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得、快乐与赋税:基于黄有光快乐经济学的审视

2010-08-27 07:55朱富强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学报 2010年1期
关键词:效用福利经济学

朱富强

(中山大学 岭南学院,广州 510275)

一、引言

新古典经济学的研究对象集中在体现人与物之间关系的私人领域,因而形成了一套方法以系统而严谨地(多用数理方法)分析消费者与生产者在约束条件下极大化效用的理性行为,及其相互关系所达到的均衡(尤其是有关资源配置方面)及均衡的变化或比较。尽管这种分析方法具有可以对传统的经济领域做出很严谨的分析,并得出诸多很有洞察性结论的优点,但是它也存在抽象化、简单化的倾向:如它往往假定消费者效用只是其消费的消费品数量的函数,生产者的利润最大化也仅仅依赖于其要素投入。为此,黄有光对这种简化模式提出批评,认为把简化模式应用到现实世界时必须考虑现实世界的复杂因素,例如:相互攀比、环保、不完全理性、制度、文化等;尽管其中的许多重要因素都已经得到了一些经济学者的重视,但大部分还是被主流经济学所忽视。正是基于社会经济体系的整体性,黄有光认为,尽管产权与市场非常重要,但却非万能,诸如生产与消费上的外部作用,尤其是已经威胁人们健康与人类生存的对环境的破坏,必须用政府的税收等公共政策来补救。

自效用学派兴起开始,特别是新古典经济学确立了其支配地位之后,主流经济学者就已经转向研究偏好和效用这些比较主观的东西,如现代主流福利经济学就集中于人们的偏好或者效用问题。但是,黄有光认为,现代主流经济学的这种研究是不完全的,只研究偏好还不够,因为偏好并不是人们最终的目的,就像生产和消费并不是人们最终目的一样。一般地,生产和消费是为了提高我们的效用,但效用本身也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在黄有光看来,人们追求的最终目的是增进福利,或者福祉。特别是,经济学本身就是一门致用之学,在把经济学应用到政策上时就必须考虑到人们的福祉或快乐这一终极目标。任何政策都必然牵涉价值观,因而经济学本身也就与伦理学联系在一起。类似于现代经济学用效用来代表偏好,黄有光用福利来代表快乐,认为所谓福利就是快乐,如果不考虑时间长短可能造成的微小差异的话,幸福和快乐是一样的。快乐才是人们最终的目的,个人的工作可能是为了赚钱,也可能是为了给社会做出贡献,但为社会做贡献最终也是为了他人的快乐[1](P98—99)。从这一思路出发,黄有光对现代宏观经济中的GDP指标体系进行了反思,提出了一系列的公共政策建议。本文就黄有光的快乐经济学作一阐述,并由此阐释其政策寓意。

二、黄有光的快乐经济学及其政策寓意

(一)黄有光的快乐经济学

黄有光认为,经济学应该真正探讨福利或快乐这一根本问题。至于何为快乐,黄有光认为,快乐是一种主观感受,或者说是心理上的享受。事实上,快乐和痛苦都是精神上的,是两个相对立的概念。针对有些学者强调快乐是属于心理学、社会学的研究范围而不是经济学的研究范围,黄有光指出,当经济学从古典经济学发展到新古典经济学时,同样也有一些经济学家说效用、偏好不属于经济学的研究范围,而是属于心理学的研究范围,因而正是这种自己给自己加上的限制影响了经济学分析的发展。当然,在黄有光看来,偏好和福利是有差异的,如果深入探讨福利,就会得出与仅探讨偏好所不同的结论。例如,海洛因从一般意义上讲是没有积极意义的,它对上瘾的人是一种有害物。问题是,尽管它是有害的,却满足了上瘾者的一种需要。关于这一点,布隆克也指出:“通常我们并不认为单凭生理上可感知的痛苦的消失和快乐的出现就可使幸福得以保障,如性愉悦和吸毒引起的陶醉感,不管这种感受多么强烈,也不管这种感受产生的环境如何。……从长期来说,来自安全和爱情关系的快乐比起来自妓女或色情的快乐来,更强烈,更满足。……在长期稳定关系下的性的愉悦与紊乱随意的性关系满足之间是有区别的。许多人认为,快感可以被视为幸福的条件和前提,但是这种感受必须是真实可靠的。”[2](P13)

