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美华人的家园变迁
——论谭恩美的长篇小说《接骨师之女》

2010-08-15 00:53盛周丽
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5期
关键词:露丝家园母亲

盛周丽

(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36)

居美华人的家园变迁
——论谭恩美的长篇小说《接骨师之女》

盛周丽

(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36)

流散现象的出现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的家园与人的文化身份之间的关系。流散者常会超越时空的界限表达自己对故国家园的怀旧之情,却多选择久居异域而不归。谭恩美的小说《接骨师之女》,通过两代居美华人对家园的不同认知和思考,居美华人如何在边缘生存体验中重新思索族群的文化定位,并构建新的文化认同。

家园;流散;居美华人;文化认同

流散(Diaspora)一词又可译为“离散”、“散居”、“流离失所”等,最初是指东方古犹太国的人民在亡于巴比伦之后,被迫放逐、散居国外的历史境遇。在当今全球化语境之下,流散的含义已经发生了改变。世界范围内人口的迁徙直接导致了当代大规模移民潮和流散现象的出现。这些跨界生存的流散群体不再都是被迫离开故土的弃儿。他们之所以离开家园到海外求生存、求发展,是为了获取更大的空间,实现自己的梦想,追求更好的生活。这些主动出走、四海为家的“国际自由人”的出现使流散这一概念少了几分凄苦却平添了一种“跨国流通、多方向流动、以及占有多处地域的能力”[1]。从传统意义上说,“家”是和人的文化身份紧密相连的概念。“家”不仅仅指某个明确的地理所在,也指能提供安全感和温馨感、慰藉骚动的灵魂、平复受创心灵的精神家园。有了家,心灵有了居所,人的生命也就有了依托。然而,人类频繁的迁移活动打破了原先稳定而永久的家园模式。时空的变换使得跨界者无法再触摸到统一的、有边界的和作为连贯整体的家[2],他们游移在母国和居住国之间,也曾经在多个地方居留,却不能确定哪一个地方才是自己的家。

不可否认,跨界生存的经历也使流散群体具备了一种多重视野,帮助他们跨越的时空的局限,对家园形成一种新的认同。这也赋予了“家”不同以往的含义。对于散居在全球的华人来说,“家”的含义也是复杂而多变的。本文将就小说《接骨师之女》探讨两代华裔美国人如何通过对“家”的认同与建构来完成对自我身份的确认。

一、诀别与乡愁

母亲刘茹灵在小说中是第一代赴美的华人移民。赴美之前,刘茹灵的家在北京城附近、卢沟桥南的仙心村。她在那里出生、成长,那里也埋葬着她的祖先,生活着她的至亲与好友。作为自己的生命之源,这个中国北方的小村庄造就了刘茹灵的性格,让她渡过了一个安稳、温馨的童年。然而,也是在这个小村庄中,与生母宝姨一起生活了十四年,刘茹灵对此却毫不知情,后因她执意要嫁给自己的杀父仇家致使宝姨绝望地自杀身亡。此后,刘茹灵被送至附近的育婴堂。在那里,她结识了考古工作者潘开京,二人幸福地结合。但新婚不久的丈夫却惨死在日本侵略者的枪口之下,刚刚建立的小家庭毁于一旦。随着战事吃紧,刘茹灵离开北京,辗转于香港,最终远走他乡。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国人,远乡土、离六亲、游于四方而不归是为人所鄙的。因为,他们违背了中国社会最基本的伦理道德思想,即儒家所提倡的“忠孝”:人要对国家尽“忠”,对家庭尽“孝”,所以,漂泊在外的游子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故土的。但是,在亲历了家、国的巨变之后,中国已经作为一个愚昧、落后的象征而遭到刘茹灵的否定。在她心中,美国才是那个现代、理性的“人间天堂”。为了自己的理想,刘茹灵切断了她与故土、民族的联结纽带,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成为了一名在异国求生存的、孤独的漂泊者。在她看来,中国如同一个噩梦般的过去,一块注定要被遗忘的伤疤;而美国则恰恰相反,“那是一块没有鬼魂也没有毒咒的大陆”[3]239,处处是希望,令人无限向往。由此可见,在出国之前,刘茹灵就已经对故土、乃至整个中国加以他化,以此来表示她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叛逆以及她与之割裂的决心。只是,如同家庭中的血脉亲情一样,民族和种族的文化印记是每个人的自我意识中不可分割的部分[4]。即使刘茹灵能够在移民美国之后修改自己的年龄、隐瞒真实的婚姻状况,转眼就变成“一位著名的访问学者”[3]239,她也无法消除自身业已因袭的中华文化因子。而这种浓郁的中华文化背景也让刘茹灵在新的世界里遭遇到了种种尴尬与困难。

