的地几乎全部用来种植树苗了,而且村里的耕地流转费每亩高达800~1000元,而外村的只要500元。向外村扩张,不仅能满足柴厂村人的产业发展要求,而且可以带动易县更多村庄加入到苗木产业中来。

河北农业大学科教兴农办公室主任陈广义,长期以来负责协调本校专家与柴厂村的对接。他也认为,有限的土地严重影响了柴厂村苗木产业发展,同时,村民观念仍然守旧,不愿意在苗木产业上作更多的投入,这也是一个制约因素。

赵田认为,技术仍然是产业发展的核心力,他们还要进一步同河北农大结合,同时要寻找更多的技术到村的路子。

以上的事情,凭柴厂人的努力、辛苦完全能做到。但是还有两件大事,赵田他们目前只能构想。

一件大事是1.27万亩山场的利用。柴厂村的山场资源目前可以说闲置着,充沛的水资源也没完全利用起来。如果将山场利用起来,柴厂村扩大苗木产业规模就不成问题。但要开发山场就需要一个扬水站,赵田请人测量、预算过了,建扬水站需要300万元资金。但这笔资金从哪里凑出,赵田一班村干部无从知道,所以他们只敢构想。

另一件事是建村级水电站。柴厂村西有一个县级水电站,赵田他们想利用其尾水建村级水电站,这一不存在污染,二是对水资源能再利用,有百利而无一害。建水电站的第一出发点是,把电卖给国家,把集体经济做起来——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柴厂村的集体经济就成了空白,村里的公共设施建设明显滞后。2009年,赵田再次上任村委主任,接过了数十万元的村集体外债。赵田他们已经请北京的专家做了测量、画了图纸,但还是资金卡着“脖子”启动不了。

2010年10月25日,孙翔在柴厂村提出建议:

一是再请专家做今后5~10产业规划;

二是启动旅游业。将适合采摘的多品种果树做起来,5~6年内建设好其他的旅游业配套服务设施,旅游业要纳入到易县的清西陵旅游线路中,同时利用好北京这个近邻的旅游优势;

三是成立合作社。这样可以将村民耕地集中连片规划、种植、管理,改变现在农户各自为阵种植苗木的零乱状态;

四是引进人才。先做起项目,才能吸引人才。

记者建议之一

组建村庄股份公司

采访中,记者发现,没有村庄经济组织,靠村民各家各户随心所欲发展产业,是柴厂村苗木产业发展慢、档次不高的重要原因之一。建议村两委拿出1996年的劲头,发动、组织村民组建柴厂村的股份公司。

柴厂村可以建两个股份公司:一个是苗木股份公司。与李大海合作是一条路子。村集体以水、路、机动地、柴厂村苗木品牌等资源入股,村民自愿以各自耕地、苗木以及种植技术入股,李大海以启动资金、销售网络、管理模式等入股。

苗木股份公司也可以由柴厂村集体和村民、邻村村集体和村民组成。柴厂村如果能广泛发布信息,吸引保定市乃至河北省、国内其他地区的社会力量入股理更好。这种股份公司,需要聘请专业人士来经营。这种结构类似于合作社。

另一个是旅游股份公司。柴厂村山水草木,全方位资源都是入股资本,村集体应该控股。每位村民以其苗木景观为资本入股,但他们的苗木耕地要接受公司统一规划。应该至少吸收一家旅游公司持资、持管理模式来入股。

但不管成立什么公司,村集体一定要是股东,建股份公司的关键是建好公司体制,即明确公司产权、经营权和收益分配规则。

记者建议之二

到浙江省滕头村看看

建议赵田等村干部到浙江省宁波市滕头村看看。

浙江滕头园林股份有限公司(前身为宁波滕头园林绿化工程有限公司),成立于1996年,2009年进行股份制改革,总资产2.12亿元,拥有国家城市园林绿化壹级、风景园林设计甲级、市政总承包贰级、园林古建筑贰级等资质。

该公司主产品为园林乔木和花灌木,共有品种149个。按照现代园林苗圃建设的要求,该公司又很注重苗木的大规格化、标准化、精品化、规模化生产,实行产研销、设计施工一体化。

其业务包括园林苗圃建设,苗木产销与服务,植物科技研发应用,风景园林的设计、施工、养护等。公司在浙江、福建、湖北、山东建有四大苗木基地,总面积达25000多亩。其业务范围覆盖了全国二十多个省市、城市园林局和设计院、万科等地产巨商以及上海园林等全国知名的工程公司都是他们的重点客户或战略合作伙伴。滕头村为北京2008年奥运会主场馆提供景观绿化用苗,滕头苗木还成为2010年上海世博会主场馆景观绿化工程的指定用苗。

2009年,浙江滕头园林股份有限公司营业收入达2.5亿元。

2009年滕头旅游景区开发有限公司共接待游客119万人次,门票收入2630万元,旅游综合经济收入1.1873亿元。浙江滕头园林股份有限公司苗圃基地正是滕头旅游的主景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