尽管现代主流经济学在探讨福利时常用GDP数据来衡量,但黄有光却认为,GDP并不是一个衡量福利的有效指标,因为经济增长往往伴随着社会发展的社会成本,如空气污染、环境恶化等。事实上,GDP指标不仅忽视了没有用来交换的有价值的活动、产品和服务,而且也没有把现代经济所创造的增加的闲暇机会包含进去;此外,它也忽略GDP制造过程中负的外部性对人的福利所造成的危害,如污染、资源的耗尽以及人口密集拥挤等形式体现的环境恶化等。例如,布隆克就认为:“GDP指标体系不仅没有把环境遭受破坏的价值以及经济活动造成的我们的生活质量的下降等因素扣除,而且还把为保护我们免受经济增长的负面影响而增加的防御性开支也算进了GDP的增长中去”[2](P145);“不断增加的对汽车的使用反映在GDP指标体系里面,但日益严重的污染和交通事故损失的价值却没从GDP中扣除。而且,建造新道路以缓解拥挤的花费,建造隔音墙保护社区免于新道路上的噪音污染,制造催化整流器以减少污染以及医院为成千上万交通事故的受害者进行护理等等,这些开支和费用却被当作GDP的正增长。”[2](P146)

特别是,在崇尚物质主义的现代社会,由于存在一些先天的原因——如资源的稀缺引起的争夺,或后天的影响——如广告、电视等引起的攀比,人们往往倾向于过分追求物质、金钱上的东西,而忽视了其他一些对于快乐更重要的东西。结果,就如布隆克指出的:“尽管许多政治家仍然认为经济增长与福利事业进步之间存在密切的关系,但是很显然,两者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处于紧张状态。经济增长所带来的负面效应既没有得到很好的度量,也没有被完全认识。”[2](P8)其实,当人类社会的经济发展达到一定水平、物质积累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如果还是继续不断地局限在物质上的追求,那么,这反而可能会减少人们的福利,因为此时人们的需求瓶颈已主要体现在安全、社会交往或自我实现等其他方面。但不幸的是,在物质主义和相对效用的诱导下,现代商业社会到处都充满了各种物质奢侈性的广告——从电视到报纸、杂志,它们都在不断地鼓励人们拼命消费;正是这两方面的结合,现代社会中的人们依旧过分重视金钱的积累,而忽视了其他对快乐可能更加重要的东西,以致人们对于更高的所得往往有不可满足的欲求。例如,前几年美国曾有过这样一个调查,问题是:你的家庭每年至少需要多少收入才会够用,而答案则是:越有钱的人回答的数目越高。显然,在物质主义的影响下,人们永远不能得到满足,即使经济增长很快,也不见得很快乐。

大量的调查也表明,人们的快乐程度并非与所得成正比,相反,所得和快乐的正相关是很低的。例如,新加坡的人均所得按汇率折算是印度的80.4倍,即使按购买力平价折算也有16.4倍;但是,这两个国家的快乐水平刚好一样,而且都比日本和法国这两个人均收入很高的国家高很多[3](P166)。再如,1961年的数据表明,英国有53%的人感到“非常幸福”,而它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为1 777美元;而联邦德国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是1 860美元,却只有20%的人认为自己“非常幸福”。同样,泰国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为202美元,有13%的人认为自己“非常幸福”;而意大利人均国民生产总值达到1 077美元,却只有11%的人感到“非常幸福”[4](P115)。即使同一个体的收入提高了,其幸福感也不一定会得到相应提高。例如,1958~1987年,日本的人均收入上升了5倍多,但人们的幸福感并没有因此而大幅增加;同样,从20世纪40~90年代,美国的人均实际收入提高了2倍,但自认为快乐的人依然只占总人口的30%左右。2006年初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发布的《2005年中国城市及生活幸福度调查报告》也发现,在中国社会中存在着收入与幸福度之间严重倒挂的现象:市民收入高的城市如上海、北京、广州等,幸福度反而低于收入相对较低的杭州和成都,杭州市民感到最幸福。同时,调查也发现,幸福度与迁入之间存在某种逆向选择,尽管上海和北京的幸福度处于倒数位置,却是人们最希望迁入的两个城市。

