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博本《坛经》的被字被动句

陈年高

(1.南京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2.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 江苏 淮安 223300)

敦博本《坛经》的被字被动句

陈年高1，2

(1.南京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3； 2.淮阴师范学院 文学院， 江苏 淮安 223300)

敦煌写本《坛经》中的被动句多有施动主语，谓语动词前后皆有附加成分，能被否定词修饰。通过与其他文献语言的比较，能看到被字被动句的一些早期特点。

《坛经》；被动句

目前所知的敦煌写本《坛经》有五个本子①，其中敦煌博物馆所藏、编号第〇七七号的册子本，原题“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波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一卷”(以下简称《坛经》)，与其他四种南宗禅籍(主要是神会一系的材料)合集，这就是学界所称的敦博本。其首尾完整，字迹工整，连附文13 617字。过去人们研究《坛经》语言现象，依据的多为斯本及其再整理本，现在则必须以内容更完整、文字更清晰的敦博本作为基础语料了。本文即以周绍良先生《敦煌写本坛经原本》(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所附影印件为依据，考察敦博本《坛经》中被动句的使用情况。

一、施动主语

这里的施动主语即王力先生《汉语史稿》所说的关系语。敦博本《坛经》9例被动句中，出现施动主语的“被+N施+V”式8例，从结构上看，这些施动主语由名词和名词词组构成。

(一)由体词构成的施动主语，均为专用术语，且以复音形式居多，单音形式仅1例：

1、作此见者，障自本性，却彼(被)净缚。(74.6)

(二)构成施动主语的词组(5例)。并列词组3例，偏正词组2例。各举一例如次：

2、前念后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痴染。(78.2)

3、犹如大地草木，根性自少者，若被大雨一沃，迷皆自到(倒)。(82.2)

(三)“被”字后面无施动主语的1例，即：

4、心在住即通流，住即彼(被)缚。(72.6)

这里须注意者有二：首先“被+N施+V”式的优势得以确立。据王力《汉语史稿》、唐钰明(1987)，两汉时期的被字句基本限于“被+V”式；魏晋六朝时，“被+N施+V”才见于各类文献，但所占比例甚少，“被”字后仍以不带施动主语为主。入唐以后，“被+N施+V”式渐次增多并成为常式。《坛经》“被+N施+V”与“被+V”两式8∶1，可以说明这一点。

其次，早期“被+N施+V”式中，受动主语多为单纯体词，词组少见，如：

5、果被尚书召问。(后汉书，盖勋传)

6、亮子被苏峻害。(后汉书，盖勋传)

7、举体如被刀刺。(颜氏家训，归心)

8、如彼愚人，被他打头。(百喻经，梨打破头喻)

入唐，施动主语渐由词组充任起来：

9、安身取舍之中，被他二境回换。(王梵志诗，法性本来常存)

10、缘遭他辈责，剩被自妻疏。(寒山诗，闭门)

11、不被见闻觉知所缚。(祖堂集，4.061)

12、引至小江，遂被狂贼侵欺，有幸得存。(敦煌变文集，第5页)

13、早被妻儿送坟墓，独自抛我在荒郊。(同上，第719页)

被字句中N施，《祖堂集》体词形式与词组形式之比为51∶8，《敦煌变文集》为66∶47②，《坛经》则为5∶3，就这一点，《坛经》超过《祖堂集》而与《变文集》相近。这种“被”后N施的词组化，实际上使得“被”“V”之间显得更为宽松和有表现力，也是被字句发展中的必由阶段。

为进一步认识《坛经》被字句受动主语的地位和性质，我们将《世说新语》、《百喻经》、《文选》、《王梵志诗》、《游仙窟》、《坛经》、《神会语录》(南宗定是非论、直了性坛语)、《敦煌变文集》、《祖堂集》等9种文献中此类句式的出现情况，统计如下：

被字句总数被+VP被+N施+VP所占百分比世说新语108220百喻经64233文选14113214王梵志诗261511423游仙窟3300坛经918889神会语录945555敦煌变文集19885113578祖堂集721359819

从表中可看出，“被N施V”式总体上确实由少及多地发展着，并最终在唐代中后叶占据被字句中的主角地位，这证明王力先生(1980)的判断是可信的。但应看到，在“被N施V”渐多的同时，也似有一些不和谐音。比如整体口语化程度显然不如敦煌变文、《祖堂集》的《坛经》，N施达88.9%，高出前二者，而《游仙窟》、《神会语录》竟为0%，似乎又说明N施的出现频度与被字句发展并非如王力先生所说的那样成正比。当然，这可能是《游仙窟》、《神会语录》及《坛经》三部文献中的被字句例句太少所致。但事实也许并非如此简单。因为N施固然有句法表达精密、准确的需要，但是没有N施，也不能完全说成历史的陈迹，因为实例告诉我们，N施有时的确可有可无。如《神会语录》9例被动句中有4例这样：

14、大师灵质被害三刀。(南守定非论)

上例强调的是N遭受一种结果，无须说明施动者，所以也就没有N施出现的必要了。《坛经》中的“住即被傅”同理。这样看来，N施的隐退并不见得由于句法原因，也有可能是语用原因。