在美国生活了五十年之后,刘茹灵对于“家”的认同必然也与美国联系在一起。既然是实现自己理想的新世界,美国确实曾经得到刘茹灵的认同。“去美国对我(刘茹灵)来说,就意味着有希望找到幸福。之前我遭遇了种种不幸,去了美国就可以把过去的毒咒,我的坏出身,统统抛到脑后”[3]226。很显然,这种认同完全出自刘茹灵建立新家的渴求。然而,事与愿违,登上自己所神往的新大陆之后,刘茹灵并没有找寻到原先所期待的那种美好的生活,心中所揣的美国梦尚未开始即被冰冷的现实击个粉碎。在美国的土地上,携带中华传统文化因子的刘茹灵是个完完全全的异类,她必须独自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在这里,美国的社会文化价值被赋予更高的地位,异族的中华文化则作为一种弱势的文化而遭到彻底的边缘化。在中美文化的二元对立中,作为中华文化载体的华人,不仅要承受强势的本土文化霸权的挤压,还要面临被之同化的命运。严酷的生存现实令刘茹灵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境:故国家园是已经被自己抛在身后,是不可能回去了;美国主流社会无理的歧视与排斥令她无法在这里找到任何立足之地,遑论重建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她为到美国所付出的一切努力换来的只是在旧地、新乡两个世界之间漂泊,一个人默默地品味途中的寂寞、忧郁与痛苦,却找不到生命最后的归宿。

任何移民都希望能够融入到新的社会和环境之中。唯有如此,他们才能顺利地进入居住国的主流社会。到美国的华人移民亦不例外。对刘茹灵来说,只有尽快地与美国相融合才能安抚她内心因自我放逐而产生的“弃儿”式的失落感与忧伤情绪,排遣她初到新地的惶恐与困惑。然而,进入美国是一个艰难且缓慢的过程。华人们不仅要离别自己的家乡、放弃自己熟悉的语言与风俗,一切从头开始;还要时刻面对美国(白人)社会对他们的歧视与排挤。似乎,唯有舍去全部的自我,他们才能跨越现实社会中存在的种种鸿沟,在新的社会文化环境中找到立足之地。但中国文化早已在这些华人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逃亡到美国以此来逃离故国纷乱的时局,这样一个看似明智的抉择给刘茹灵带来的只有迷茫、焦虑甚至是恐惧,她认为家族的“毒咒”幽灵一般地尾随着她漂洋过海来到了美国,继续她曾经的苦难生活。她在异国的苦苦的寻找与所有的努力的结果就是失望与沮丧,她意识到:美国不是她的家,这里也没有她曾经想象过的人间天堂;美国人虽对你“客客气气”,但他们从来不“当真的”。在这种情况下,刘茹灵只能转身回望曾经属于她的北方小村庄;但由于时空的隔绝以及内心中要在美国“落地生根”的思想,她陷入到无“家”可归的尴尬境遇。只有通过对童年的往事、故乡的人物风情的追寻,刘茹灵才能建构自己精神上的“家园”。在那里,她可以摆脱身处异国他乡的陌生感、不安全感,让自己的灵魂得到片刻的温暖与舒适。在小说中,刘茹灵用中文书写的回忆录成了她在陌生、孤绝的异乡维护自己精神家园的最好例证。