那么,上述种种“悖论”现象如何解释呢?显然,这至少反映出了两点:第一,快乐感与收入是不一致的,前者源自人们真实的内心感受;第二,现阶段国人又把物质需求和收入水平放在非常重要的地位,这种行为选择很大程度上是受过于强调财富和物欲的社会风气所引导。实际上,收入与快乐感的不一致性也可从心理理论上得到说明,因为快乐本身就是心理的产物。

一方面,根据边沁的效用观念,快乐与痛苦的享用体验统治我们的生活,由此,卡尼曼提出了“体验效用”理论:在所得很低时,提高所得所获得的快乐增进也较大;当所得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增加所得所带来的快乐就会逐渐减少。这反映出,当经济收入已经达到一定限度时,人们就会更加关注生活的和谐、安宁。基于这一理论,2005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研发的《中国城市居民主观幸福感量表》就从知足充裕体验、心理健康体验、社会信心体验、成长进步体验、目标价值体验、自我接受体验、身体健康体验、心态平衡体验、人际适应体验、家庭氛围体验等10个方面对居民的幸福感加以度量,统计表明,我国农村居民幸福感就强于城镇居民,因为近年来城镇居民之间的收入差距持续拉大,并深受住房、安全和就业等问题的困扰。

另一方面,根据认知心理学的“损失厌恶”理论,人们有对于自身福利水平的减少比增加更加敏感的倾向。基于这一思想,卡尼曼通过大量的实验进一步指出,放弃某样东西损失的效用是获得它增加的效用的两倍。显然,这一点与现代经济学的基本理论是不一致的。标准的经济学理论强调,人是风险厌恶的,从而更加偏好现在的事务而不是将来的事务,因而未来的财货折算到当前时就必须给予一定的贴现。正是基于这种理论,经济学强调对当前利益的获取,每个人都希望早早得志乃至一夜暴富,甚至也可以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提供理论支持。相反,“损失厌恶”理论却表明,如果考虑到这种边际快乐随所得上升而下降的话,那么开始的消费水平不应太高,要逐渐改善来增加长期所获得的快乐。正是从这一点来说,黄有光认为,有钱人的孩子与其说有“优势”不如说是“劣势”,如果从小就让他享受较高的消费水平,那他以后的消费水平就很难超过现在的消费水平,所以,聪明的有钱人不应给孩子太多的钱;但不幸的是,有钱人对待孩子的态度往往没有考虑到现在消费对于将来的负效用,或者现在痛苦对于将来的正效用。所以,黄有光强调,充分信息下的理性人应该关注长期的效用,而不只看短期的效用。然而,多数人并没有考虑或至少没有充分考虑中长期的效用,大多数人的行为都是不理性的。

为了说明人们在长期效用和短期效用之间这种选择的非理性,黄有光还举例说明:假定你坐上了一个注定要失事的飞机,在不会影响到家庭等而只是影响自身的情况下,你是愿意死亡还是严重残疾?许多次实验都表明,大多数人都宁愿选择死亡。但黄有光却认为,大多数人都错了,因为他们没有区分近期快乐和长远快乐。事实上,根据心理学家对严重伤残者的调查,断手断脚或双目失明之初,这些人确实非常痛苦,他们的快乐也从正常的水平狂跌下来;但是,在几星期或几个月之后,大多数人往往都会庆幸当时没有死掉而现在还可以快乐地生活。究其原因,当遇到不幸的人们知道已无法复原后,往往就会接受这个事实。此时,在给定这个约束条件下,他们会继续把效用或快乐极大化,从而就会从最低水平慢慢恢复,接近正常水平。显然,这些研究都表明了一点:时间比经济增长更加重要。

