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搬家前几天,两个人一起去新居打扫。并非心疼请专业清洁公司的钱,而是感觉,自己的家,角角落落的,还是由自己清扫踏实。何况还可以安排一下家俱的摆放;何况还可以锻炼一下身体;何况两个人还可以一边干活一边聊天,甚至轻轻哼一支曲子——新居只是一栋不同的房子,却代表了崭新的生活。新居总是让人们的心情,变得空前的美好。
那个上午他们一直在擦着玻璃,二楼的大阳台,屋子里光线充足,甚至可以看到阳光里飘零的细小晶亮的尘埃。它们追逐打闹,灵活敏捷;它们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它们自由自在,与世无争。
她打开窗子,窗外是一片土地。刚刚翻过的土地,松软、平整,散发着美酒般的酱香。几个月以后这块土地就将变成一个草木葳蕤的花园,刚栽下的无花果树努力地挺直身子,郁金香的花苞上滚动着娇嫩的露珠。
她笑了,她想当他们老去,会不会拥坐在花园长椅上,无所事事地看花间草蝶,慢慢消磨一个下午或者一天?她站到窗台上,身体探出屋外,一只手扶住窗框,另一只手用抹布在玻璃上轻轻地滑动。他见了,忙拽拽她的胳膊,他说,我先来。
他先来,他摇动整个窗扇,观察窗骨的结实程度。他說你擦里边的,外面的交给我。她说里面的擦过了啊。他说那就再擦一遍,或者,你拖拖地板吧。
他从窗台上站起来,一只手扶着窗扇,身体探出屋外,用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擦起了玻璃。后来他吼起一首老歌,嗓音沙哑,很粗犷,很原声态。
突然歌声戛然而止,她抬头,他就不见了。
他栽下了阳台,连同那扇看似非常结实的窗户。
她慌了,扔掉拖把,趴到阳台上寻他。她看见他爬了起来,似乎还用了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松软的地面让他毫发无损,爬起来的他甚至冲她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他说,现在仔细看,玻璃干净得是不是就跟没有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忘开玩笑。
他夹着窗扇,再一次来到她的面前。
她说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他笑,他说刚才我的动作,难度系数能不能达到三点零?
她没有心情跟他开玩笑,他说得一点都不可笑。他并不幽默,可是刚才他栽了下去,从二楼、从自家阳台,直直地扎下去。她检查他的胳膊,他的腿、他的脖子、他的脸,他真的没事,他毫发未损。
休息了一会儿,接着干。还剩一扇玻璃未擦,仍然是冲外的那一面。她打开窗子,拽拽、再拽拽,然后探出身子……
他说别动!——我先来。他拨开她,小心翼翼地站到窗台上。他仍然用着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擦玻璃,松软的抹布上刹时沾满尘埃。
她的眼泪,终于在刹那间喷涌而出。
她的生活简单而又平淡。她从未住过医院、从未遭遇过车祸、从未遇到过坏人;从未经历过火灾、地震、海啸、爆炸、煤气中毒……她的日子一成不变,身边的他也是一成不变,同样一成不变的还有他们的爱情。
她甚至羡慕过影视剧里的爱情:那样的紧急关头、那样的生离死别、那样的柔情似水、那样的海誓山盟。单调乏味的日子,总会令女人们想入非非。
可是今天,就在刚才,他说,我先来;就在刚才的刚才,他说,我先来。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现在她想,这句话,就是人世间最纯粹最彻底最美好最悦耳的海誓山盟吧!可是为什么,之前,她总是如此轻易地将这句话忽略?
客厅里新换上电源开关,他说,我先来;厨房里修好了的榨汁机,他说,我先来;浴室里新装了热水器,他说,我先来;横穿一条车轮滚滚的马路,他说,我先来……
他总是先来。她可以忽略生活中那些细微的几乎真的可以忽略的小的危险,可是他不会,他从来不会。他是男人,他要保护她。和她在一起时,生活里处处都是战场,处处都是海誓山盟。
我想说的是,如果你是女人,如果你有男人,你不妨回忆一下,他是否经常跟你说:我先来?如果有,那么,不管你们贫穷还是富有、浪漫还是乏味、相敬如宾还是别别扭扭、恩恩爱爱还是吵吵闹闹,那么他对你的爱情,都是值得信任和尊重的——这样的男人是爱你的——是的,他非常爱你。
当然,我指的不是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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