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枫
■http://china.nfdaily.cn/content/2010-09/01/content_15426558.htm
吴南生谈深圳的下一个30年继续为中国改革探路
■文/陈枫
■http://china.nfdaily.cn/content/2010-09/01/content_15426558.htm
如果说,前30年特区为中国贡献了市场经济的理论创新和宝贵实践,那么,下一个30年特区应该为中国的民主政治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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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6日,深圳经济特区建立30周年庆祝大会隆重举行,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胡锦涛出席大会并发表重要讲话。胡锦涛在讲话中对深圳的发展道路作出高度肯定,并表示继续支持深圳特区“大胆探索,先行先试”。在此之前,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考察了深圳,他在讲话中强调:“不仅要推进经济体制改革,还要推进政治体制改革。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保障,经济体制改革的成果就会得而复失,现代化建设的目标就不可能实现。”
在深圳经济特区建立30周年之际,想采访吴南生的记者太多了。因为这位89岁的睿智老人,不仅是广东省委原书记(时设省委第一书记)、广东经济特区的主要拓荒者,更是特区30年风雨历程的最好见证者。
从1979年起,他负责筹办广东省3个经济特区(深圳、珠海、汕头),任广东省经济特区管理委员会主任兼深圳市委第一书记、市长。1981年回省委仍然分管特区工作。1985年9月转任省政协主席,但他的心跟特区始终连在一起。
2007年广东省委十届二次会议上,刚刚履新的省委书记汪洋倡导解放思想时特别举例说:“当时吴南生看到汕头很穷,向省委请缨去办特区,说:‘如果要杀头,就杀我好啦!’我一看真是激动啊,我们现在还需要这种‘杀出一条血路’的锐气,和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今年以来,我们多次走进老人花木扶疏、墨香四溢的家中,听满头银发的他忆故论今、笑说世事。
记者:“如果要杀头,就杀我好啦。”您这句话堪称特区的经典“金句”,体现了改革者的大勇。当年特区饱受意识形态困扰,被扣上“租界”、“洋务运动复辟”等帽子,你们是怎么应对的?
吴南生:小平同志说,深圳的精神就是“敢闯”。从创办特区中我们深深体会到:在实际工作方面要有勇气,在理论思想上也要有勇气,要斗智斗勇。广东的理论工作者和各方面的学者们都很支持改革开放,在理论工作方面做了许多研究。
当时要闯过这一关,只好向“老祖宗”求救。我们提出,马列主义的基本观点,从来都不认为社会主义经济和资本主义经济是绝缘的。列宁特别强调,要吸收资本主义国家的先进科学技术和有用的管理经验。列宁讲过:“乐于吸取外国的好东西:苏维埃政权+普鲁士的铁路管理制度+美国的技术和托拉斯组织+美国的国民教育等等的总和=社会主义。”
对于最敏感的“地租”问题,万幸的是,在《资本论》和列宁的著作中都有关于租地的理论。在十月革命胜利初期,列宁就说:“不怕租出格罗慈内的四分之一和巴库的四分之一,我们就利用它来使其余的四分之三赶上先进资本主义国家。”讲得多好啊!不过,我们还是把“土地出租”改为“土地有偿使用”,到上面容易通过。于是,“地租”改称“土地使用费”,之后,成为全国通用的新名词。正是有了这些理论上的准备,我们才有勇气面对“左”派的挑战。
记者:吴老,您筹划特区的第一件事是研究、起草《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这个仅仅2000多字的条例从起草到公布,却用一年的时间,作了13次修改,可谓字斟句酌。为何要先着手起草《特区条例》呢?
吴南生:当时海外的朋友说,你中国是没有法的。无法可依,无规可循,要人家来投资,谁敢来?特区要同国际市场打交道,就不能开国际玩笑!