(二)快乐经济学的政策寓意

根据快乐经济学的种种分析,我们就可以得出一些较为新颖和充满启迪的政策寓意。事实上,综合经济学的边际效用理论、卡尼曼的“体验效用”理论、认知心理学的“损失厌恶”效用理论以及黄有光的“非理性”效用理论,我们就可以得到如图1所示的效用曲线:其中,富人在开始一段时间由于货币的边际效用小于穷人的边际效用,因而富人效用曲线下降较穷人效用曲线上升为平缓;当货币损失达一定程度以后,“损失厌恶”效应使得富人效用曲线急剧下降,而穷人效用曲线则上升变缓;最后,“体验效用”以及“非理性”心理开始起作用,富人效用曲线下降和穷人效用曲线上升都开始趋缓,甚至会出现富人效用曲线开始上升和穷人效用曲线开始下降的情形。富人效用曲线与穷人效用曲线加总就获得了社会总效用曲线,它随着社会收入或财富再分配的深化开始上升,接着会出现急速的下降,最后又开始处于平稳,这个急速下降时期也就是社会再分配政策造成社会动荡和不稳的时期。根据这一效用曲线的走势,追求社会总效用水平最大化的政府可以对社会财富或收入作适当的再分配,但是,必须要考虑再分配应该在社会总效用下降之前就停止。当然,这与庇古的福利经济学政策有所不同,因为庇古假设富人效用曲线是平稳下降,而穷人效用曲线是平稳上升的,而且,穷人效用曲线比富人效用曲线更为陡峭,因而实现社会总效用最大时,政府实行的再分配应该使社会财富和收入均等(图2)。

图1 效用曲线

图2 效用曲线

正因如此,黄有光强调政府在提高社会福利方面的积极作用,认为生活品质的提高不仅要随着自己的收入水平而提高,而且要随着全世界的科技水平而提高;而科技水平的大部分尤其是基础研究部分是靠公共支出来保障的,因而在未来社会中公共开支就应该不断增长。究其原因,在温饱过后特别是在人们的物质消费达到一定的程度之后,私人消费的增加已不再是提高个人福利的主要方面,人们从私人消费方面获得的快乐水平已经差不多是一样的,而对环保、安全、教育等方面的需求则越来越大,这些方面构成了影响人们快乐的愈益重要的因素。也即,当社会的物质日益丰富之后,对那些基本公共事业的需求就变得越来越大,而这些公共品的提供正是社会组织或政府的能力所在。加尔布雷思在《丰裕社会》就将私人产品和服务与政府产品与服务供给之间令人满意的关系称为社会均衡,强调任何一个运行良好或管理有方的社会都应该使得公共服务跟得上私人生产。例如,“汽车消费的增加,必然需要修建更多的马路、公路和停车场,并且加强交通管制。警察还必须提供公路巡逻和保护性服务;同样,医院服务也应该跟得上。”[5](P39)因此,那些富裕社会越来越需要一些基本的公共事业,如道路、学校、博物馆、低价住房等。但是,由于长期以来社会均衡状况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没有能够使公共服务与私人生产和商品消费保持起码的关系,从而造成了社会无序和经济绩效低下。

政府公共支出的不断增大,又意味着税收的相应增加,其中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提高累进税。但现代主流经济学却往往认为,只有私营部门才能创造财富,而累进税制会破坏激励机制,从而使得财政拮据而无法满足社会中不断增长的公共品需求。正因如此,就会出现一个私人丰裕和公共贫困共存的社会。不过,黄有光认为,只要征税是有效率的而支出又是合理的,税收的增加就不会给消费者造成超额负担。一方面,当税收用在公共支出上时,会对超额负担产生相反的作用,从而能够抵消这个超额负担;另一方面,主要源于位置争夺的私人消费并不会促进整个社会的福利提高,因而把私人消费转移成为公共开支往往可以在不减少私人快乐的前提下,通过把公共支出用在环保、基础研究、教育等方面而提高人们的快乐和生活品质。例如,瑞士、瑞典等北欧国家的税率高达40%~50%,正因如此,这些国家的个人教育费用十分低廉,许多公共设施可免费享用;即使是美国,其个人所得税率也达25%~35%。