在美国这样一个英语占据着绝对主导地位的空间里,华人移民刘茹灵却使用她的母语——汉语——默默的倾诉着自己对人生的体悟与思考,表达着她对故乡的眷恋。这其中所蕴含的孤寂与执着是我们这些身居本土的人们所难以体会的。在书写的过程中,茹灵回忆着故乡的点点滴滴,缅怀着自己曾经失去的人生。她就如此轻易地弥合了巨大的时空的域限,将自己带回遥远的过去,重新踏上那个生她养她的北方小村庄,向她惨死的母亲忏悔自己不可饶恕的过错。在忆念之中,茹灵回到了故土,找寻到自己的母亲。于是,身处异域的她找到了良方用以治愈内心因家园失落而带来的伤痛,缓解因放逐自我而产生的文化上的焦虑。因为,母亲就意味着保护与安定。对刘茹灵来说更是如此。由于是私生子的缘故,茹灵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但生母宝姨依然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爱与关怀为女儿创造了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以说,有宝姨在的那十四年里,刘茹灵的人生充满了宁静与和谐。所以,在茹灵的心中,母亲宝姨就是家。在回忆往事的手稿中,就如同幼儿返回母亲的怀抱一样,借助重新与宝姨亲近,茹灵又回归到母体,找到自己的根,从而延续了自己与中国之间的深刻链接[5]。这也就从根本上化解了她悬荡在两个世界之间的、边缘化的生存困境,让她的灵魂找到了一片安全而又温馨的栖息地。

二、边缘与困惑

身为在美国出生的第一代华裔女性,女儿杨露丝的生活环境与母亲完全不同,因而在“家园”问题上露丝有着自己的认知。因为是土生的华人,杨露丝没有在中国生活的切身体验,她自幼就接受正式的美国式的教育,与当地的孩子一起成长;人到中年的她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自由撰稿人,她可以与男友亚特同居十年、帮忙照顾他的两个小孩却不与之结婚。总之,杨露丝将自己视为一个纯粹的美国女性。正如我们在小说的开头看到这样一个令人哑然失笑的情节:“她(杨露丝)一向扳着手指头计划一天的日程。每天不是五件,就是十件事。……事情再多了就动用脚趾头,十个脚趾还可以对付十件意外的安排。”[3]14只有竖直张开十个手指头,必要时还得加上脚趾,露丝才能数清一天内要做的事情。连她自己也承认:这是美国人的方式,与母亲“先把大拇指扳倒,然后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超手掌心弯下去”[3]15的数数方式不同。对于母亲,杨露丝既疏离又排斥,甚至一度想与之决裂。露丝并不了解母亲赴美之前的遭遇,更不知道外婆一生悲惨的经历,其实,她也没有想过去了解。露丝只知道自己看不惯母亲的行为方式,反感母亲对自己的管束,甚至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个中国母亲而感到羞愧。十六岁时,露丝抽烟被母亲发现,二人之间发生了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母亲坚决不准女儿抽烟,因为那是一个坏习惯;露丝却确认为母亲不可理喻,首先,母亲不敲门而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这就已经侵犯了自己的隐私权,她竟然还干涉自己抽烟的自由与权力。事后,露丝越想越气,她甚至在日记本里写下了一段恶毒的话,“你(刘茹灵)动不动就喊着要自杀,那为什么从来就只说不做呢?我倒希望你快点动手。死掉算了,快去吧,去吧,去吧,自己了断吧!宝姨让你去死,我也一样!”[3](120-121结果,母亲看到后真的跳楼了,身体多处受伤,差点死掉。内心涌动的美国意识使杨露丝想要与母亲、以及母亲所代表的中国决裂,实现自我彻底的美国化。毕竟,她是美国公民,讲的是纯正的美式英语。对她而言,不存在选择中国还是美国的问题,因为,美国就是她唯一的家园;几乎没有任何文化、情感或经济纽带能够将她与中国连接在一起[6]。

