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修辞学的学科性质,学术界一直存在争论,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即语言修辞学、言语修辞学、边缘学科。不管它定位为哪一学科性质,修辞学都要研究语言本体以及言语运用的问题。修辞学研究前人学者多以普通话修辞作为研究对象,对现代汉语方言中存在的修辞现象研究却不多。方言是语言的变体,与普通话一样存在修辞现象和修辞行为。汉语各方言通行于一定的地域,自然具有各自不同的地域特色,各方言在形成和演变发展过程中所采取的修辞行为同样也造成了汉语方言的地方特色及地域差异。
语言要素修辞认为,一切修辞活动都必须利用语言因素,修辞要研究怎样为表达动机的需要,适应具体语境,活用语音、词汇、语法等各种因素的具体手法,于是就有了对语音、词汇、语法修辞的研究。本文试图从语言三要素修辞阐释各大方言的特色和差异,阐释人们为了达到更好的表达效果而选择不同表达形式时所采取的修辞行为。
语音修辞包括语音的音律、节奏、平仄、押韵、叠音以及音节的配合、协调等,方言语音修辞亦如此。因各方言之间语音差异较大,所以利用语音进行修辞的情况也有所不同。如方言山歌的押韵,儿歌《哭脸巴》(益阳方言):
哭脸巴,炒油渣,
跑得后背园里摘黄瓜,
黄瓜脚底一条蛇,
吓得哭脸巴地下爬。
益阳方言“蛇”念la,故这首儿歌用益阳方言念琅琅上口,押a韵,若用普通话或粤语等方言念则不押韵。
除语音韵律之外,各地语音避讳的修辞现象也不少。不管是普通话还是方言,我们都能找出一些不符合该语言(方言)语音发展演变规律的例外现象。在这些例外读音中,有一部分则是因为人们的修辞需要而采取修辞行为的结果。最常见的就是人们为了避讳而改变个别字的读音,使它背离了语音的发展规律。王力先生在《汉语史稿》中说到“‘戊’字本来属侯韵去声,和‘茂’字同音,现在不但北方话,连各地方言也都读如其所读的‘务’字。……据五代史所载,梁开平元年(907),由于避讳,改日辰‘戊’字为‘武’”,避讳的需要使“戊”字读音发生了不规则变化。普通话“鸟”字,其音韵地位为古端母字,按其语音发展演变规律,在普通话中应读为[t]母,但现在我们通常读为[n]母,这是因为若读声母[t]就与男性生殖器“屌”字同音,所以在指鸟类的“鸟”时其声母读[n]而不是[t],“鸟”字的读音发展与其它古端母字今声母不同而成为例外字,这是人们为了避讳而采取修辞行为以改变读音的结果。同样的避讳修辞行为在方言中也存在。如粤语“始”字本为古书母字,按粤语古止摄书母字的语音发展规律,其声母应为[s],但若读为[s]声母则与“屎”字同音,故“始”另辟蹊径,读为[tsh]声母了。又如因“空”和“凶”字同音,故“空屋出租” 粤语区人们往往写成“吉屋出租”,而湘语、吴语等其他方言因语音不同所以不存在这一避讳。各方言中根据各自的语音特点与社会心理而有不同的避讳行为。
以上所说的语音方面的不规则变化,即语音变异现象,这正是人们修辞行为的具体体现,因为有了避讳的心理动机,人们就利用自身的主观能动性去改造客观语音世界,以达到理想的修辞效果。其实方言中的很多特例、变异现象,与人们修辞不无密切的联系,相信从修辞学的角度去解释某些方言变异和特色将会有所收益。
在词汇修辞方面各大方言也有各自的特色,这一点主要体现在对同义形式的选择上。普通话同一语义在不同的交际场合中往往使用不同的词表示,方言亦如此,如称谓,不仅有一般的、约定俗成的称谓,在表示亲昵或憎恶时又会使用其他同义形式以达到交际的目的,如在涟源方言中小孩叫“细各唧”,当小孩子很调皮时,为表示喜爱或者假怒时会说“鬼崽唧”;粤语广州话“父亲母亲”面称与背称不一样,面称多用“阿爸阿妈”,背称则多用“老豆老母”。在方言礼貌用语和骂人用语中也常常利用同义形式来达到表达不同目的需要。在此,笔者想从两个方面来谈谈方言词汇修辞的地域特色和差异。