正是基于温饱之后人们所追求的是相互攀比的消费行为,黄有光提出了钻石商品以及钻石商品效应的观点。例如,你送一颗钻石给你的未婚妻,你的未婚妻只看这个钻石值5 000元还是值2万元,而并不看这个钻石是大还是小;所以,当政府征税使钻石价值提高一倍时,那么本来你买大一点的值2万元的钻石,在价格变化后你买小一点但同样值2万元的钻石,你未婚妻会同样高兴。正因为政府抽的1万元钱是白得来的,不但没有超额负担,连这1万元的负担也没有,因而对这种物品就应多征税来增加公共支出[3](P160—162)。其实,黄有光有关提高钻石商品税收的观念在一个多世纪之前凡勃伦的著作中就可以找到思想渊源。凡勃伦认为,人们的消费往往不是出于对生活进程的考虑,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物质需要,甚至也不是为了满足他们的精神的、感观的和智力的需要,而是取决于其他人的消费方式;尤其是,那些富人的消费往往是由具有荣耀性的审美习俗来决定,而这种审美观往往基于显示权势、地位、荣誉和成功为原则,从而属于一种炫耀性消费,具有明显的浪费性。一般地,经济学界又把那些追求潮流的消费称为凡勃伦效应,而根据这种效应,莱宾斯坦因定义了一种凡勃伦物品:该物品的效用不仅来源于它的直接使用,而且也来源于对它支付的价格;这样,一种挥霍性价格便是别人认为自己对一个商品所支付的价格。但是,这种炫耀性消费往往是降低他人的满足程度,因而凡勃伦提出了政府干预的思想。

可见,根据黄有光的快乐经济学,经济学本质上关注的是人及其福利问题,经济学发展的根本目的也是为了提高人们的福利(或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然而,现代主流经济学却醉心于纯数量分析而拒绝关注人的根本福利问题,从而就根本上无法为社会福利的发展提供可行的解决方案。

三、GDP指标体系的意义再思考

从人类社会的发展和福利的提高来看,宏观经济学的核心概念GDP仅仅是提供一种指标,追求GDP的最终目的应是全民的不断进步的幸福生活。尽管现代社会往往把人均GDP视为衡量国家平均福利程度的主要标准,但GDP本身却无法全面衡量人的福利问题,因而单纯强调经济增长就存在很多问题。这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GDP是个市场价值概念,尽管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市场化的程度,却无法精确反映经济增长状况,更无法考虑人们的闲暇福利。事实上,任何社会都存在大量的隐性经济没有被统计进GDP之中,包括被法律禁止的经济活动产生的收入、在非市场或物物交换的合法经济活动中产生的收入、由合法市场活动产生而因种种理由逃避了国民收入核算账户度量的收入。显然,随着法制的逐渐健全和市场化程度的提高,这些原本就存在的地下经济会逐渐显现出来,从而给人以经济过热的假象。

(2)GDP数值中包含了大量的制度内生性收入,尽管这种收入在特定的制度安排中是必不可少的,却往往是源于非必要性的服务。例如,原本可以自我服务的改成相互服务以及过度的市场交易带来了没完没了的诉讼,尽管这些活动都提升了GDP数字但却没有提高人们的实际福利。

(3)GDP数值中包含了大量的生活成本,尽管这种生活成本在实际生活中是不必可少的支出,但人们却希望它越少越好。事实上,有些私人财富是相互冲突的,甚至社会财富会因私人财富的增加而减少。因此,作为基于个人价值加总的GDP,并不能衡量真实的社会财富。譬如,从个人角度而言,装防盗铃、防盗窗、防盗门乃至闭路电视摄像机等都是有用的,可以通过防止犯罪而增加自身的安全感。但是,正是由于每个家庭的这种活动导致了整个社会为此付出的成本不断增加。事实上,这类成本的支出是与社会犯罪率成正向关系的,而犯罪现象的上升显然不意味着福利的改善。再如,现代一些城市废除了传统的自行车车道,使得人们不得不购买更多的摩托车或私家汽车,这项费用导致了私人成本的上升,但并不意味着福利的提高。