然而,就是在美国,打小就搬过八次家的杨露丝一直不怎么受欢迎。每到一地,周围的小孩都不太喜欢她,还常常笑话露丝母亲蹩脚的英语,这些都让她感到很羞愧。在家里,露丝常被迷信的母亲要求用沙盘与宝姨的鬼魂交谈,虽说她多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行事,但这种生活让她很困惑。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露丝都生活在宝姨鬼魂的阴影之下。在工作上,作为自由撰稿人的她与客户的合作出现了问题,因为她“太容易妥协”,客户时常会提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在个人的生活问题上,露丝与同居近十年的男友亚特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有了危机,而这也是她最难以释怀的。与亚特在一起的日子,露丝照顾着亚特与其前妻的两个女儿,料理着家务,可亚特并没有给出任何的承诺,也从不顾及她的感受;而亚特的父母卡门夫妇的态度更直接,他们将家传的一切统统留给了自己所钟爱的米莉安——亚特的前妻,至于露丝,他们“希望她只是亚特生命中匆匆的过客”。虽然,杨露丝意识到了这种种问题的存在,并为此感到不安与忧虑。但是,面对这一切,露丝有些不知所措。此时此刻,流利、地道的英语,和自己所习得的美国社会的文化习俗都不能缓解露丝的焦虑,帮她走出困境。无论如何的努力,杨露丝也无法得到男友的理解与其家人的接受。由此可见,在美国白人为宰制的社会中,即便露丝选择了“西化”的生活方式,认同西方的价值体系,也不能顺利地、真正地融入到主流社会之中。在基本具备了所有的美国特性之后,露丝的黄皮肤和她的华人血统仍然令她切身地体会到自己与其他的社会主体之间的异质与疏离。

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美国华裔,杨露丝理所当然地将美国视为自己的家。虽然,母亲茹灵是一位华人移民,但是,扎根于美国社会的露丝早已对这个国家产生了归属感,自记事起她就将这片土地当做自己唯一的家园。至于中国,那是个既遥远又陌生的地方,露丝曾经听母亲隐约地提过。在露丝心中,母亲口中的中国绝对是一个令人难以接近的、神秘的国度,跟她当下的生活应该是毫无关联的。正如华裔作家赵建秀(Frank Chin)在编选《哎咿!亚裔美国作家文选》(Aiiieeeee!An Anthology of Asian-American Writers,1974)时所主张的那样,美国的亚裔应该与亚洲文化断绝关系,“认为亚裔美国人保持着亚洲人的文化操守,认为在五百年前就已经不存在的某种上流的中国文化与在美国出生的亚裔之间存在着某种奇怪的连续性,这是神话”[7]。因为,仅仅依靠一种单纯的血缘纽带根本无法建立起在美华裔与中国之间的联系。他们所需要的不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始终若即若离的祖籍国,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情感与心灵的寄托。这种个人或群体与其他对象之间产生的结合是需要建立在现实的人际关系之上的,而不能依赖这些没有中国实际生活经验与记忆的华裔所谓的“故国的想像”。其实,对于露丝来说,出生地也是故乡。这里有她的母亲、已过世的父亲,以及她的亲朋与好友。所有这些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家”。因为,“家”这个概念是与人紧密相连的。只是中国传统文化与美国主流的白人基督教文化之间存在着的巨大的差异,加之近一个多世纪里后者对前者的压迫和歧视,使得杨露丝——一个中国移民的后裔——进入主流社会的过程显得很是艰辛。在男友、朋友以及合作伙伴的眼中,露丝的黄肤黑发明白无误地标志着她与亚洲、与中国的联系。