二、谓语动词

谓语动词是被动句重要部分。结构形式上，《坛经》被字句的谓语部分可分两种：一是单音动词，二是动词前有附加成分。

第一种的结构形式为：被(N施)+V，凡8例。

15、前念后念及今念，念念不被疽疫染。(78.3)

16、共造无明叶，见被叶风吹。(101.4)

第一类动词不仅为单音动词，前后无任何其他成分，既无状态语，也无宾语补语等，是谓孤独动词，一般也称为光杆动词。袁宾先生(1989)对被字句单音孤独动词的使用情况作过调查，结果如下：

文献共有“被N施V”式使用单音孤独动词使用单音孤独动词占%世说新语、百喻经、文选7457敦煌变文③46817祖堂集591831五灯会元501326四种南戏58916

可见，被动句谓语对单音孤独动词的容纳呈逐渐下降趋势。到现代汉语中，单音动词则一般不能充任被动句的谓语了，其前后必须有附加成分才行。那么，《坛经》9个被动句中，有8个是用孤独动词，比例达88.9%，较前面的《世说新语》诸书尚多，是否说明《坛经》在这点上要落后于《世说新语》呢？造成这种统计上的反差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其中最可能的原因恐怕还是由于《坛经》例句太少，以致相关指标显得有点异乎寻常。但不能因此轻视了统计学上的事实，因为它的确体现出《坛经》多用光杆动词的不和谐性。

再看唯一非光杆谓语动词的例子：

17、犹如大地草木，根性自少者，若被大雨一沃，迷皆自到(倒)。(82.2)

其中“一沃”为固定搭配，即“沃一下”意，“一”作状语。

唐以前，谓语动词前加状语的罕见，入唐以后才常用。例如：

18、公县下有妇人阿赵，被县尉无状拷杀。(太平广记，卷102，《沈嘉会》引《报应记》)

19、可怜夭艳正当时，刚被狂风一夜吹。(白居易诗，惜花)

20、应莫被使者于崔判官说朕恶事？(变文集，第210页)

21、早被你蓦头抛却也。(祖堂集，2.076)

到元明时，这种状况常常超出一个词组的范围，例如：

22、那大王……被鲁智深就势劈头巾带角儿揪住。(水浒传，5回)

袁宾先生(1989)认为：“若能自由地插入多种作用的状语，则表明‘被V’之间结构的宽松灵活，且可以增加动词的表现力，这也是被字句发展、成熟的标志之一。”从这个意义上看《坛经》上的一例状语，还是可珍贵的。因为《祖堂集》那么大的篇幅(19万字)也不过只有6例(袁宾，1989)。如此，也就不难理解《坛经》被字句中的光杆动词为何有那么多了：因为《坛经》的被字句尚处于整个被字句的发展初期。

另外，《坛经》被字句“VP”中没有带宾补的例子。但《神会语录》有二例，其中一例相当复杂，如下：

25、天下学道者，皆往决疑，问真宗旨，并被普寂禅师唱使门徒拖出。(南宗定是非论)

如此复杂的被动句能现于《神会语录》确实叫人惊喜。因为在此之前，这样的被动句尚未发现。这个例子也从侧面说明《神会语录》的语言可能要比《坛经》年轻。

三、被字句中的否定词

《坛经》有3例否定性的被字句，否定词“不”，处于“被”字前，除例3、例18外，还有一例：

26、前念后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迷染。(78.1)

据袁宾先生(1989)研究，南宋以前被字句里边的否定词，总是置于“被”字之前；到了金元时代，否定词才有放在“被”字后的。

通过考察，我们发现敦博本《坛经》的被动句有如下几个特点：(1)多有施动主语，(2)谓语动词前后皆有附加成分，(3)能被否定词修饰。可以说，《坛经》被字句的构造形式不多，通过与其他文献语言的比较，能看到早期被字句的一些发展形态。

注 释：

① 据周绍良《敦煌写本坛经原本》(文物出版社，1997年版)，除敦博本外，其他四个本子分别是：(1)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卷子本，编号为冈字四八号；(2)中国国家图书馆所藏残片一叶，存四行半，行十八字；(3)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藏斯坦因五四七五号册子(简称斯本)，首尾完整，字迹拙朴，中间缺三行，另缺单字多处；(4)原旅顺博物馆藏原日人大谷光瑞所获册子本，仅见存首尾照片，尾署“显德五年己未岁三月十五日”。

② 《敦煌变文集》的统计数据，采自吴福祥《敦煌变文语法研究》“被字句”一节。

③ 袁文统计样本为《敦煌变文集》上册，且以“被Z(N施)V”为对象的。吴福祥(1996)统计为47∶198=23.7%。

[1] 唐钰明.汉魏六朝被动式略论[J].中国语文，1987(3).

[2] 唐钰明.唐至清的“被”字句[J].中国语文，1988(6).

[3] 王力.汉语史稿：中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 吴福祥.敦煌变文语法研究[M].长沙：岳麓书社，1996.

[5] 袁宾.《祖堂集》被字句研究[J].中国语文，1989(1).

责任编辑：刘海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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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8444(2010)06-0784-03

2010-09-13

陈年高(1967-)，男，江苏沭阳人，副教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语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