(4)GDP数值中包含了大量的制度性浪费。尽管市场化的发展必然会导致这种制度性费用增加,但这种浪费根本上是非生产性的,是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的无效使用。事实上,GDP增长往往体现为一种粗放式的发展,没有考虑各类资本的耗费,从而不但不能反映生产力的提高,也不能体现出一定时期内的收入增加值。正因如此,一个国家或地区越是强调GDP数字的增长,越是实行粗放式的发展道路,那么,国民生产净值(NDP)、国民收入(NI)与GDP之间的剪刀差就越大,而人均收入和人均GNP增长率就越可能小于GDP增长率。例如,美国等发达国家人均GDP的一半转化成了收入,但中国只有10%左右,最高时也只是17%。衡量真实经济增长最可靠的指标其实不是GDP增长率,而是生产率增长率、人均真实收入增长率和人均真实GNP增长率。例如,美国的真实GDP增长率虽然远远低于中国,但其制造业的绝对和相对生产力增长却居于国际领先地位。

(5)GDP没有负价值的概念,因而无法估算社会资源消耗的代价,无法反映当代人行为的外部性对未来人类福利所造成的危害。事实上,GDP本身是一个流量概念,就像我们可以通过提取以前的存款来增加现时的支出一样,我们也可以通过加速使用自然界储存的不可替代的资源来增加现在的GDP;而且,基于个人价值的考量,环境的恶化主要是影响子孙后代而不是当代人的福利,因而短视而不负责任的当代人或那些出于个人目的的官僚会加速资源的开发利用,从而使得经济增长的同时往往伴随着环境的急速恶化。据统计,广东省GDP每增加100亿元,要耗用约6万亩耕地、64万吨标准煤、12万个劳动力,单位GDP的用水量为世界平均水平的2.3倍;2005年,广东省工业废水排放达标率在31个省、市、自治区中居21位[6]。

(6)GDP仅仅是对那些可量化的物质因素进行统计,尽管物质福利构成人们福利的基本方面,但现实生活中人们追求的福利远不限于此,而绝大多数福利是难以量化的。事实上,幸福本身就是一个自身感受问题,而对普通百姓来说,能获得满意的生活质量要比GDP数字有意义得多。

(7)即使就可量化的物质福利而言,GDP衡量的也不是总体财富或效用,而是一种虚拟货币量。在市场经济中,厂商生产的是金钱最大的商品,而不是效用最大的产品。为了获得金钱的最大化,还不惜通过各种方法来破坏财富,降低真实的效用。正是为了金钱收益的最大化,那些垄断企业往往宁愿把牛奶倒入大海也不愿降价销售,房地产商宁愿让大量的豪华别墅闲置也不愿降价或改建成廉价房。同样,为了所谓的“价值”最大化,政府及其相关部门也会定期地推出限量的各种纪念金币而将铸版销毁。

事实上,调查资料显示,所得只能解释快乐因素的2%左右,即使把所有的客观因素,包括人口学因素、所得、年龄、性别、种族、教育水平、婚姻状况等都加起来,也只能解释快乐的20%左右。而且,若从这些因素再扣除婚姻因素的话,相关性就更低了,因为婚姻对快乐是有很大影响的[1](P101)。例如,美国1972~1989年的调查资料表明,已婚的人认为自己快乐的占40%左右,没结婚的只有23%左右,已婚的人比没结婚的人快乐许多①。英国《每日邮报》2007年4月30日就援引一份英国社会经济学研究报告说,如果每天都可以看到家人与朋友,那么你一年的“感情收益”相当于年薪增长8.5万英镑;如果经常和邻居聊天,那么你将获得3.7万英镑“加薪”;如果这一年你结婚了,其快乐程度相当于又获得5万英镑奖励,而这一数字通常已经超过了结婚的经济成本。相反,个人收入的变化则不大容易改变人们的快乐程度:如果一个人每天都与家人朋友面对面交流,而另一个人平时很少见到亲友,那么前者只要一年拿1万英镑薪水,就可以与一年拼命工作赚9.5万英镑的后者获得同样的快乐[7]。