不同地域的人们往往利用各自的认知观来创造一些新的不同于其它方言的词语,这一点可以用以下的例子来说明。在东南各大方言中都存在用“公”、“牯”或“雄”等字表示雄性动物,用“婆”、“嫲”、“乸”或“娘”等表示雌性动物的现象,如湘语“鸡公(公鸡)”、“鸡婆(母鸡)”,客家话“鸡嫲(母鸡)”等。随着方言词汇的发展,这些字表示性别的意义慢慢地泛化和虚化,一些无性别区分的生命体也加上了这类字作为词尾,如粤语“虱乸(虱子)”。同一种无生命体事物加表示雌性的词尾还是雄性的词尾,各方言有所不同。例如,指称“拳头”福州话用“拳头母”,涟源方言用“(手)锤公”;指称大拇指,上犹、南康话用“手指婆”,梅县话用“手指公”,同一事物选用了不同的词尾来表示,这与人们的认知、思维不无密切的关系,这种同义形式的隐喻选择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人们的一种修辞行为。
同一语义在不同的方言中显示出不同的特色说法,有的词甚至在同一种方言中都有多种表达方式,如“傍晚”在苏州话里有四种说法:黄昏头、夜快、垂夜快、断黑快;“死了”在梅县话里有六种说法之多:老寿、过了身、断气了、死撇、过岁了、死了。“聊天”济南话说“拉呱儿”, 苏州话说“大讲章”,广州话说“打牙骹”,长沙话说“扯四季卵谈”,这些都说明各地人们对事物的认识是不同的。角度不同,命名也就不同,有的是为了突显事物的特点,如太阳叫“热头”,突显它的热;有的为了避免太直露,如“死了”说“过了身”;有的是为了表示事物与本土事物的不同,如“土豆”叫“洋芋头”,“水泥”叫“洋灰”、“红毛泥”等等,“洋”、“红”等字眼都说明这些事物是外来的。同义形式在不同的方言中的表现显示出各自的方言地域特色,也可以说是各方言区人们的一种修辞行为,人们利用自己的认知来指称事物,通过采用不同的形式来达到各自的交际、表达的效果和目的。
利用语法进行修辞的现象在方言中也很多见,比如各大方言在构词的特点、句式的选择、语序等方面都有所不同,都依据语言的发展规律以及当地的风俗习惯选择不同的语言形式。语法和修辞密切相关,下文举两个例子来说明方言差异与语法修辞在各方言中的表现。
各地汉语方言小称(指对某些具有“表小”功能语言现象的概称)的表示方式上有一定的差异,体现了各自的方言特色。比如,晋语中用重叠的方式表小称,“刀刀”指小刀儿,“碟碟”指小碟子,“酒盅盅”指小酒盅;徽语中以带儿化-n尾作为小称形式,如“燕”:ia:n24;吴语中以加词尾“子”或“儿”的形式表小,如“手拇子”、“蛾子”、“小伢儿”等;湘语(娄底话)中多用加“崽唧”词尾来表示小称,如“猪崽唧(小猪)”、“牛崽唧(小牛)”、“凳崽唧(小凳子)”等;粤语中多用加“仔”来表小称,如“亭仔(小亭子)”、“猫仔(小猫)”、“强仔(小强,人名)”。以上各方言中均以自己独特的形式来表示人、事物的小称,通过选择不同的语言形式满足了各地人们的表达需要,达到了各方言表达喜爱、亲昵或讨厌等感情色彩的修辞效果。正因为方言的丰富多彩和地域特色,人们才可以利用语法修辞去达到自己的交际目的。
不只小称如此,量词的选用也体现了语法修辞的地域特色。例如与“针”搭配的量词,粤语中说“一眼针”,湘语中说“一口针”,潮州方言中说“一支针”;又如粤语“一双鞋”说“一对鞋”,“一双手”说“一对手”,在湘语和潮州话中“一双鞋”、“一双手”则都用“双”做量词。对同一事物选用不同的量词,说明各地人们认识事物的角度是不同的,他们往往选择自己认为更形象、更好的语言形式来达到更好的表达效果。
上文从语言三要素对方言修辞进行了一些举例分析,其实在此之外,修辞行为在方言语料中、在方言区人们的言语交际过程中也大量存在。如各地方言不同的谚语、歇后语、民间故事等等,都蕴含人们的修辞行为。
[1]《汉语修辞学》,王希杰著,商务印书馆,2004.[2]《认知修辞学》,陈汝东著,广东教育出版社,2001.
[3]《汉语方言词汇比较差异比较研究》,董绍克,民族出版社,2002.
[4]《汉语史稿》,王力著,中华书局,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