于是,杨露丝陷入了一种十分尴尬的境遇,她“急于认同异国(美国)文化却又被排斥在外,抵制本族文化却又无法与之隔离”[8]。从露丝自身习得的文化、内化的身份来说,她应当是一个美国人;然而,她所引以为傲的美国却将她排斥、边缘化,视她为陌生人。也就是说,如果杨露丝承认她是中国人,她是中国人;如果她选择做美国人,在白人的凝视中,她仍然是中国人。如此下去,露丝将会与母亲茹灵一同沦为没有未来的人,因为美国的历史中从来就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这是一种基于种族肤色差异为基础的认同理论,它使得华人移民及其后代永远受制于自身的黄色皮肤而无法改变徘徊于白人世界之外的命运,并时刻为自己的外表感到自卑、甚至是羞辱。为此,杨露丝需要从历史、传统和生活中发掘出华人自己的种族根源,发出华人自己的声音。此时此刻,母亲刘茹灵罹患老年痴呆症,正逐步丧失以往的记忆的事实促使露丝去了解母亲的人生。毕竟是华人移民的后代,杨露丝自幼就耳濡目染了一些中国的因素,不论深浅,那些都是存在于露丝心头的中国意识。母亲遗忘的越多,露丝就越是急切地要找寻母亲的记忆,她害怕自己会失去母亲。这既是露丝发自内心的一种女儿对母亲的依赖与真情,也是一个确认自我的重要途径。因为,“总得有人照顾妈妈,她(露丝)希望自己亲自来做。她想要在这里,听妈妈讲述自己的故事,陪她回顾生命中的经历的种种曲折,听妈妈解释一个汉字的多重涵义,传译母亲的心声,尽量了解母亲的思绪。她会过得充实而忙碌,而且,总有一天,她与母亲可以不必紧张地扳着手指记数”。[3]127此时,刘茹灵记述自己移民前经历的手稿的出现就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阅读母亲的手稿(经唐先生翻译后的英文本),杨露丝弄清楚了很多的事情:她理解了母亲的怪异性格,她重新认识了宝姨并为其不幸的遭遇而心痛,与此同时,她也为茹灵与高灵之间的姊妹真情而高兴。露丝意识到,母亲茹灵正在用她那美丽且多意的汉字讲述着自己的一生,其中充满了对生母宝姨的愧疚以及对女儿如意(杨露丝的中文名)的关爱。通过母亲文稿中的点点滴滴,杨露丝终于找寻到了自己家族的过往(因父亲早逝,与父家的来往较少),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以及她对自己深沉的爱。拥有了家族移民美国之前的记忆,在露丝看来,就如同男友卡门家族拥有的家传和圣经经卷安家符,她作为土生美国华裔的生命就追溯到了自己的源头,她和众多移民到美国的其他族群的后裔没有丝毫的不同。从此,露丝的生命中充满了力量,让她能够抗拒周围世界施加于她的巨大的压力,她也从中看到了作为一个华裔在美国生存的独特价值与意义。

三、重视与新家园

对于移民来说,家不仅仅是一个有关地理位置的指涉,它包含了很多的文化意义。因为,除了给漂泊在外者提供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避风港之外,家更代表着他们的文化和社会的归属。移民们在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新家常常意味着他们完成了对自我身份地位以及归宿的确认,即在新的土壤中扎下了自己的文化之根。但是,新家建立之难,使它更多的时候只能存在于理论之中。20世纪40-50年代,在美国的整个华人群体仍然被主流社会所排斥,他们远远地游离在社会主流的文化环境之外,以一种社会他者的身份而存在。作为这样的社会少数、边缘性群体中的一员,刘茹灵深切地体会到自我与他人的差异、自我与周围生存环境之间的隔阂。这种差异与隔阂导致了茹灵的自我分裂:中国与美国,东方与西方;她曾经放弃过自己原有的信仰,但又无法找到新的信仰。与此同时,美国社会强大的同化压力对她产生来了巨大的逼压感。这些都导致了刘茹灵的自我焦虑。面对着从语言到文化习俗、风土人情完全陌生的美国,刘茹灵彷徨了,她有着深深的挫败感。她又试图在新的文化环境中扎根生存,而女儿杨露丝则是她这样的环境中繁衍的后代。由于两代人对于生存地域跨越所造成的异质文化空间的适应程度不同,母女二人有着不同的人生境遇。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她们都超越了一种单纯而本质的中华文化,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美国主流的基督教白人文化的影响,从而形成了一种新的、具有混杂性的文化认同。

母亲茹灵因战乱而远走他乡,过往的苦难让她宁愿独自飘零异乡也不愿再回到故土,只是,浓浓的思乡情绪使她永远也无法释怀。于是,茹灵总是不停地回望,以消解自己离开家园而产生的凄凉与无奈。跨越国界去美国求生存的茹灵可以从一种跨民族、跨文化的角度,用一种不同于国人的视野来思乡、怀乡。因此,她既看得到故国的痛苦与灾难,更能欣赏到中华文化的灿烂与辉煌,以至于她在老年因病丧失记忆之后仍然清晰地记得负载家族命运与国家历史的甲骨。正如露丝所说,茹灵的回忆中有许多东西可与人分享,细节上有些混乱并无大碍,那段历史,即便是经过了记忆的改变,仍然有着丰富的含义[3]283。露丝本人就这份回忆的受益者,是它解开了露丝埋藏多年的心结。人到中年的她终于可以在身心疲惫之后,马上回到母亲家,如同孩童一般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享受母亲浓浓的爱意,这让她感到很是轻松。