尽管GDP数字反映了一个国家和地区的经济活力和发展状况,经济的快速增长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产生物质繁荣,从而GDP的增长往往成为实现人类需求的一个重要参照指标。如果作更为全面的考察,那么,我们就会发现,GDP本身并不是全面衡量社会福利的有效指标,统计数字的增长并不意味着人们福利水平的同步提高。究其原因,如果我们过分注重GDP的增长,那么,就不仅会阻断资源的可持续利用,也会削弱环境和经济制度之间的适应性。与此同时,由于GDP数字将很多非正常的支出成本都合理化了,它不但会加速社会的焦虑和紧张,也会促使人们越来越感到不安和迷茫。例如,2009年英国华威大学的Oswald和美国汉米尔顿大学的Wu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给出了一份美国各州幸福度排名:最富裕的纽约州是最不幸福的,而近邻的富裕州康涅狄格州和新泽西州则是倒数第二、第三(排名50、49),富裕且阳光充足的加州也只排名46;相反,幸福指数前10名的州分别是路易斯安那、夏威夷、弗罗里达、田纳西、亚利桑那、密西西比、蒙大拿、南卡、阿拉巴马和缅因州,这些州的生活质量往往不错——如阳光充足、空气干净、房价合理、交通不太拥堵等,尽管其中有一些州是全美国最贫穷的[8]。在2006中国城市论坛北京峰会上北京国际城市发展研究院揭晓的“2006年中国城市生活质量排行榜”做了两项工作:一是对287个地级及以上城市的居民收入、消费结构、居住质量、交通状况、教育投入、社会保障、医疗卫生、生命健康、公共安全、人居环境、文化休闲、就业几率等12个方面进行客观评估;二是通过网络公众调查,以市民在这12个方面的生活感受作为对该城市的主观评估[9]。排行榜结果显示,部分城市的客观评估和主观评价差异巨大:近年来经济获得持续增长的沿海地区的人们的幸福感却不高②。

可见,物质财富的增长并不一定会导致快乐的增长,而人类进步所追求的是真正快乐的增长。例如,约翰◦穆勒就指出,人所追求的并不是金钱、权力本身,而是快乐,金钱和权力只是达到快乐的工具和手段。其实,如果说GDP体系比较适合工业社会中对制造业财富创造的核算的话,那么,随着社会的发展和需求的多样化以及人们日益追求交往和精神的需求,它的指标性作用就越来越有限了。卢梭认为:“我们的痛苦正是产生于我们愿望和能力的不相称。一个有感觉的人在他的能力扩大了他的愿望的时候,就将成为一个绝对痛苦的人”[10](P2)。显然,提高GDP数字仅仅只是达到快乐的工具和手段,而人类的进步和福利的提高才是我们的根本目标;同时,GDP增长的背后往往潜藏了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关注一般百姓的切身需求要比专注于GDP数字的增长有意义得多。因此,作为经济政策的决策者不应仅仅停留在数字层面上,而是要对数字背后隐藏的东西保持清醒的头脑。布隆克就指出,“如果人类进步是首要目标,那么政策的制定者们需要更加关注经济增长的质量而不是数量,并保证社会能承受得起渐进的变化。”[2](前言)然而,主流经济学家们却往往习惯将GDP与经济福利的增长等同起来,甚至认为,在一些选择性的土地上毫无意义地挖坑、填洞之类的措施也被视为有利于GDP和社会福利的提高;正是在这种学说的引导下,各地都出现了不断拆迁和重建的现象,更普遍地出现了先污染后治理的现象。显然,尽管这些工作都算入了GDP数字,但实际上,它们却根本没有提高人们的福利水平。

