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短工

常 山

洋人给咱打工不稀罕，可洋人打短工的不多见，故事中的洋短工更是难能可贵……小龚出身本地农村，是个在校大学生，主修的是荷兰语，现在趁放暑假，在旅行社打工。

这天，巧事来了，小龚接待了一个老外，竟然是荷兰人，他叫范斯特，是个乡下老头，种了一辈子地，挤了一辈子牛奶。去年老伴过世，为了缓解自己的哀伤心绪，他把农场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到国外旅游去了，周游了几个国家后，来到了中国。小龚没想到自己能真的接待到一位荷兰人，可以借此机会练练口语，这让他有些喜出望外。

这天，小龚陪同范斯特，来到了著名的黄河人海口游玩。

两人乘着游船，饱览了黄河人海口的壮丽景色，上岸回来后，觉得有些口渴，就到露天茶座喝茶。就在这时，小龚无意中看到有个小伙子在不远处招手示意，要他过去，一看，不是别人，竟然是他的初中同学郝顺，这家伙怎么也在这?他向范斯特道了声“失陪”，起身向郝顺走去。

郝顺是个聪明人，脑瓜子好使，除了读书不行，别的什么都行。他高中没上就出去打工，认识了一个姓毛的生意人，从此一直跟着他干。这些年，毛老板开奶牛场、牛奶厂、冷饮厂……买卖越做越大，最近成立了一家“馨香奶业股份有限公司”，当上了董事长，郝顺也跟着水涨船高，年纪轻轻就成了“董事长助理”。小龚疑惑地想：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

郝顺递给小龚一根熊猫香烟，问：“你陪的这个是哪国人?他能说英语或者汉语吗?”小龚说，那是个荷兰的农场主，只会讲荷兰语，郝顺一听，乐得张大了嘴巴好久没合上：“这么巧?真是天助我也!”

原来，毛老板最近通过一番运作，将一笔款子转到荷兰的一家山寨投资公司，扣除给人家的好处费，再把款子原封不动打回来，便使他的“罄香奶业股份有限公司”摇身一变，挂上了“中荷合资企业”的招牌，这样，奶业公司就可以享受减税、退税等优惠政策。今天下午，毛老板要召开新公司成立庆祝大会，就在刚才，毛老板检查大会筹备情况，突然一拍脑袋，说：“妈的，要是再能有个真老外——最好是荷兰老外，那就更完美了!”于是他吩咐郝顺，立即赶到入海口去，那里是旅游景点，老外多，就算寻摸不着荷兰人，能寻摸着一个白人，那就成。那老外也不用干别的，只需参加下午的成立大会和晚上的庆祝晚宴，明天一早公司派车把人送走，到时就能净赚2万元。

到这会儿，小龚算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这荷兰老外帮你们打个短工?”

郝顺连连点头：“对，对，只要你能帮这个忙，这2万元钱，你俩每人l万。会议在豪迈宾馆开，食宿都在那里。”

小龚说，这事得跟荷兰老外商量商量，说着，小龚转身回到范斯特身旁，将事情说了，最后说：“范斯特先生，咱们聊过，您也知道，我家经济条件很困难，为我上大学，加上我妈妈长年生病卧床不起，家里借了很多钱，欠了很多债，三天两头打饥荒。因此，这1万块钱的外快，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拜托您，就答应了吧!”

范斯特思考了片刻，爽快地同意了。

于是，郝顺开着自己的奔驰车，把两人拉到了豪迈宾馆，这是本地唯一的一家五星级宾馆，郝顺为他们登记了一间客房，中午又带他们去餐厅吃饭，其间，他把需要注意的事项，不停地向小龚和范斯特交待着，生怕出什么差池。

下午三点，中荷合资企业“罄香奶业股份有限公司”挂牌成立大会，在“豪迈”宾馆五楼的会议大厅举行，市里各级领导，当地商界的一些重量级人物，以及毛老板、范斯特等，都在主席台就座。小龚坐在范斯特身后，给他做同声翻译。

主席台下面，一千多人的席位几乎坐满了，有馨香公司的员工、前來捧场的商界朋友，还有市电视台和当地其他媒体的记者们。

大会开始，毛老板依次介绍贵宾，最后，轮到介绍范斯特了，毛老板热情洋溢地说：“下面，让我们以最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荷兰鹿特丹布鲁姆投资公司副总裁范斯特先生，为新成立的罄香奶业致辞!”