杨露丝的成长环境注定了她在认知理念和意识形态方面都与母亲茹灵有着很大的差异。不论是从民族国家的角度来说,还是从文化心态上来看,杨露丝首先选择的都是美国,她更多的是从自己内化的美国视角来审视中国的一切。借助母亲记录中国往事的手稿,露丝认识了自己的外婆,了解了母亲的艰辛与不易,也对自己形成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三代女性之间跨越时空的交流与对话为杨露丝提供了一种来自中国的精神支持,帮助她找寻到自我生命的本真意义。作为土生族,杨露丝对自身中国根的体会将永远不及母亲,她很可能无法学得纯正的中华文化传统。然而,正是露丝散居在外、与中华文化中心疏离的生存状态赋予了她一种局外人的独特视角。在她的眼中,古老的中国因为政治与经济的缘故经历了不少的苦难,但是,这片土地也孕育了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滋养了众多像宝姨、茹灵、高灵那样坚强、重情义、对彼此忠诚的人。对故国理智而客观的认知有助于杨露丝形成一种集体的记忆,摆脱精神在中美两国之间游荡与骑墙的分裂状态,抵抗周围社会大环境对边缘的华人群体的挤压与物质侵袭。不可否认,土生华裔身上所保留的中华文化的特征才是他们立足于美国社会的根本。当然,这并不等同于我们以往所说的“民族主义”。杨露丝这样的华裔已经离开了他的本土本族,在一个错位的时空中生存,他们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化——它源于中、美文化却有不同于其中任何一种,并藉此来稳固自己的心灵与精神。显然,离开了中国的刘茹灵与杨露丝母女并不是无家可归。相反,在异域,他们里以超越民族的气度反思着中美两个不同族裔之间的差异,并在此基础上结合美国的生活实践,创造出了一个属于自己新的家园。

[1]戴安娜·布莱顿.后殖民主义的尾声:反思自主性、世界主义和流散[J].社会科学战线,2003,(5):184.

[2]王苍柏,黄绍伦.回家的路:关于全球化时代移民于家园关系的思考[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31.

[3][美]谭恩美.接骨师之女[M].张坤,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4]朱全红.论美国族裔群体的双重文化认同[J].学海,2006,(1):60.

[5]饶芃子,杨匡汉.海外华文文学教程[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09:19.

[6][美]尹晓煌.美国华裔文学史[M].徐颖果,译.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129.

[7]朱骅.略论“文化根性”在美国华裔文学中的流变[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8,(3):38.

[8]金莉,秦亚清.美国文学[M].北京: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9:217.

Changes in the Concept of Homeland Among the Chinese Americans in Amy Tan’sThe Bonesetter’s Daughter

SHENG Zhou-li
(School ofForeign Languages,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Hefei,Anhui 230036)

It is the diasporaphenomenon caused by human’s migrations that breaks the original close connection between the homeland and people’s cultural identity.Living abroad,diasporas would ratherconfront themselves with astrong feeling of nostalgia than return to their homelands.With the example of Amy Tan’s novelThe Bonesetter’s Daughter,this paper,on the basis of Chinese Americans’rough living experiences,attempts to analyze the different perceptions of the concept of homeland between the older generation of Chinese immigrants in United States and theirdescendents,which clearly illustratesthe changesarising in Chinese Americans’cultural identity.

homeland;diaspora;Chinese Americans;cultural identity

I712

A

1674-831X(2010)05-0110-06

2010-06-20

安徽农业大学繁荣发展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09ZS20)

盛周丽(1980- ),女,安徽安庆人,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西方文化及华裔文学。

[责任编辑:刘济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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