我跟谷牧同志讲,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搞特区法、特区条例。这个法一定要拿到全国人大去通过,不然,有一天杀了我们的头,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谷牧很赞成,于是我找了叶帅,他当时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我说:特区是中国的,只是设在广东,所以广东的特区条例是中国的条例。老帅就回了三个字:“明白了。”
叶帅是最支持广东“先走一步”、创办特区的。1980年4月22日,广东省人大常委会第三次会议通过了特区条例,并决定报全国人大审批。叶帅得知后,立即在5天后,即4月27日动身到深圳视察。老帅身体不太好,双腿移动已有些困难,从广州到深圳交通又不方便,但他还是坚持到了深圳。当时深圳住宿条件很差,蚊子又多,他住在一个小房子里,连床垫也是临时从当地一家床垫厂找来的。但次年即1981年3月21日~22日,他又专程视察了珠海。他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中第一个到特区视察的。1980年8月26日,叶帅亲自主持全国人大常委会会议,通过《广东省经济特区条例》,至此,中国经济特区正式诞生,并有了法律保障。
记者:这些年,“特区不特”的讨论不绝于耳。您觉得,现在特区还“特”在哪里?下一个30年,特区又能为中国贡献什么?
吴南生:此前特区之“特”,精髓在于探索建立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办特区,把国外资本引进来,让人家赚取利润,这是否符合马列主义路线?这是当时意识形态激烈交锋的一个焦点。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经济特区当年的特殊政策确实已经基本没有,各地在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中公平竞争。从这个意义上说,特区是“不特”了。
但从使命说,特区还要继续“特”下去。小平说,特区是改革开放的试验田。现在中国的改革开放还在“过大关”,进入矛盾重重的深水区,特区还要继续肩负起试验田的使命,继续为中国改革探路。
如果说,前30年特区为中国贡献了“市场经济”的理论创新和宝贵实践,那么,下一个30年,特区应该为中国的民主政治探路。关于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我认为,它们都是人类在社会实践中得出的经验,是人类共同的财富。
很多人都不知道,深圳从1979年到1990年长达11年都没有设立人大、政协,我们曾想在政治体制改革方面留下一定的试验空间,后来没有实施。
记者:您认为,政治体制改革应该怎样进行呢?
吴南生: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胡锦涛总书记提出,“要健全民主制度,丰富民主形式,拓宽民主渠道,依法实行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保障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这充分体现了中国民主政治的深化和进步。
我是个积极主张改革的人,但我又是一个改良主义者。我认为,现在的中国,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领导进行这场改革。我建议,逐步放开,逐步地提高民众的社会承受力,提高人民的理性,逐步地加大改革的力度,直至实现民主的目标。目标是唯一的,但具体的途径则不是唯一的。
特区30年,干的是“大解放”,是体制改革。下一个30年,还要继续“大解放”。
我个人认为,政治体制改革第一步应该是落实十七大报告提出的“知情权”和“表达权”,进一步开放舆论。这一方面可以发挥舆论监督作用,这在中国目前权力制衡不到位、法治不健全的情况下尤为必要;更重要的是开放舆论可以开启民智,开启官智,通过心平气和的理性讨论和意见交换,就民主化的利弊、目标、程序、时间表等种种具体问题展开充分的讨论,以达成基本共识,中国的民主转型就可望避免不良势力的扰乱,事半功倍,以较小的代价争取最大的成效。
关于开放舆论,我们有必要再听一下“老祖宗”的说法。《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开卷就用诗一般的语言说:“你们赞美大自然悦人心目的千变万化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和紫罗兰发出同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新闻出版自由不会造成‘变动的局势’,正如天文学家的望远镜不会引起宇宙系统的变动一样。”
现在我们有些官员,一听到“舆论监督”就脸色发青,少数或很少数人还“心怀愤恨”。这都是由于缺乏“民主锻炼”、“身心稍为虚弱”的结果。这种情况必须改变,所以说还有一个“开启官智”的问题。
记者:回顾这些特区往事,令人心潮澎湃。现在深化改革,还需要这样的大勇大智。
吴南生:30年过去了,我们改革的形势变化了,对手也不同了。如果说,我们过去办特区,是跟极“左”的思想斗,跟僵化的意识形态斗;现在随着改革的深入,各种利益博弈错综复杂,最大阻力就是利益集团。现在“明白人”不少,但要说真话、做实事,敢跟既得利益集团切割,需要很大的勇气。现在不至于“杀头”,但丢乌纱、生活受厄则都有可能。
说起“解放思想”,我有个小注解:解放思想可分大、中、小三种。小解放,是小青年敢不敢谈恋爱的问题;中解放,是观念的解放;大解放,是体制的改革,让上层建筑与经济基础相适应。特区30年,干的是“大解放”,是体制改革。下一个30年,还要继续“大解放”,还要继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