范斯特在全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起身，健步走到中央的发言台前，待场面安静后，他开始镇定地背诵起郝顺事先为他拟好的发言稿，而站在他身旁的小龚则手持话筒，熟练地翻译着——“能和馨香奶业公司结成略合作伙伴关系，鄙人深感荣幸。我们布鲁姆投资公司有上百年的投资经验，我相信，布鲁姆投资公司的独特眼光，和馨香奶业的蓬勃朝气相结合，必将孕育出商业上的一朵奇葩……”谢天谢地!范斯特虽然是个荷兰的乡巴佬，却很上得了台面，风度翩翩，有模有样，圆满地完成了长达五分钟的演讲，博得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许多人甚至起立鼓掌，毛老板、郝顺、小龚等人，全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大会过后，照例是盛大晚宴，范斯特在小龚及郝顺的协助、配合下，表现得相当得体，与方方面面的人物照面、碰杯、交谈、周旋，举止落落大方，甚至堪称优雅。

晚宴终于结束了，两人回到客房。这一天下来，可把范斯特和小龚累坏了，他们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次日一早，是个大晴天，馨香奶业公司的一辆轿车早早地等在停车场。按照行程，今天范斯特要去北京旅游，小龚作为他的全陪，也将一同前往。

郝顺等侯在车旁，将2万元酬金交到范斯特手上，和他握手道别，就在这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范斯特接过钱来，却不上车，对小龚说：“我要见毛老板。”小龚对郝顺说：“他要见毛老板。”郝顺正要张口，你说巧不巧，毛老板正巧下楼来，准备开车回公司，郝顺便喊住了他。说：“毛老板，范斯特先生要走了，他要见您。”

毛老板快步走了过来，与范斯特握手，道谢，范斯特对小龚说：“告诉他，再给我lO万元，否则我就去北京，找荷兰驻华使馆，召开记者招待会，揭露他们弄虚作假、搞假合资的内幕。”

小龚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他说：“范斯特先生，你疯了?为什么出尔反尔?这是敲诈你知道吗?”

范斯特冷冷地说：“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们听!”事已至此，小龚只得硬着头皮，把话翻译了，毛老板一听傻了，他恶狠狠地瞪着郝顺，低声喝道：“你是怎么办事的?这是怎么回事?”

郝顺又急又恼，他再三向毛老板解释：“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让我全家被车撞死，我真的不知道，这荷兰乡巴佬怎么会突然间提出这个要求……”

双方僵持了老半晌，范斯特丝毫不肯退让，最后，毛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掏出手机，给公司财务打了个电话，叫他们送lO万元现金来，然后，气急败坏地坐上车走了。

二十分钟后，钱送到了，范斯特接了钱，和小龚一起上了车。小轿车开出豪迈宾馆大院，上了公路，开往北京。

一路上，范斯特很高兴，不停地吹口哨，哼小调，讲笑话，小龚却愁眉苦脸，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四五个钟头后，他们抵达了北京，在订好的宾馆前下了车，打发走了馨香奶业公司的小车司机，范斯特把那个装着12万元钱的牛皮纸袋往小龚怀里一塞，笑眯眯地说：“这些钱，交你的学费，治你妈妈的病，还你家借的债，够了吗?”

小龚愣在了那里，他望着眼前这个满脸皱纹、和蔼可亲的外国老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然后，他感到眼角一湿，好像有两滴泪珠滚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