四、结语

人们追求的最终目的是快乐的增进,尽管物质财富往往是获得快乐的一个重要条件,但本质上只不过是属于手段范畴。从社会发展来看,虽然足够的物质财富往往可以使得生活更具人性,但其本身不过是提升人性而依凭的一个手段。这也意味着,人类对快乐的追求不仅仅是个人的事,不再是个人管理的内容,而是上升为一种社会的活动。为此,黄有光呼吁经济学进行一种转向:不要过分集中于外在物质财富的研究,而是转向人类对快乐追求的探索,并由此进一步考察社会共享效用对人类快乐增进的意义。当然,快乐本身也是有层次的,存在“质”的区别,而不是边沁同质意义上的只有量差别的功利快乐;它不仅是生理上愉悦的一种感觉,更是一种心理和社会的需求。正因如此,约翰◦穆勒就批评边沁功利主义中强烈的享乐主义倾向以及对物质追求的突出强调,认为边沁的功利主义“没有试图帮助个人培养品格”以及忽视了人类所拥有的一般精神感觉的存在;特别是,穆勒还认识到快乐的质量问题,“某些类型的快乐比其他类型的更加理想和有价值”,因而更值得追求,如精神享受、管理社会、受人尊敬等。

当然,由于快乐是主观的,但总需求却存在一个比较问题,那么又如何衡量呢?黄有光认为,在更好的衡量方法出现之前,即使希望有一些客观指标,也必须包括非常广泛的内容;在发展GDP的同时必须考虑人的其他方面的需求,这也是当前和谐社会建设的理论基础。事实上,目前国际社会提出的有关人类福利的指标就包括教育水平、健康、交通、平等、环保、民主、政治稳定等 95项。研究表明,这些指标有些随着所得而提高,而另一些则变坏,总体上经济增长与生活质量的作用并不确定且往往可以忽略。同样,衡量一个城市现代化水平的指标也不仅包括人均GDP、产业结构、创新能力、出口依存度等经济指标,还包括婴儿死亡率、刑事案件数、医疗资源、商业服务、人均预期寿命等社会指标,教育经费比重、文化支出比重、人均拥有图书数目、人口文盲率、青年受高等教育的比例等文化指标,以及其他科技进步、居住水平、基础设施、政府管理和城市环境等指标。正因如此,1990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就提出了人力发展指标,认为国民所得在达到一定程度以后,对人类带来的福祉、效益会逐渐递减,这打破了传统的“所得越高就越幸福”的观念;后来,这项人力发展指标还加上三项变数:人口平均寿命、成人文盲比例、学龄儿童就学率,显然,强调人力开发就是一项重要的人类发展指标。而1995年联合国环境署开始提出可持续发展指标,包括社会(目标是消除贫穷)、经济、环境、政府组织及民间组织等方面的指标;近来,我国国家统计局也正在制定国民幸福指数、人的全面发展指数、社会进步指数等统计指标,希望通过国民幸福指数等每一个百分点的变化反映出社会进步。显然,这些指标都更加人性化、更能体现一国一地的发展实效,正因为目前世界的发展越来越强调从以物为本转向以人为本的道路,因而经济学本身也应该关注更广的内容,这是经济学发展的需要。

注释:

①当然,这里的数字联系仅仅是功能性地证明一个相关性,而无法反映其中的因果关系;实际上,这里可能的一个解释是,并非结婚使你更快乐,而是快乐的人比较容易找到一个人跟你结婚。

②当然,这两份研究也存在一些差异。英美学者的研究也是分为主客观两部分:主观部分来源于一个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在4年中对130万美国人的调查,询问了人们的健康状况以及他们对自己生活的看法;客观部分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研究数据,其中包括各州的各种生活质量测量标准的差距,比如在气候、税收、生活成本、通勤时间、犯罪率和学校等标准上的差距。但是,英美经济学家发现主观判断和客观数据之间是紧密相连的,也即,人们在谈论自己是否幸福时是有事实根据的,而中国学者得出的结论却是两者之间存在明显的背离。如何解释呢?显然,这就要对两个研究在客观部分上所选择的指标以及这些指标数据的合理性、真实性进行分析。

[1]黄有光.黄有光看世界[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05.

[2]布隆克.质疑自由市场经济[M].林季红,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3]黄有光.效率、公平与公共政策[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

[4]卢兹,勒克斯.人本主义经济学的挑战[M].王红雨,译.成都: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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